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担心,不会再有乱子了。”
“这一带没有歇脚的地方。路还长,你先睡一会儿。”
沈紫玉伏在他的背上,迷迷糊糊应着,一时清醒,一时恍惚。如何离开的断金峡,她已经不怎么知道了。
就像一场漫长又迷离的梦,不能沉睡,也无法苏醒。旁边有人在说些什么,似乎是交谈,又像在争执,字字句句都入耳,却听不分明。
山谷里的烟气永远萦绕在四周,一时冰冷,一时灼热。一直在走,却又一直在原地。在深渊里永无休止地沉沦,无力挣扎,难以放弃。世间越来越吵闹,唤起一些久违的烦恼。
又在烦恼些什么呢?
她想不明白,不愿去想,却总觉得必得想些什么。
“姑娘,姑娘,醒一醒——”
是谁不醒,为何要醒?
像是一脚踏空,五光十色忽然撞了个满怀。有人在推她,“到地方了,请姑娘下车。”
一张陌生的妇人面孔,探进来半个身子,轻声唤她。
沈紫玉懵怔半晌,才意识自己在马车里。窗外树影婆娑,几角屋檐映进来,全然不相识。
“请问大婶,这是什么地方?”
妇人笑道:“姑娘病中睡迷了,这里是酒仙泉——到啦,请下车罢。”
沈紫玉支起身子,向外张望。
群山环抱之中,点缀着几处亭台,一色茅屋瓦舍,简素不似寻常人家,雅致也并非寺院。看着似乎有些年头,微微露着几分破败之相,似乎失于修缮。满山秋叶正红到好处,铺地锦绣。
九重天众人早不知去向。陆扬站在不远处与人说话。身边便只有这妇人和车夫,都是不曾见过的。
“大婶面生得很。”
妇人又是一笑,“姑娘不认得我,我是此间的主人,夫家姓吴,人都唤我吴嫂。”
沈紫玉挣扎起身,问道:“这里是什么所在?”
吴嫂一面伸手扶着她下车,一面道,“姑娘的令兄不曾说过么?这酒仙泉啊,算是本地有些名气的所在。山中一眼甘泉,自古酿得好酒,曾引得刘伶醉卧百日,由此得了这么个名字。只是有些偏僻。直到先头县里太爷看了,爱这山中景致,命人起了这么一座红叶馆,这才热闹起来。”
沈紫玉道:“如今瞧着清净得很。”
吴嫂叹了口气,“前些年是热闹的,除了县里那帮子贵客,城里人也多有赶这个时髦的。自从太爷高升了之后,后面这一位……”她压低了声音,“后面这一位心宽体胖,不怎么出门子,素日只爱叫了戏班家里唱去。这边就冷清不少。”
“这两年闹灾荒,流民满地走,道路一直不太平,僻静的的地界便更少人来,山里慢慢就荒了。”
“既是官府的产业,荒不荒的大约也不打紧。”
吴嫂笑道:“话是这么说,可如今官府早已不管啦。大老爷们瞧着没什么钱赚,哪里肯白养着闲人,早已卖出来了。这年景艰难得很,姑娘算是这个月头一拨客人呢。”
陆扬听见这边说话,回过头来,大声道:“小妹,这里清净又便宜,你身子不好,我们暂时在这里落脚。生意上的事情先放放,城里的杂事,我自个儿过去便了。”
沈紫玉头一回瞧见他一本正经当面扯谎,不禁失笑。
吴嫂附和道:“山里风水最适宜休养,地方又宽敞,不似城里逼狭。便是公子这样的雅人,才寻得到这里来。”
沈紫玉一时起了玩心,道:“我就说你神秘兮兮的,哪里有什么好心。借着我病,半道给我丢到这荒山野岭来,又想拿了银子哪里鬼混去?”
陆扬被她说得愣了一下,道:“哪里有。不要说笑。”
“仔细我又告诉爹爹去。”
陆扬笑了笑,“别站在这里,进屋去。我有话同你说。”
吴嫂唤人赶了车马去安置,自己扶着沈紫玉进来。
山间不似闹市,也没有固定的章法,厅堂起居都依着地势,树木掩映山石错落一时也看不分明。内里几间客房,都锁着门,显然尘封已久。再往里走,拐进了一处院子,看着还算干净,大约收拾过了。
吴嫂道:“各处都空着,便是有客人来游玩,也少有过夜的,前面还罢了,后头少不得荒废了。其他房子便是临时打扫出来,怕也不太适宜。唯独这个院子平日里是留给自家亲戚的,未曾空许久,不至于冲撞了姑娘。”
后面小伙计扛了行李进来,问如何安置。
沈紫玉哪里知道包裹里都是什么,只教他放下,却没什么力气再敷衍。陆扬随后跟进来,赶了二人出去,才算了结。
“此处是昌虞县地界,离断金峡已有百里,官兵不至于追查到这里来。”
“红叶馆并不是旅店,少有人来。主人家跟官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传闻是本县县令塌了些不明不白的窟窿,勒索了一笔银子,又要封人的口,这才白兑了红叶馆给他。不知真假。总是安全些。”
“我对店家说,我们是做药材生意的兄妹。你路上病了一场尚未复原,需要静养,城中客店往来的人太杂,怕万一过了病气,多有不便,来这边住两日。你已知了。”
“车夫不是九重天中人,但能信赖。有事情只管支使。若用不着,放他自去便是。”
沈紫玉抬头看着他,脸色仍旧苍白。昏睡了一日,却并没有显得好一些,比前日倒更憔悴,走了几步鬓边便有些微湿,显然只是勉强支撑。
陆扬一时哽住,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沈紫玉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低声道:“三哥?”
