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琦等人听到这样的声音,瞬间提高了警惕,握剑的手也加大了力道。
院中传来奇异的香味,似花香却又不是花香,甜腻之中总带着某种动物的腥臊味。这样的味道,晏琦等人都没有闻到过。
仙督笑了起来:“这是我专门请人调配的香料,洒在花园培育花木的泥地上,每日都有那么一会儿,散发出这样的香味。是不是很好闻?”
可这样的疑问还没被回答,这几人就陷入了昏昏沉沉之中,哪怕用了十成灵力,也难以阻止眼皮合上。
他们似乎跌入了一片漆黑的树林,三个人一直往前走,走着走着,江新月和叶小钗都不见了。就那样一瞬之间,不知道去了哪里。
“新月,小钗!”晏琦高声呼喊,却无人应答他。他接着往前走,走了许久,终于穿过了那一片树林。树林的尽头有圆月挂在空中,月光下是连绵的花海,一个妇人坐在花海之中,就着月光编织一个花环。她边织边唱:
人世茫茫,红尘深深
想要脱身寻自由,又恐孩儿泪两行
打消念头,安心陪伴
只愿他快乐长大
她一遍又一遍地唱,歌声温柔清远。晏琦看着她的背影,似乎不敢相信,他嘴唇颤抖,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那女子回头,看着晏琦,温柔地笑着:“琦,我的孩子,你今日下学如此早?快来,你看,母亲给你做了花环。”
见晏琦不动,她也没动,而是继续笑着道:“你不喜欢吗?男孩子也可以喜欢花环的呀。”
“母亲!”晏琦重重跪了下去。
所有的鲜花都在风里摇摆,那女子站在花海之中,像是随时要飞去的一只蒲公英。
“你过来,不要跪着,让我摸一摸你的脸,你似乎瘦了。”晏琦的“母亲”这样说。
晏琦起身,朝着她走去。就在要拉住她手的那一刻,地面开始震动,一长条的东西在地下拱来拱去,最后从花丛中钻出来。
是一条硕大的蜈蚣精!它冰冷的触角触碰到她的发梢,晏琦待要唤出岁寒,却发现剑不见了,他的身躯开始缩小。
他居然变成了七八岁的样子。七八岁的晏琦,还没有岁寒剑。
他跑上前,赤手空拳和那蜈蚣精搏斗,但蜈蚣精只是甩了甩尾巴,他就倒下了,随即便无法动弹。那蜈蚣精将晏琦的“母亲”撞倒,无数的脚在她身上踩来踩去,当着他的面,一口一口将其吃入腹中。
他的“母亲”一直道:“琦,救救我,救救母亲,母亲还不想死!”
她就这样重复这几句,然后看着自己的脚、腿、腰、胸腔,一块一块被蜈蚣精咀嚼,空气中回荡着吧唧吧唧的声音。最后终于轮到了头,她没法看见、也没法道话了,就这样,眼睛、鼻子、嘴巴,依次没有了,血水也被舔的干干净净。
晏琦拼命挣扎,一边争执一边哭喊,但是并没有用。很快,蜈蚣精面前就只剩下一堆白骨。
“母亲!”晏琦大叫,从梦中惊醒,依然是仙督府的阁楼,寒冷的冬季,感受不到丝毫严寒的阁楼。
猎户一直在旁边摇晃他,见他醒了,松了一口气。
他的脑子里尽是母亲呼喊“救命”的声音,许久才逐渐消散。再看林小钗和江新月,他们依然坐在来时坐的位子,只是还在沉睡中。里正和其他村民却不在房中,仙督也早已离开,房间里面只有他们四个。
江新月和林小钗的表情都十分痛苦,江新月甚至在轻微啜泣,似乎遇到了非常伤心的事情。晏琦拿出那支短笛,悠悠然吹着,过了一会儿,江新月和林小钗转醒。晏琦走到窗前,那些花和来的时候一样,热烈地、不合时宜地开着,那股异香没有了。
江新月和林小钗被晏琦的叫声唤醒,三人满头大汗,面面相觑。
这个地方透露着道不出的古怪,但此刻显然不是交流的时机。这时,带他们进入园中的男子带着里正一行走了进来,笑嘻嘻的。
“晏公子,林公子,江姑娘,仙督他日理万机,睡眠一直不好。因此这院中特意调制了香料,给仙督每日午休助眠。几位刚才闻到香味,也生了困意。仙督自去午休了,让我等你们起来,转告你们,湖底镇的事情他一定会严查,一定不姑息任何一人。等查清楚,自会上门通知你们,再请几位过来处理。 ”那男子这样说。
几人交换了眼色,由那人带着他们,走出了仙督府。
