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天气阴沉起来,窗外雾茫茫的,飘着一点若有若无的雨。
陆扬本就不耐烦带雨具,只问店家借了顶箬笠,纵马疾驰而去。
细雨如丝纷纷扑面,已经有了几分微寒。轻烟漫漫,远山如黛,几只白鹭在水边逡巡,如在画中。
地方倒不难打听,只是道路越走越偏僻,雨虽不大不小的,不多时从头到脚已然湿透。天上地下,满目都是水光。连马也渐渐抬不起蹄子,垂着头少气无力地走着,一步溅起一团泥水。
就这么走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抬眼一望,面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满目翠绿,不知有多少亩。小路蜿蜒,直通到竹林深处去。
雨将停未停,雾滴零散。四面修竹环抱,不见天日。鸟鸣千啭,林梢落雨瑟瑟,幽静异常。一缕笛声在林中萦绕,悠远绵长,便如这天气一般,凄冷迷离,淡淡哀愁,忽而便停了。
竹林尽处,眼前豁然开朗。一道竹篱浅浅圈着,藤蔓缠绕,花木扶疏,紫薇半残,一树木槿几丛玉簪,开得正盛。当中一座小小的茅屋,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苏州余氏号称天下巨富,余芷竟会在这样简陋的地方停留。这样想着,陆扬上前叩门。
良久,花丛中露出一张皱纹堆叠的老脸,冷冰冰地道:“是谁?”
“大叔,府上可是余家么?”
“是。”
“杨六如约前来,求见余芷姑娘,请您通秉一声。”
那老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阁下是什么人,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我们姑娘从不见外人,还是请回吧。”
“我是辉州府来的杨六,昨日收到余姑娘的书信,约在此处相见,请您通传。”
那老者两眼一翻,冷冷地道:“我不管你是哪里来的。我们姑娘从来不与外人往来,更不会与陌生人有约,想来定是弄错了。”
“可……”
那老者有些恼了,大声道:“不必多言,请回吧。这里从不许外人来,没有你的站处。”
讨了个闭门羹,陆扬无可奈何,只得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忽然一转念,这老者只说不见,却并未说余芷不在此处,话里话外显然对此事毫不知情,多半是下人不知就里。想到此处,陆扬止步,回身高声叫道:“余姑娘,既以书信相召,又为何闭门不纳?”
老者怒道:“你吵什么!”
茅屋中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兴伯,请他进来。”
“是。”老者答应一声,回头瞪了陆扬一眼,“跟我来。”
进得屋内,陈设更是简单,无非寻常桌椅而已,并无一件多余的饰物,较寻常人家还嫌简陋。家具器物却极雅致,并不显得寒酸。案上笔墨俱全,散落着几本琴谱,靠窗一张琴几,琴已被收了去,随意撂着一支竹笛,想来适才听到的笛声,便是出自此处。当中一道细竹帘,将内外分隔开来,内室甚暗,只隐隐看见一道人影。
帘内人道:“公子请坐。家人年老昏聩不懂规矩,公子莫怪——你我素昧平生,冒雨登门,不知所为何事?”声音清柔,淡淡的样子。
陆扬有些不悦,道:“姑娘何出此言。不是姑娘约在下来的么?”
“我?”余芷的声音有些惊讶。
“莫非姑娘还有顾虑?在苏州,堂堂余家还怕白狐么?”
“什么?”
陆扬这才发觉,事情似乎有些不对:“难道不是姑娘写信给在下,说有关于白狐的要事相告么?”
余芷沉默半晌,道:“信在何处?”
陆扬取出那封信,兴伯上前接过,走进内室交给余芷。
良久,余芷缓缓道:“敢问杨公子,与白狐有何过节?为何对此事如此关心?”
陆扬道:“白狐四处害人,武林中人人共愤,何必一定要有过节。若人人都袖手旁观,等到真落到自己头上,又有谁来管?”
余芷点头,思量片刻,又道:“若你真的找到白狐,又当如何?”
