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边，薛谅连番上了沈紫玉的恶当，再说下去不知道又要冒出什么花样，她的话只做不闻，转头问道：“都准备妥当了？”
越英上前禀道：“一切都妥当了，接下来该……”他看着薛谅的脸色，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却没有得到回答。
薛谅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宁亦荣何在？”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人应声。
薛谅微露愠色，向人群里看了一看，不再说话。
忽然有人道：“那不是左护法来了。”
火把分开两边，玄武堂主之下第一人，左护法宁亦荣匆匆赶到，当着众人略施了一礼，走近跟前，压低了声音道：“兹事体大，请公子三思。”
薛谅盯着面前这个人，试图找些破绽出来。
未听见回应，宁亦荣抬起眼，两下里目光相触，心里莫名打了个突，准备好的一席话都咽了回去。
薛谅终于一无所获，缓缓道：“原来，是你？”
宁亦荣愣了一下，突然省悟，扑通跪倒在地，急道：“公子，不是我。”
“那你为何拦我？”
宁亦荣叩首道：“我不曾背叛公子，但没做过的事情我亦无法自证，再说什么公子也未必信。此事并不难查，待得找出来那个人，一切自有分晓。我只是想劝公子慎重，这一步走出去，便再也没有退路了。”
薛谅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转，见他说得诚恳，亦自犹疑不定——九重天的少主，并不是什么可以随便蒙混过去的生面孔。这山上还有谁，能在他的眼皮底下带了陆扬上山，还藏得这般悄无声息？
“起来吧。不着急。”
宁亦荣不敢再多说什么，站起身，与越英并肩立侍立在侧。
薛谅望着亭中，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缓缓抬起手。到了这步田地，他早已没有了退路，又能如何慎重。
陆扬叫道：“我一死固然容易，但今日此事，你隐瞒不住。”
薛谅冷笑道：“瞒不瞒得住，与你无关。就到这里吧。”
陆扬一手抱着沈紫玉，横剑在身前。
抬起的手落下来。就在这一刹那，忽然听得越英叱道：“你做什么！”
弦机稀稀拉拉地响了几声，未能齐射。周遭一阵大乱。
薛谅回过头，只见宁亦荣远远地闪出去，神色惊惶，越英提刀拦在自己身旁，向他怒目而视。
二堂协力，本俱混杂一处。便在薛谅下令，越英说话的时候，站在弩手身侧的人，突然各举兵刃，朝着同伴招呼过去。未曾伤人，先奔着弩机。
刑堂弩手聚精会神听令，骤然遭袭猝不及防，二十余张弩被毁了八/九，剩下机警的及时闪躲，也不知将箭射到哪里去了。
一时交上了手，有人受伤倒地，总算刑堂训练有素，一愣之下互相靠拢，与出手的一众人对峙。
玄武下属众多，薛谅也记不起那许多名字，大略扫了一眼，面熟——果然是耐不住了。
陆扬见机，闪身出了亭子。但玄武虽生变故，却并未让开去路。二人被围在崖边，前面是玄武，后面押着刑堂，中间却又夹着临阵倒戈的叛逆势单力薄。
薛谅与越英站在人群之外，宁亦荣又远远隐在暗影里。各人转着各人的心思，场面一时有些诡异。
陆扬提剑四顾，暗自踌躇。
师兄弟二人本在参差之间，薛谅袖手只是自矜身份，不知能忍到几时。更兼宇文焕在一边虎视眈眈，刑堂便是失却利器，尚有阵法难缠。正不知如何收场。
宇文焕皱眉道：“二公子，收拾一下。”
薛谅嘴角钩起一丝阴恻恻的笑，“宁亦荣。还有谁？站出来。”
无人应声，作反的众人齐齐望着宁亦荣。宁亦荣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老夫在这里——二公子，收手罢。”山谷中传来回应。
众人朝身后望去，只见一群黑衣人从夜色中涌出，各持刀剑，趁着乱局强行插进来，将二堂逼到一边。
人群往两边一分，付月明带着满身风露，走上前来：“我来迟了，少主受惊。”
陆扬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剑入鞘，方才觉出，手心湿漉漉的，早已出了一身冷汗。“还是惊动了付先生。”他勉强笑了一下，扶着沈紫玉走过来。
