相比避难所里污浊的空气，医疗所简直就是人间圣地，虽然设施简陋，但胜在整洁有序。
九黎做完检查后，忙得不可开交的护士递给他一个硬到开裂的黑麦面包，他接过，不动声色的压到了手心下面。
“快吃吧，没什么大碍，只是身体差了点。”
九黎点头，目送她去查看其他病人。
病房面积不大，靠边放着一方通铺，上面躺满了人，皆是纱布缠裹，血水浸透。
趁着护士给他们做清洁，九黎转身走了出去。
他所在的病房靠里，刚踏出幽暗逼仄的走廊，就撞上火急火燎的伤员推送车。
九黎让了让，余光瞥见车上的伤员被咬掉了大半个脑袋，血肉组织模糊，一只眼睛充血，惊恐的瞪着。
他被快速推着到了病房尽头，进到室内，啪嗒一声，门从里面关紧。
九黎收回视线，顺着走廊走了出去，埃兰娜说过午时会在焚毁场集合，跟着关键NPC才有可能触发剧情点，他得趁着人还没走远赶上去。
医疗所里同他一道出来的还有一批尸体，层层叠叠堆放在板车上，几个娇小的护士艰难的推着。
没走出多远，类似于护士长的蓝衣女人挡在她们面前，语气严厉：“运个尸体这么多人！手术室人手不够，留两个，其余跟我走。”
扶着板车的几人被抽走，整个车身倏地往下一坠，把手砸进地面。
女护士长没有理会，带着几人匆匆往手术室赶，剩余的两名护士大眼瞪小眼。
“真是的，怎么不说骑士团，清个尸体要那么多人吗？害得我们又要救治又要收尸，一群草包不如出去打仗!”
“塞西!”一旁的护士瞥着没走远的背影，提醒道：“少说两句！城内的难民也需要管控，人手都不足，忍耐一下。”
被称为塞西的女护士愤愤不平的哼一声，吃力的去抬板车，嘴里嘟哝：“教会那群老畜生，一天到晚的拜神主，也没瞧见神主有什么作用，要不是这些战死的士兵，罗俢尔弗早完蛋了......”
她边说边看向板车上堆积如山的尸体。
两人卯着十足的力气，去抬板车臂，抬至一半时，重量陡然一轻。
塞西惊讶，回头就看到散落下来的银丝。
是刚来医疗所的漂亮青年！塞西愣住，有种近距离接触美神的惶然无措感。
“谢......谢谢。”
“不客气。”九黎淡然的从两个小姑娘手里接过板车臂。
另一名护士细心的发现了他手臂上缠着的绷带，急忙上去制止：“怎么能让患者费力呢，我们来吧，您还有伤呢。”
九黎没动，认真道：“也许里面的伤员更需要，只是我不认路，需要你们留下一个帮我指路。”
他话音落下，塞西自告奋勇，急忙挤上前来：“我来吧，我来吧！”
随后对着同伴一眨眼：“晚上我帮你值班。”
那护士白了她一眼，嘱咐两句后转身走了，留下塞西开心的蹦跶两下脚后跟。
她凑到九黎旁侧，帮扶着板车，指着废墟间的小道：“焚毁场在那边，有点远，累了就换我来推吧。”
九黎点头，推着车往那边走。
半道上，小姑娘盯着他的侧脸使劲瞅，这让他多少有些不自在，加快了脚步。
“你也是骑士团的吗？”塞西问。
“不是，”九黎如实告知，“我是外城来的难民。”
塞西惊讶了一瞬，仔细打量着青年，因为一直被浓密的长发挡着，她并没看清他身上穿着的儒白教服，此刻才发现那是上好的亚麻棉布质地，拢在细腻白净的皮肤上，怎么看都不像难民该有的模样。
塞西皱了皱眉，脸上的热情退却了几分：“你看起来更像是教会的。”
九黎没有急于辩解，而是从她的态度得出结论：“你似乎对教会的恶意很大。”
塞西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情绪：“并不是所有的人都真心信奉神主，比如曾经的旧日圣教，我也算其中一个。”
塞西不屑的冷哼一声：“不久前，主教要求主城所有人进行浸礼仪式，剔除旧教，信奉新神，总之我们这些个不合格的，都要被那群老畜生绑上绞刑架，要不是埃兰娜长官收留我们，我们早死透了。”
九黎想起之前阿路说的“不敬神主的人活不过九个晨昏”，这一点在接触到圣十字之类的东西后，神主注视值就会疯涨上得到了验证。
但神主既然强制主城人信奉，就没有区别对待的道理。
眼前这个女护士言语间全是忤逆之词，为什么神智丝毫不受影响？
“一群神棍，缩头乌龟，呸！”
九黎沉默片刻，面无表情附和：“嗯，一群神棍，缩头乌龟。”
【系统警告！玩家浮生九黎不敬神主，当前神主注视值＋10%】
【请不要带有侮辱神主的词汇！】
九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直播间被九黎冷脸但内心骂得很脏的表情逗笑。
【宝宝你真的，还给我们做错误示范，泪目jpg.】
【伟大无需多言,敲黑板——不可言语辱骂神主！】
【掏小本本。】
【掏！】
【掏！】
......
