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刚上路没两分钟,体内酒精含量超标的陈书禾,就靠着车窗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徐珩野倒也乐得耳根子清静,尽职尽责地当起了沉默的司机师傅。
陈书禾在公司七年没升职,因此薪水也没什么变动。
即便同期进入公司的同事,都成了部门内的小领导,他依旧领着应届实习生的工资。
近些年物价飞涨,陈书禾的出租屋从二环内换到四环外。
最后地铁新线路开通,他干脆一步到位,搬到了市郊挨着地铁终点站的小区。
那位置刚开发没多久,除了一小片入住率不高的居民区,周围都是杂草及腰的大荒地。
还有几家没来得及挪走的厂区,专门在院里留下了几条散养的看门狗,用来恐吓觊觎建材的小偷们。
一入夜,那些大狗便仰着脖子狼嚎不止,在暗处露着一双双散着幽光的眸子,虎视眈眈地盯着过往的人和车辆。
只想做个好领导的徐珩野,很明显没有料到自己还有这一劫。
开出市区的时候,他就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距离陈书禾家越近,周围的环境就愈发诡异。
尤其是这最后一段路,狗嚎伴随着摇曳的荒草,远处是忽明忽暗的破败灯牌,吓得他握着方向盘的指尖都在颤抖。
在数不清第几次向副驾驶那个呼呼大睡的人寻求安慰无果后,徐珩野忍无可忍,吸气大喝一声:“陈书禾!!!”
永远不要小瞧一个胆量被逼到临界值的男人所爆发出来的音量。
徐珩野这一嗓子震得车外的狗吠声都暂停了三秒,才缓过劲儿来,此起彼伏汪汪得更加欢实。
陈书禾在充满令魅魔垂涎欲滴的顶级食材香水味道的大衣中,睡了个前所未有的好觉。
梦里他刚要爬上肌肉猛男的床,响彻云霄的“陈书禾”三个字,就像是被谁一电泡捶进了他太阳穴似的,让他一瞬间就醒了过来。
窝在副驾驶的陈书禾睡眼惺忪,头发凌乱,显然还没彻底分清梦境和现实。
他揉了揉眼睛,侧过头瓮声瓮气地询问道:“徐总,你刚刚喊我了吗?”
徐珩野早就恢复了举止优雅,冷静自持的高姿态。
他出于习惯,用自己最完美的六十五度角的右脸对着陈书禾,确保从眉骨到下颌都是最迷人的曲线弧度,才淡淡“嗯”了一声。
“我后座有个袋子,你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陈书禾没有什么所谓的起床气。
甚至看着徐珩野气定神闲的模样,他都怀疑刚才落进耳朵里的声音,是自己睡迷糊了产生的幻觉。
他扒着座椅靠背回过身,果然看见后排座椅上孤零零地放着一个橙色的包装袋。
陈书禾并不认识人类世界的品牌。
徐珩野让他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他就只有乖乖照做这一个念头。
他伸手拎过那个从没见过的,印着字母的橙色包装袋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虽然包装对于他来说有点儿繁琐,但陈书禾并没有表现出半点儿不耐烦,只一点一点专心地解着。
徐珩野的目光不时落在旁边人的身上。
陈书禾手里的那个包装盒,装的是昨天他刚买的一条奢侈品牌的围巾。
他来江市上任并没有带很多东西。
前几天一直在公司忙着岗位交接的事情,每天都加班到深夜,一出公司,冷风直往领口里灌。
所以趁着昨天下班早,他就顺道去商场买了条围巾。
买了之后就放在了后座,到现在还没拆开。
刚才那段路确实给他吓得慌了神,迫切想要找个活人跟自己说两句话。
但碍于领导面子和陈书禾岌岌可危的心理健康,他又不能硬把人喊醒。
所以干脆用上了后座的道具。
打算把人喊醒后,借口担心他冷,想把后座的围巾送给他。
这样一来,陈书禾感不感动他不敢说,但绝对挑不出他什么毛病就是了。
几千块钱而已,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钱。
拿来买点儿安全感,绝对物超所值。
但好像有点儿太值了。
陈书禾坐在那里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龟速解着包装盒上的绸带,就好像给他套上了一层隔绝危险的保护罩。
这人呆呆的单纯表情,像是告诉他,这个世界安全的很,不然像我这样毫无自保能力的食草动物,早就被拆之入腹了。
看得久了,徐珩野就被说服了。
焦躁和恐惧的情绪也渐渐被抚平。
但老实说,陈书禾的表现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或者换句话说,陈书禾如此自然坦荡的模样,让他有种恶意揣摩别人的愧疚感。
他不得不承认,虽然亲手救下了陈书禾,又亲自将人聘回公司,但他始终没有改变对陈书禾那不太好的初印象。
无论出于能力,还是性格,他都不喜欢这个疯疯癫癫,窝窝囊囊的下属。
救人,是因为他从小受到的教育,树立的三观,让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在自己面前消逝。
把人留在公司,也不过是缓兵之计。
更多考虑到的还是他自己和公司的利益,如果有更好的解决方案,他是绝不可能让这颗老鼠屎再落进自己这锅好汤里。
基于某些刻板印象,他也理所当然地在陈书禾身上烙下了“拜金”的标签。
这些年,身边不少接触他的人,都是为了他的资源。
同性、异性、朋友、亲人......
哪怕说陈书禾一个没有美色,没有家世,没有能力的三无人员,也妄想因一个契机,搭上他的关系一步登天的理由太过牵强。
但一个底层员工,自此能和顶头上司有私下接触,真的还能本本分分,没有私心吗?