付月明话说得极客气，面色却不善，瞥了一眼便转过头去。
陆扬知道他这股子邪火的来处。终究是自己不告而别，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虽未曾有悔，却不能无愧，只做不见。
大略扫了一眼，青龙显然有备而来，只在明处的，都已有近百人，暗影里影影绰绰，正不知有多少。崖上局促，被两边挤得满满当当。玄武只顾着陆沈二人，背后本便空虚，一时落了下风，局势逆转。
此刻已无人顾得上宁亦荣这边的曲折。薛谅环顾四周，“付先生终究还是走出了这一步。青龙的阵仗，当真是不小哇。玄武何德何能，纯阳观简陋，实在是怠慢得很。”
付月明正色道：“二公子今日所为出格了。迷途知返，尚有余地，若再一意孤行，纵然未曾禀明青主，我也不能再坐视不理。”
“迷途知返，”薛谅牙缝里咬着这四个字，笑了笑，“先生，究竟谁在迷途。你真的，甘心吗？”
付月明哈哈一笑：“二公子有什么不甘心，来日再辩罢。更深露重，此地并非议事之所。请吧。”
薛谅尚未答话，一旁宇文焕突然道：“付先生是六堂之首，青龙出面，诸堂自当退避。只是重阳花会早已散了，青龙还在谋些什么？”
薛谅旋即醒悟过来——青龙虽然势大，但事起仓促未必能聚得齐人手。此事全因沈紫玉而起，青龙并没有多少日子准备，能否吞下一个囫囵的纯阳观，倒是难讲得很。
“归期未至，先生带了几个人上山，不如亮一亮看？”
付月明淡淡地道：“怎么，二公子莫非还有别的想法？”
这时其余各处均已发觉不对，遥遥的呼喝打斗之声此起彼伏。不多时，便有人匆匆跑来禀告，却见这边早已剑拔弩张。
问过几句，薛谅心中了然，抬头道：“先生此来果然是谨慎得很。只是六堂本是一家，莫非今日要内讧不成？”
付月明被他拆穿，却也不恼，仍旧不紧不慢地道：“那二公子不妨试试看。”
薛谅一时默然，想了一想，转笑道：“先生的面子总是要给的。来日方长，都挤在这里说话成什么体统。青龙远道而来，玄武总要做这个东道的。”说着，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付月明亦不愿真个闹到难以收拾的地步，见他松口正中下怀，面上却不肯露出，只说了一句“不敢当”，站着不动。
薛谅无奈道：“若先生仍旧不放心，那好吧，我等都是晚辈，自当退避。请先生让开一条道路，放我和宇文堂主下山去。”
付月明冷冷地道：“怎么，这样便想走？”
薛谅皱眉道：“我敬重先生是尊长，已经一退再退。先生便是不肯给我留些余地，还有宇文堂主在这里，莫要逼人太甚。”
付月明沉吟了片刻，道：“好，带上你的人，我不拦着。”
薛谅叹了口气，回头道：“看，你我只好这么灰溜溜地走人喽。”
宇文焕点了点头。
一时传下令，玄武收拢人手，刑堂夹在中间，一齐向山上栈道退去。
沈紫玉看着众人退去，两方的底细也渐渐浮现，果然不分伯仲。两边互相掂量了一下，真动起手来不免两败俱伤，觉得还是以和为贵，这样的结果任谁也挑不出错处。可不知怎的，她心中总隐隐有些不安，轻轻扯了扯陆扬的衣袖。
陆扬也起了疑心，一转念，道：“我倒还从未见过他服输，先生积威之下，果然是不同的。”
“无妨。”付月明眼睛盯着远处，摇了摇头。
眼看着薛谅等人将出了纯阳观，青龙众人在旁相送，一丝也不敢放松。
忽然间，山下一声喊，河滩上潮水般次第亮起满地灯火，将谷底照得雪亮。
陆扬终于明白，那星星点点的让人疑心错看了的亮光，不是萤火，是夤夜衔枚潜行的官兵。
有人高声叫道：“山上逆贼听着——大军已至，快快束手就擒！”
山门前已被官兵摸了上来，石壁上曲曲折折一道火线。玄武撤离守卫空虚，谁也不曾想到这个节骨眼上官兵会攻山。
薛谅遥遥笑道：“劳烦先生断后，告辞。”
付月明喝道：“拦下他！”
但已经来不及了。
玄武众人离着栈道只有一步之遥。出口处虽然有人把守，奈何寡不敌众，被越英一刀一个砍翻在地，再无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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