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声音,陆扬心头火起,劈手从暗影里揪出一个人来。
“哎哟三哥……轻点轻点……饶命……”少年被陆扬扭住胳膊,拎小鸡一般拎着,连声呼痛。
陆扬将他丢到椅子里,放开手,道:“你来做什么?”
一旁有人朗声笑道:“偏没瞧见我。”屏风后走出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肩背宽阔,相貌敦厚,留着短短的胡须。
“大哥!”陆扬又惊又喜,又有几分难为情。来的是大师兄杨方朔。被他揪出来那少年,便是最小的六师弟,谭白羽。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杨方朔大马金刀往前面一坐,正色道:“我们怎么不能来?这不声不响就没了人影,说吧,咱们杨六大侠又做下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黑锅也得知道怎么顶不是。”
陆扬方才用了杨六这个化名,有些心虚,笑道:“都是小时候的事,要提多少年才肯作罢。何况此杨非彼杨,怎么能让你顶。”
谭白羽揉着手臂凑了过来,苦着脸道:“三哥好重的手。”
“谁让你背后吓人的?这还是轻的,再有下次,自己小心着。”
杨方朔上下看了看陆扬:“哟,这才几天,脾气见长。”
谭白羽笑嘻嘻地道:“那是师姐不在,他欠修理了……哎哟……不许揪耳朵……啊啊……我错了三哥,三哥……大哥救我!五姐——”
陆扬一回头,谭白羽趁机挣脱开来,躲到了杨方朔背后。
“好小子,我看是你皮痒了才对。”
杨方朔拦住道:“别闹了,都多大人了。”
谭白羽伸头出来做了个鬼脸,道:“哎,说你呢,不像话。”
陆扬道:“好,你等着。这一次有老大护着,以后别撞在我手里。”
三个人一笑作罢。
杨方朔道:“说正经的。到底是为了为什么?连个招呼都不打。你走了不打紧,师父没个好脸色,咱们叶柔大小姐还天天闹着要来寻你,哪一头都不消停。这一次出来瞒着她,等回去还不知道怎么样闹呢。”
陆扬低头看着脚尖。
杨方朔又道:“不管为了什么,我还是要说你一句——我们这些人,就只有你自幼便在师父身边,谁都及不上你跟师父亲近,无论如何,何至于到如此地步。”
陆扬道:“今年的重阳花会,师父要我去。我本就闲散惯了,又能做什么事。有二哥在就好了,我又凑的什么热闹。”
杨方朔点点头,道:“竟是为这个。你我都心知肚明,莫说重阳花会,便是整个苏门剑派,师父也是属意你的。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你自己不愿,便无人能强。回去吧,你若有什么想法,也该与师父说。”
陆扬不语。
杨方朔自然深知他的脾性,无可奈何地道:“话也只能说到这里,这些事情我本不甚清楚,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这一次出来,师父只是让劝你回去,顺便再给老二捎个口信,让他把手边的事放一放,先回辉州议事——你打算怎么办?”
陆扬踌躇道:“我还有些事情未了。”
“你的身世,回头见着老二我也说一声,有什么线索自会告诉你。这样一个人到处乱撞,能查出什么来。”
陆扬道:“不必劳烦二哥了。连师父都查不出的陈年旧事,我早已淡了。”
“那你要做什么去?”
陆扬尚未回答,谭白羽走过来,笑嘻嘻地道:“定要拉着他作甚,见了二哥你让他怎么交代?说这家伙不听话溜出来,我们押他回去领罚?这么久不见,再被二哥训几句,可怎么好。”
陆扬瞪了他一眼,恼道:“还没完了是吧?等我回去仔细你的功课。”
谭白羽一摊手,“得,我错了,我闭嘴还不行?不该帮你说话。”
杨方朔叹了口气,道:“你想怎样我不勉强,出来走走也好。师父也未必生多大气,倒是担心你多些,早些回去。”
送走师兄弟二人,陆扬松了一口气,却有些茫然。
谭白羽的话虽然是玩笑,到底说中了一样——这个时候他的确不是很想去见二师兄薛谅。同门六人中比他年长的,只有杨方朔和薛谅。大师兄敦厚亲善,虽然年长许多,却没什么架子。薛谅多年前便出师远走,一年之中难得有一次相见。
不知怎的,每次与薛谅相对,他总觉得拘谨。至于是因为薛谅本就不苟言笑,还是长久不见生疏了情怯,不如其他师兄弟一般随随便便,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终究是要回去的,他却不想这么早去见薛谅。
自家身世毫无头绪可寻,早便没了追查的兴趣。白狐杀人,身在当场也没能看出端倪,如今官府插手抄了聆香阁,所有的线索都断掉了。出来这么久,突然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不知道往哪里去,不知道要做什么。