陆扬愣了一下,道:“没有人知道白狐为何杀人,我也不曾想过该怎样。但是,起码要阻止这一切继续下去。”
“公子高见。请问公子,送信的人何在?”
“被人围攻,重伤而死。姑娘知道些什么,为什么不说来听听。”
余芷道:“我知道什么不重要,问题是,这封信不是我写的。”
“什么?这……”陆扬大吃一惊。
“芙蓉斋的香粉,倒不是俗人。你看看。”
兴伯道:“果然不错,却不知是谁弄鬼。”
余芷冷冷地道:“公子可知,这苏州城内的香粉铺子,也是有讲究的。芙蓉斋的货固然算作上乘,却有一层尴尬之处——用料做工都甚考究,价钱自然也不菲,可气味却偏太招摇。寻常人家女子固然买不起,略有些身份的人家,又嫌它轻佻。算起来用这香粉最多的,倒是……不说也罢。别人我不知,只余家上下无人用此物,便是粗使丫鬟,也是不曾有的——这笔迹,与我更无丝毫相似之处——敢问杨公子,可有什么仇家,抑或得罪了什么人?”
陆扬道:“姑娘说不是,自然不是。只是为何提起仇家?我第一次出门,并不曾得罪过什么人。”
“这就奇了。写这信的人,用意歹毒之极。若非深仇大恨,为何如此处心积虑?”
陆扬不解:“纵然事有蹊跷,不过一封信而已,何谈歹毒?请姑娘明示。”
余芷轻轻一笑,并不回答。
话头一时僵住了。陆扬端起茶杯,掩饰着自己没来由的窘迫,似乎问了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
兴伯不知何时走了出去,立在廊下,忽然道:“姑娘,你来看看,这笋子要钻进屋里来了,改日叫人刨了去才好。”
余芷道:“我早瞧见了。房子既在这林子里,又有什么奇怪的。根子不在这里,过些时候好好寻寻底下的竹鞭才是——且由它去吧。”
兴伯不再说话,低头看着地上。
又过了一阵子,余芷叹了口气,道:“兴伯,叫那丫头过来,是时候了。”
兴伯答应一声,转身去了。不多时,带回来一个小女孩。
乔乔两只手都是泥巴,一进门,便认出了陆扬,憔悴的小脸儿现出一丝笑意:“叔叔!”
陆扬不知怎的,对这女孩十分喜爱,此刻已然得知林婆婆身亡,心中替她难过,勉强笑道:“你如今是在这里么。”
乔乔脆生生地道:“我跟着余姐姐——姐姐,院子后面的草都拔尽了。”
“嗯。兴伯,收拾好了么?”余芷漫不经心地答应着。
“好了。”
帘子一挑,余芷走出来,依旧是昨日的装束,仍带着帷帽,对陆扬道:“此处不宜久留,公子还是从速离去为好,怠慢勿怪。”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余芷道:“有人闯进来了。”
陆扬不解——这林子并无什么奇特之处,大路也是敞着,谈什么闯入?
余芷摆了摆手,道:“走吧,我送你出去。”
兴伯道:“我来送他,姑娘带着乔乔走。”
余芷道:“他们冲着我来的,我带着她不便。”
兴伯道:“我和乔乔走大路。”
“也好。”余芷不再争辩,回头道,“杨公子请随我来。”
不过几句话间,兴伯带着乔乔走远了。余芷沿着林间一条极隐蔽的小路,缓缓向外走去。
陆扬懵懵懂懂不知所以,牵着坐骑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细雨如丝,马蹄得得,道路幽深不辨方向。一盏茶的工夫,忽然便出了林子。
余芷止步回身,看着身后的竹林,叹了口气,自语道:“父亲清修之地,又少了一处。”
话音方落,竹林一阵颤动,仿佛骤然风起,沙沙声响,宛如松涛阵阵。千亩竹海,刹那间依次倒了下去。眼前仍旧是一片绿意森森的山坡,却已不再摇曳生姿,满眼凌乱,雨雾中弥漫着新鲜竹子的青涩气息。
见陆扬看得出神,余芷淡淡一笑,道:“小小机关而已,只盼能困住来人半个时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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