九黎说完后，塞西看向他的目光重新炙热了起来。
她提议道：“既然你没有加入教会，不如加入骑士团吧！”
九黎觉得不是不行，但是，“这个得埃兰娜长官同意吧。”
塞西伸手指着不远处高扬的烟灰，跑到板车前头：“放心吧，埃兰娜长官很好说话的，就在那里了！”
九黎轻声嗯了一声。
他正盘算着可行性，标注着神主注视值的面板陡然一闪——
【当前神主注视值＋10%，请玩家和非关键NPC保持距离】
九黎看着离自己一丈远的塞西，觉得这个神主注视值涨得莫名其妙。
完成浸礼仪式后，他的注视值被洗劫一空，辱骂神主涨的十点是他抱着试探的心态故意的，但刚加的十点，绝不在预料范围内。
直播间前的小本本再次翻得唰唰响，纷纷记下了善良宝宝再一次“以身作则”的试错。
九黎无语片刻，一路上不再跟塞西搭话。
塞西好几句话没得到回应，转头看向他，忽然觉得银发青年周边多了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塞西不解的歪头，只当他累了，想主动接过推车，被人让了过去。
塞西愣在原地，疑心自己出错觉了，看了两眼白得刺眼的背影，停止了一路上的喋喋不休，跑上前去带路了。
——
所谓的焚毁场，其实就是一方清理出来的大坑，尸体被胡乱的丢弃进坑里，烧起冲天的火光，周围空气被热浪搅动，扭曲变形。
四散的灰烬里，九黎推着板车缓缓靠近，立刻就有银甲骑士上前接过，倒垃圾般倾倒在了一旁未处理的尸堆里。
埃兰娜扛着一桶不知名液体，同亲卫一起走近，看到一抹白色时，诧异的挑了挑眉。
“是你？”她注视九黎受伤的胳膊，将肩上的桶放到地上，“伤患不呆在医疗所，跑焚毁场来做什么？”
一旁的塞西就率先开口，“报告长官，医疗所的人手不够，所以劳烦这位先生帮我送一趟。”
“哦？”埃兰娜审视的目光落到九黎身上。
九黎迎着视线坦坦荡荡：“能帮上忙是我的荣幸。”
埃兰娜犹疑片刻，旋即下了逐客令：“辛苦你们了，既然已经送到了，就回医疗所去吧，焚毁场这边，让骑士们来就可以了。”
塞西应得很干脆，转身就要走，发现银发青年还杵在原地，没有要动的迹象。
“你不走吗？”
九黎道：“医疗所那边我帮不上什么，但我想，这里应该能帮一点。”
埃兰娜很是意外，指着恶臭冲天的尸堆：“你确定？”
九黎点头，雾色瞳孔很是坚定。
埃兰娜爽朗大笑起来，对着身边的亲卫道：“看来死亡角的坚持，并没有错嘛，也不是人人都信那什么狗屁神主。”
她说着看向九黎，拎起手里的大桶抛给他。
“来，跟我一起去封尸！”
九黎全然没料到她会直接抛过来，伸手接过，沉甸甸一桶，连他都不由得晃了晃身形。
铁桶盖子紧拧，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
“封尸？”
“对。”埃兰娜点头，抗一桶在肩头，往尸堆尽头走去。
尽头处是骑士忙碌的身影，提着清一色的铁桶，将里面的东西浇灌在黏合的尸堆表面。
九黎仔细看了，发现里面的东西是蜡，他不是很理解，既然都要烧了，为什么又要用蜡封起来？
埃兰娜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边走边解释：“罗休尔弗是个悲惨的国度，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死去，这些尸体一时半会儿烧不完，要是不封起来，饿极了的活人会偷去吃。”
九黎思绪一闪。
如果说真的只是喂养神婴的话，避难所的难民偷不了多少，用得着花费这个程度的人力物力去防范？
他不得不推翻了之前的推论，仔细想来，他除掉神婴后，在浸礼池待了一整晚，期间确实没有任何难民发现这件事，说明他们并不关注神婴，更不可能去喂养牠们了，那应该是作为“保姆”的枯瘦人影的职责。
而第一个领盒饭的新人玩家，被开肠破肚悬挂在断墙上，周遭遍布细密的咬痕，当时他觉得雾里有什么连他也看不见的东西，现在他隐约意识到那是什么了——是人，那是人的齿痕。
直播间被埃兰娜的话搞得一阵唏嘘，人吃人这种事，在饥荒年代并不少见，但那终究只是历史上的东西，现代人谁都没亲眼见识过。
埃兰娜叹了口气：“虽然按照你的说法，他们已经开始吃活人了，但这批尸体，该烧还得烧。”
女长官坚毅的眸子迎着火光，眉心微蹙：“如果出现瘟疫，一切就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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