陆扬顿了顿,从怀中摸出一只瓷瓶,“这是无影水的解药,服下将养两日,便能恢复了。”
沈紫玉没有接,只是看着他。
陆扬笑了笑,将解药放在旁边桌上,“我不会再来,你自己保重。”
沈紫玉想要说些什么,搜肠刮肚,纵有千言万语,要怎样启齿。是她一意孤行,是她不辞而别,恩与情都辜负殆尽,又能如何挽留。
陆扬未能等到她开口,叹了口气,转身向外走去。
往日历历在目,雨中锥心刻骨的一幕重又缓缓铺开。沈紫玉却难再自抑,不顾一切起身去拉他的袖子,颤声道:“三哥——”陆扬走得本急,她病中乏力步履虚浮,被带了个趔趄。
陆扬连忙回身扶住,低头却见满面泪痕。
沈紫玉心里眼里都是一片模糊,只剩下那个背影横亘在那里。旧事也好,来日也罢,都无法去想,只用尽剩下的力气拉着他不肯松手。
“我舍不下你……我把自己碎剐了千万遍……都没有办法……不要走……”沈紫玉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哽咽半晌语无伦次。
陆扬胸口如遭重击,几乎把持不住。可事已至此,却又奈何。勉强定了定神,扶她坐下,慢慢地道:“紫玉,我没有办法挽回我师父做的那些事情。血海深仇,是我从前看得太过容易,不该勉强你。我向来随心所欲,这些事情想做便做了,并不后悔,也跟旁人没什么关系,你不必放在心上。若定要记着,便当是做弟子的替师父弥补一些过失吧。”
沈紫玉早已泪如雨下。
“你既有了归处……却又是何必。”陆扬伸手按了按眉心,想驱走鼻子里的酸涩,一出声却是嘶哑的。“他……”那个名字在舌尖绕了一遍,仍旧没能够说出口。“他至少不会在这上面让你为难,你们确是……志同道合。”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沈紫玉昏昏然一句也听不懂,疑心自己又坠入了梦中。
陆扬又如何有勇气再提,心下早已乱了,脱口道:“便当你我从未遇见过。”
一语出口,两个人都呆住了。
沈紫玉面如死灰,慢慢松开了手。
一室之中,只有两个人起伏的呼吸声。
“什么人!”陆扬猛然一惊,顺手抄起桌上的茶杯向身后掷去。
这清净之地,竟有人不知不觉潜入,若有歹意,只怕沈紫玉恢复之前并不能平安。他存心立威,用了九成的内力,杯子在空中呜呜作响,却在半路戛然而止。
“哥——”沈紫玉显得有些慌张,叫了一声。
陆扬这才来得及回身。那个名字无法出口的人,大咧咧站在门口,手里捏着杯子。二人愁肠百结,竟都不曾发觉。
“原来是你。”一瞬间陆扬已明白了。崖上点倒二人又一直未曾现身的神秘人,除了他还能有谁?沈紫玉自然是知道的,只有自己一直蒙在鼓里。
沈翎沉着脸,道:“你破戒了。”
沈紫玉苦笑,“迫不得已。”
没头没脑的两句话。
陆扬忽然觉得有些好笑,适才竟有几分动摇。
人非草木,她又不是无情无义的铁石心肠,如何能不难过。屋檐下的三个人,终究是多他一个。
“秦大哥,”他不愿再多说什么,只拱了拱手,“这里交给你。告辞。”
早已作别,本不必画蛇添足,他不敢看沈紫玉的眼睛,只想快些逃离。
“你站住!”沈紫玉看看陆扬,又看看沈翎,猛然醒悟,急道。
陆扬一怔,不由得止步。
“陆扬,你在想什么呢?”沈紫玉连笑带喘,几乎说不成话,“你认得他是谁吗?他是我……哥哥啊。”
陆扬心神恍惚,一时并未明白她在说什么,只是发愣。
沈紫玉到这时候,一口气松下来便再难撑住,扶着桌角才要起身,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沈翎抢过去搭她的脉搏。
陆扬连忙拿过桌上的瓷瓶递给他,“这是解药。”
沈翎接过,却并不给她服下,顺手塞进怀里,抬头看见陆扬的神色,淡淡道:“她现在承受不起。”俯身抱起沈紫玉,见陆扬还横在当路,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之前不便言明,恕我有所隐瞒。在下,沈翎。”
陆扬如梦初醒,呆在原地动弹不得。
沈翎已抱着沈紫玉转进里间去了。
沈翎:呵呵。
跟设想出入最大的一章,写出来有点失望。就这样吧,继续努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6章 第九十五章 此时难为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