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背下祭文前，归长径先记住的永远是长虹的话——神灵和魔族一个需要人族的信仰，一个需要人族的血肉，他们并没有敌对的理由。
所以，面对消失的雪山、断联的长虹，以及长久未出现在战场的魔皇等高等魔族，她第一反应就是神族和魔族已经联手。
在神族还庇佑人族时，人族也只是勉强和魔族斗个旗鼓相当。何况，如今神族极有可能已经倒戈。
人族的溃败似乎已经成为必然。
城门下，归长径望向十不存一的将士们道，“自愿断后者，出列。”
此时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
这场冬日的初雪落了整整两天一夜，才稍微有了点变小的趋势。城内银装素裹，小腿高的积雪遮掩住所有的陷阱。
但，光有这些陷阱还不够。
要想魔族能进来，必须要有饵。
准确的来说，必须要有人为此牺牲。
她话音未落，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向前迈了一步。
“诸位可知留下的人是要做什么？”归长径面色严肃，不怒自威。
人群中传来一道少年意气的声音：“用生命为人族铺路。”
下一瞬，一位身着银色甲胄的少年站出列，拱手道，“臣，柏清星，愿为人族而死。”
少年生得一副好皮囊，鼻梁高挺，唇红齿白。多日鏖战的疲惫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容貌，反而给他添上了几分沉淀后的成熟感。
但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他那双乌黑透亮的眼睛，真应了他的名字，像是有星星藏匿其中。
原来，他就是柏清星啊。
归长径曾听过他的名字，柏家二子，一个活在家人阴影下的透明人。
柏家往上数三代，个个都称得上是能文能武，有勇有谋。
到了他这一代，除了他本人外，个个都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的哥哥柏清阳武功高强，不到十四就随父驻守边界，他的妹妹柏清月更是年少成名，用兵诡谲，曾让魔族吃过几次大亏。
若不是因为柏清月的计谋太过偏激，颇有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狠戾和不择手段，让父皇母后无法接受，她恐怕早在边界发光发热。
但和他的亲族相比，柏清星就显得太过平平无奇，默默无闻，以至于若不是他今日主动站出来，没有人能意识到他竟然也是柏家之子。
“哪怕再无轮回？”归长径反问道。
“哪怕再无轮回！”少年气宇轩昂，义无反顾，“臣只争朝夕，不问来世！愿为人族献出一切！”
火光落入他双眸，若天上繁星点点。
归长径记住了那双眼睛。
“老臣，林逢春，与向阳军全体成员自愿断后，”一头发斑白，精神矍铄的老妪出列道，“请殿下恩准。”
在她身后，士卒们坚定不移地追随她的脚步，出列行礼道，“请殿下恩准！”
“俺精通陷阱，由俺去更为合适。”又是一名士兵出列。
“小的妻女已经埋在这了，小的不走，小的想和她们待在一起，请殿下允了小的这点念头，让小的负责断后。”
……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断后是必死的结局，但没有人选择退却。他们出列请命，争得面红耳赤，仿佛这是一件天大的好差事。
归长径深吸一口气道，“身体健全者，后退。”
话音刚落，不少人瞬间捂住胳膊，佝偻住身子，装成身受重伤的模样，只为把生的希望留给其他人。直到被周围的人检举后，他们才不情不愿地退回原位。
“小于而立之年者，后退。”
热血未凉的青年们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那些年长者推到了后方。
“家中无兄弟姐妹者，后退。”
……
在一条条的限制条件后，只剩下三千余年老体虚，身体残缺的将士们留在队伍前方。归长径环顾四周，认真记下每一个断后者的脸，紧接着举起长枪道，“尔等皆是人族的希望！务必不惜一切代价留住魔族！”
“臣等愿以吾魂为火，以吾身为柴，照亮人族前行之路！”
“一切为了人族！人族永存！”
明月高悬，冷色的光芒撒遍白雪。
归长径沐浴在月光下，仿佛又回到了皇宫中。
长虹低眸，向她伸出手道，“皇姐，我想造神。”
她躺在床上仰望着她的长虹，她那比光还耀眼的妹妹，不假思索地抓住了她的神明赐下的光辉：“好。”
如果这是长虹想要的话，那就让她以自身血肉为平台，以白骨为阶梯，为长虹搭成一天通天之路。
既然神族背叛了人族，那就让人造的神明来拯救人族。
“全体听命，向国都全速前进！死守国都，等待摄政王回援！”
不知过了许久，归长径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魔族入套了。
只见熊熊烈火拔地而起，扭曲的波纹环绕荡平城楼。红黑色的火焰犹如血色的猛兽，张牙舞爪地吞噬周遭的一切。
滚滚热浪裹挟火光扑向她后背，烫红她眼眶。
巨大的爆炸声后，迎来的是暂时失聪的万籁俱寂。
归长径闭上眼，扪心自问道，“后悔了吗？”
她明知是死路一条，却依旧以虚假的希望蛊惑人心，带着他们去走上那条既定的不归路。
归长径抬头北望，前方皑皑白雪，盖住了前行的路。唯有远处的皇宫，如同一座无声的丰碑指引他们的归途。
应当是无悔的。
因为她信仰的从来不是神灵。
她所信仰着的、追随着、深爱着的从始至终都是长虹。
所以，哪怕神灵背叛了人族……
哪怕死亡是上天为人族写下的命运……
哪怕前方希望渺茫……
她依然一往无前，绝不后悔。
因为她坚信，长虹在，人族的希望就在！
所以，她要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拖住魔族，为长虹创造破局的机会。
归长径眼眶发红，握紧拳头，扬声高呼道，“加速前进！不要辜负他们的牺牲！一切为了人族！人族永存！”
她扫开前路的积雪，坚定不移地奔向国都，一次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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