狭窄而压抑的黑暗,在面前蔓延开来,什么都看不清晰,无穷无尽。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道亮光晃了晃,静止在眼前,像一泓清泉潋滟不休——那是一柄短剑,长不过尺,光华夺目,剑柄金镶玉饰,精巧华丽,又不觉得庸俗。
陆扬极力想要看清剑光里依约的人影,眼皮如有千钧重,不停地往下垂,只隐约瞧见握在剑柄上的一只手,纤秀而苍白,微微颤抖着,由于用力,现出手背的青筋。
远处,有兵刃相撞的钝响,夹着呼喝和惨叫声。
短剑晃了一下,黯淡下来,笼罩着暗红色的光彩。
“我们一家人自会团聚,你什么也得不到。”一个声音这样低吟着,仿佛自言自语,凄绝而癫狂。
“当”的一声,所有的一切急速向后退去,像虚空中的烟雾一般淡开来,消失不见。昏暗的斗室,唯孤灯摇曳,明灭不定,有月光落在案上。
陆扬叹了口气——又来了。
打记事起,这个梦就时常在深夜萦绕。他不知道梦里的人是谁,发生了什么事,心底却深深地恐惧,十有**会被惊醒,冷汗涔涔。年岁渐长,倒有许久不曾梦见,原以为不会再来,却在几乎忘记了的时候,又冒了出来。
夜深人静,窗外竟真有打斗声传来。
一时睡意全无。左右无事,索性披衣起身看个究竟。
天气并不晴好,月光也朦朦胧胧,时浓时淡的。白天热闹的街市,此时已然没了人迹,野猫在屋顶上纵跃。
声音听着颇近,但并不在客店之中。
转过街角,是一片荒芜的园子,稀稀落落的长着十几棵半死不活的树,留着好大一片荒地,恰做了战场。三条蒙面大汉将一人围在当中,刀剑乱举翻翻滚滚斗做一处。
被围那人显见不支,身形迟滞,刀法破绽百出,暗夜中仍隐隐可见衣上血迹斑驳,到这般地步,已然不是打斗,而是拼命了。
蒙面人占尽上风,倒不急于动手,只四下里拦住退路,不许他逃了去。伤者几次欲跳出圈子,都被原样拦了回来。
不多时,那人小腿上又中了一刀,倒地不起。
眼见大势已去,那人嘶哑着嗓子叫道:“各位好汉,素不相识为何这般苦苦相逼?”
蒙面人冷冷地道:“少在这里装傻充愣,为什么你自己清楚得很。你家主子自顾尚且不暇,多拖延得一时,也没人来救你,还是趁早来个痛快的好。”
那人猛然间弹了起来,手中单刀斜撩上去。蒙面人颇为意外,不防被斩去半截衣袖。而那人自己也被背后敌人一剑穿过,再无还手之力。
眼看一条性命便要断送,陆扬终于忍不住了,大喝一声拔剑而起。蒙面人哪里是他的对手,三下五除二便被下了兵器,见势不好呼啦一声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好在陆扬本就懒得管他们,听之任之。
转回头去看伤者,已然气息奄奄了。
“你怎么样?”
那人不停地喘着气,低低地道:“还好。”
陆扬低头去看他的伤处,想要替他包扎,那人拦住了他,道:“不必了,来不及了。求恩公帮我一个忙。”
“你说。”
那人探手入怀,艰难地摸出一卷东西来,道:“这个,请你交给……”话到半截,咳嗽个不住,半晌才接着道:“请你交给前面客店里的杨六公子。”
“杨六?”陆扬有些懵。
“从北边来的杨六公子……前面拐过去,那家客店……”
“我便是杨六,这是什么?”
那人身子一动,蓦然松了口气:“我家主上问候公子。”
“你家主人是谁?喂……你醒醒……”
那人不答。伸手一试,已然没了气息。
又是一条人命。
陆扬环顾四周,蒙面人不知去向,四下无人。聆香阁被抄,官府到处抓人,城中本已风声鹤唳,此处打斗,也不知是否会引来官兵。这人素不相识,也不知家住何处,有无亲友,贸然处置尸身未免莽撞。想到此处,陆扬转身返回客店。
拨亮了油灯,去看那人交给自己的东西,原来是一方素绢,数行蝇头小楷。
杨公子雅鉴:
聆香阁匆匆一面,知君千里而来,不及拜会,深以为憾。
白狐所为,得罪天下,有志者皆曰可诛。奈何言者众而执正义者寥寥,盖俱畏死也。妾此身无用,不能仗剑以往,憾甚。
闻君侠义,欲以一己之力为武林除害,妾虽闺中一女子,亦感君肝胆。纵不能援手,愿以所闻,聊助君一臂之力。明日午时,城西十里,绿竹深处,余氏别业,当以秘事相告。
事关重大,唐突勿怪。歹人势大,弱女子未敢亲至,失礼之处万望恕罪。
余芷拜上
字迹秀媚端雅,甚是工整,字里行间斑斑点点染了血迹,隐隐更有幽香袭人。这么一封信,在这月色森森的夜晚,以这样的方式来到手上,让人有一种特别异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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