回到客栈,林小钗问里正他们去了哪里,里正高兴地道:“那管家见我们睡醒了,就带我在院子里逛了一逛,还说会帮助湖底镇的村民建立新的家园。这样,我们对乡亲们也算是有交代了。”
“你们睡醒的时候我们一直睡着吗?”晏琦问。
“是呀,你们就坐在位子上,睡的很沉。我叫你们也不醒。里正他们出去了,我不放心,就守着你们。”猎户答。
晏琦向他行礼:“有劳了。”
猎户摆摆手,笑道:“晏先生千万不要这样说,这都是应该的。我觉得仙督府很古怪,大家还是要小心。”
晏琦点了点头。
等里正等人都回房间以后,晏琦和江新月、林小钗一起回忆仙督府发生的事情。
“你们闻到异香后,都做梦了吗?”晏琦问。
江新月和林小钗点了点头。江新月道:“我梦见我杀了楚延真,我奶奶没死。”
林小钗脸有些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晏琦和江新月齐齐看向他:“你倒是说呀。”
林小钗吞吞吐吐:“我梦见我和阳光拜堂成亲,入了洞房,但她后来不见了。”
晏琦皱起眉头:“我梦见我的母亲被蜈蚣精吃了,母亲被蜈蚣精抓走是真,被吃得只剩下白骨是晏府的修士看见,私下议论的。”
江新月道:“我们每个人梦见的,都是我们内心非常在意的人,但我们恐惧失去他们,或者可以说,我们梦见了自己内心的执着和**。”
林小钗道:“那个花绝对有问题,但从没听说修真界有什么药或者仙术,可以让人进入自己内心最深处。”
“或许,仙督已经从我们的梦境,知道了我们最恐惧的东西和我们的弱点。”晏琦猜测。
“抓住我们的弱点,就能精准施策,让我们知难而退,不再盯着芙蓉阁不放,这一招确实高明。”林小钗道。
猜到仙督的意图,却难以猜到仙督的手段,几个人都有些心事重重。草草休息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客栈外有人言说要找江新月,江新月出了客栈,是个信使,将一封信交给江新月。
“小心仙督,遇香当避,湖贝有用。”信件只有这些字,信笺上画着一枚漂亮的湖贝,湖贝上拴着一根绳子,落款日期却是她尚在养伤之时。
江新月转身走回客栈,边走边计算从西南到中原的距离和需要的时长,待要跨进门,却闻到在仙督府中闻到的那股异香。
她想起信笺上的话,特意屏住呼吸,四下寻找,在客栈外墙的角落里看到一朵花插在雪地里,那朵花并不算好看,但在大雪之中,显得格外夺目。
她确定异香是从那朵花里传出来的,观察了许久,并没有发现更多异常。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样一想,从七巧囊中取出季元欢留给她那枚湖贝,仔细观察,没想通湖贝有什么作用,又拿出信件看了看,也学着笺纸上那样,化出一根绳子,将它戴着脖子上,然后放开呼吸。
那丝丝缕缕的香味进入她的鼻腔,她又如在仙督府那日般,感受到一阵困意。她迷迷糊糊走入客栈,客栈却不是她原来见过的样子。
那些住客不见了,在楼下说评书的祖孙也不见了。那是从未见过的一片荒野,月光安静地洒在那荒野上,照着连绵的坟墓。
她走了许久,四下无人,只有坟墓;她御剑而行,也只有连绵千里的野草和坟墓。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甚至感觉到疲乏,那时,在一座坟墓前看到一块衣服的碎料,颜色和质地都和晏琦当日所穿的一样。
江新月大声叫唤:“先生!小钗!”她的呼唤没有回应。她又走了许久,一阵喜乐的演奏声由近及远。几个人抬着一顶花轿,从草上飞着过来。
花轿越来越近了,喜乐声渐渐停了下来,有女子的歌声从轿中传了出来:
夜静更深,夜静更深朗月洒清辉
行遍天涯,行遍天涯骄阳觅良人
良人不见,良人不见骄阳暗淡
月光千里,月光千里
徒留红尘孤客
身着嫁衣,身着嫁衣,嫁与荒郊孤鬼
这歌声凄绝哀婉,听得人一阵毛骨悚然。江新月化出承梦剑,朝着那花轿走去。
歌声唱的是骄阳,他们的骄阳已经回了北荒待嫁。难道轿子里真的是她?那她是否凶多吉少?可这不应该是幻境吗?