徐珩野不太相信。
但看看身旁人微微皱紧眉头,认真专注,没有半分急迫期待打开奢侈品包装盒的模样。
他又不得不承认,凡事好像都有那么个例外存在。
徐珩野虽然年轻,但从小跟在自己父亲身边学习历练,也算得上眼光毒辣。
像陈书禾这种道行的,演技再炉火纯青,也还不至于能骗过他。
LOGO就印在包装袋上,这人总不能是不识字吧?
而且这牌子连三岁小孩儿都认识,他不信陈书禾就能与世隔绝到这种程度。
这人就是压根儿没瞎惦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如此想来,徐珩野倒是没有那么讨厌这人了。
陈书禾打开包装盒,看着里面叠着的印花产品,下意识问:“这是什么?”
“围巾。”徐珩野对待陈书禾的态度有了些许的松动,语气也放柔缓了不少,“送你了,下车的时候戴着吧,省得刚睡醒吹风头疼。”
陈书禾对人类一些物品还没有很深的概念。
所以在看见叠得看不太出来用途的围巾时,他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不过徐珩野这样一说,那他大概懂了,这就是人类围在脖子上御寒的那个东西。
他倒是看到不少同事都会戴。
软软的,毛绒绒的,五颜六色的。
反正都比徐总送给他的这条要好看。
虽然徐总送给他的围巾丑了点儿,但他还是好喜欢,因为这是他的第一条围巾。
陈书禾的两颊染着醉意,红扑扑的。
他几次抬手想要触碰一下自己收到的第一份礼物,但又怕弄脏,又怕弄坏,最后就只是克制地捧着包装盒,一会儿爱不释手地看看围巾,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望着徐珩野。
“真的吗?徐总,这是送给我的吗?”陈书禾反复向徐珩野确认着。
看着刚刚还满眼绝望想要结束生命的人,此时又恢复了生命力,徐珩野像是在做领导这件事上,提交了一份满分答卷的考生,不免在心里有些得意和暗爽。
他的唇角翘了几下,最终还是矜持地压了下去。
“嗯。”徐珩野依旧没什么多余的情绪流露。
他将车稳稳停在陈书禾家楼下,嘱咐道:“把围巾戴上吧,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儿都可以在微信上和我说,要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或者心情不好也可以和我说,我到时候给你特批带薪长假,在家好好休养。”
陈书禾一个满脑子都是男人的魅魔,哪有什么跨不过去的坎儿。
他眉眼弯弯,听从指挥,拿出盒子里的围巾,在自己的脖子上绕了几圈,最后照葫芦画瓢,学着别人的造型打了个结。
“不用不用,徐总,明天我肯定会准时上班的!”有了围巾的阻隔,陈书禾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不太真切。
徐珩野配合地点了点头,“嗯,下车吧,我看着你家窗户亮灯就走。”
徐珩野虽然嘴巴坏了点儿,但该有的绅士风度还是有的。
更别提陈书禾是他刚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了。
陈书禾有样学样地也点了点头。
他也不会说什么寒暄的话,打开车门就下了车。
临了要关上车门时,陈书禾弯腰歪头与徐珩野四目相对,眨巴了两下眼睛,他弯眸一笑,语气无比真诚:“徐总,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了。”
真诚好像是陈书禾的必杀技。
以为自己早已刀枪不入的徐珩野,在听到这句话时,心脏猛地一颤。
他这辈子听过的夸奖不少,但如此真心实意夸他是个好人的,只有陈书禾这独此一份。
被夸的感觉一如既往的爽。
被夸到从来没有涉及过的方面,那更是爽上加爽。
爽到徐珩野的耳根都微微泛了红。
做魅魔的,都有话直说。
有时候是需要骗骗男人,但培训课上也没说上司也算在内。
所以陈书禾就直白地夸赞了自己的这位好领导。
徐珩野正沉浸在夸奖之中,“咣”的一声毫无留恋之情的关车门声,把他的那点儿飘飘然的感觉震得灰飞烟灭。
他看着站在单元门门口,把大几万的行头穿得跟坨成了精的狗屎撅子似的,朝着他微笑挥手拜拜的男人,眉头不受控跳动了两下。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算了算了,陈书禾这性格就是双刃剑。
要学会包容~
徐珩野坐在车里,盯着六楼的窗户。
陈书禾进单元门没多久,六楼就有一扇窗户亮起了灯。
确保人已经安全回家,徐珩野的今日好人好事也算是告一段落。
他刚系好安全带,打算回家休息,脑海突然播放起陈书禾临走时对他说的那句话。
“徐总,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了。”
徐珩野猛地抬头,重新看向那扇亮灯的窗户。
他就这么走了会不会出现别的意外?
万一陈书禾半夜又想不开跳楼了怎么办?
在家上吊了呢!
“徐总,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了。”
不行不行!
他都做到这一步了,绝对不能大意。
他可是陈书禾心目中最好的人,说不准是他活下去的救命稻草。
徐珩野抿唇沉思。
百般纠结思考之后,他认命般地解开了安全带,一直盯到陈书禾家那盏窗安稳熄灯。
后半夜,憋憋屈屈躺在放平的座椅上,盖着西服外套,仅靠一盏亮度有限的车内照明灯壮胆的徐珩野,闭上眼小憩时,眼尾浮现出一抹晶莹闪烁的悔恨泪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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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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