江新月越想越紧张,她离那花轿越来越近了,轻声问:“阳光,是你吗?”
轿子之中传出阵阵笑声,她却突然被人拉住了手,她侧脸一看,是林小钗。
林小钗满身血污,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他的剑“夙愿”上沾了一些看不清的碎屑。
花轿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轿中的新娘掀开轿帘,从里面走了出来。鲜红的嫁衣,鲜红的盖头,一步一步轻轻走过来,对着林小钗道:“小钗,我来了,你若是不接受我,我就真的要嫁给这漫山的孤魂野鬼了。”
盖头被新娘子自己掀开了,露出了东方阳光那艳丽大气的脸庞。
“小钗,你看我,我好可怜,我逃婚的时候,划破了手。”说着便露出一双白皙的手臂,手臂有伤口,还在滴血。
林小钗此时像是不受控制一般,眼神变得涣散,朝着“东方阳光”走去。
江新月细细观察那新娘,容颜自然和他们的阳光毫无差别,但气息却不对。
她一把拽住林小钗,将那枚湖贝取下,给林小钗带上。
湖贝戴上的时候,林小钗似乎清醒了。他看向那个新娘子,眼神里尽是痛苦。
他在刚才,和这个新娘子手牵手,选购纳吉之礼,而后又进入了一间华丽的婚房,他们正要褪去衣衫,行周公之礼,被人叫了一声,他有一些清醒,手从她肩膀上收回,却随即看到“东方阳光”生气,往外跑去。追了出来,遇到了江新月。
她不是他的阳光!
林小钗此刻用夙愿剑划出一道剑风,朝着那新娘攻击。新娘子从眼前消失了,但又马上出现在江新月后面。“新月,新月,有人欺负我,你不帮我吗?”她说的楚楚可怜,像极了江新月和东方阳光开玩笑时候的样子。
江新月恍恍惚惚,承梦剑刺向夙愿剑,空气中弥漫着两剑相斗的铮鸣之声。
林小钗大叫:“新月,醒一醒,她不是阳光。”
江新月没有回应,林小钗看到胸前的湖贝,想取下给江新月戴上,但显然无法实现。
江新月划破他的衣衫,他佯向新娘道:“阳光,来帮我,我有办法打败新月。”
新娘子果然朝着他走去,他反手一剑,划破了那新娘子的手臂,手臂却没有流血。破损的手臂露出里面,是空心的,就像是扎起来的纸人。但那破损的地方很快就恢复了,新娘子似乎也感觉不到痛,脸上还是笑的。只有她自己说的那个伤口,还在往下滴血。
江新月却是趁着林小钗反手之际,一剑刺中了他的肩膀。林小钗大叫痛苦,江新月似乎有些清醒了,但新娘子在后面叫她,她又和林小钗缠斗起来。
原野的尽头,又有一队人朝着这边走来了。但那却是一队送葬的队伍。他们披麻戴孝,也在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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