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修声音虚弱意识模糊。公仪林忍耐着恐惧和难过回道:“是我,槐序。起来把粥吃了,再暖和和的躺下!”
陶修非常顺从地挣扎着坐起来。
公仪林轻轻把他扶靠在自己怀里,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贴近地搂上陶修的身体,真是一把瘦骨啊。
陶修的头既沉又迷糊,无力撑起上半身,畏寒的症状使他一凑近公仪林的身体就本能地凑上去,抓住他的衣襟紧紧靠着。
这一碗粥足足喝了半个时辰,期间陶修被断断续续唤醒几次,好在他没有任何抗拒不喝的动作。
喝过粥后,公仪林又在炉子上架起一壶冷水烧着。碳火烧得很静,偶尔发出轻微的毕剥声,床上的人睡的也很安静,没有咳嗽,也听不见喉管嘶拉的喘息。公仪林捧着脸把手臂撑在腿上眯了一会。
八月初的天气,因火炉的缘故棚子里温度升的很快,公仪林恨不得解下最后一件小衣,他一向注重衣冠整齐,思索半天还是给忍住了,斜靠在另一张床角迷糊地睡下。
半夜寅时,他忽听见陶修说话声:“槐序,你还在吗?”
公仪林从瞌睡中跳起来握着陶修的手道:“我在,你感觉如何,要不要喝水?”再仔细一瞧,陶修好像又没醒。
“槐序,我很冷。”陶修呓语。
听到陶修在昏睡中自然喊到的名字,公仪林有种说不出的感受,激动或是庆幸,他有很多认识的人,但在最虚弱连身在何处都不清楚时喊的却是自己。
公仪林把脱下的衣裳全给陶修盖上去,又在他身上盖一层麦草。根本不能保暖,索性拍掉麦草掀开被褥钻了进去,沿着陶修的脊背、双腿弯曲的弧度紧贴着他,把手搭上腰际将他紧紧搂在怀里。隔着几层衣衫还是能摸到他清瘦的身骨。
“槐序,我还是冷。”
搂着他腰的手臂又轻柔的收紧,不安地自言自语:“要是还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个问题倒没令他担忧多久,怀里的人开始发热、咳嗽。
几声猛烈的咳嗽声后陶修突然睁开眼睛茫然环视暗淡的棚内,终于将视线落在公仪林身上:“槐序,什么时辰了?”
“天快亮了,要不要喝口水,医工叮嘱病患必须喝滚烫的水。”
他的脸颊烧的通红,每一寸皮肤都烫的吓人,闻言又一次听话地坐起来,颤颤巍巍接过水一口气饮下去,躺下之前说了句公仪林哭笑不得的话:“回了汝丘你让他们少打我几个板子。”
“唉——”公仪林叹息一声,试他的额头安慰道:“谁都不敢打你,睡吧,再熬一天你就赢了。”
陶修睡下后发出轻微的呼吸声,间或有急促的咳嗽,咳嗽时身体蜷缩成一团,待他揪心的咳嗽静下后公仪林才敢松动心弦。
漫长煎熬的黑夜终于盼来黎明的曙光。
近天亮才睡下的公仪林忽被棚外杂乱的声音惊醒,一下子从草席上跳起来,有片刻时间甚至没弄清自己身在何处,清醒后立即伸手试探陶修的额头,没有发烧,还在昏迷中。
他走出草棚先去熬药的草庐,安桂和医工们已开始熬药熬粥。
“他的病情如何?”安桂见他脸色不如昨日刚见面时精神,也猜到是难熬的一夜。
“发烧和畏寒更替出现,我过来时还在昏迷中。”
安桂往灶下填了几根柴,笑问:“一夜很难熬吧,你昨晚应该听见病患痛苦的哀嚎了,冷、热、呼吸不畅等症状生生把人折磨的痛不欲生,喘不上气时抓心挠腮,恨不得当时就死掉。”
公仪林把昨夜借用的小炉子放回其他炉子一起,架上熬药的砂锅开始忙碌:“我没注意到哀嚎。陶修昨夜很安静,老老实实把一碗粥吃掉,按你的嘱咐,这一夜喝了两碗热水。”
“陶修长得就挺安静,这温蛊居然也随了他的性子。”
公仪林觉得此话有意思,不自知的会心一笑。
安桂见他添水熬药,急吩咐说:“这里暂时用不到你,你去把各房各棚里的溺盆倒掉,就倒在南边那条干涸的沟里。”
“你叫我做什么?”公仪林睁大眼,似没听清安桂的话。
“不多,也就十几个。刷洗时不能直接在河里刷,取水在岸上冲洗,以免污秽顺着河水流至县外。”
公仪林哪倒过溺盆,又惊又嫌,把脸上的汗巾重新扎紧,抓起石灰搓了双手,十指火辣辣的疼。挨住把每间房的溺盆搬到一处,提到安桂指的地方刷洗,他闻着刺鼻的臭气干呕数次,双眼熏的睁不开,不知何时一串晶亮的泪珠在鼻翼上来回晃动。
刷好溺盆又挨个放回原处,一直忙到清晨的日光从枝叶间柔和的透过,他蹲在寺庙大门的拐角处,抬臂闻下黏在身上久久不散的臭味,目光惘然。
安桂伸手招呼他,远远就不怀好意地笑问:“脸都黑了,是不是气我给你安排了脏活?”
公仪林步伐踟蹰,慢慢走过来瓮声说:“替陶修做的,尽管吩咐。”
安桂:“等这场温蛊结束若还留得性命,县里一定会数倍犒赏在此付出的每一个人,还有几乎丢掉性命的医工。”
“没了性命的人怎么办?”
“抚恤亲属。”
公仪林把熬好的杂粮粥装进桶里,对此处的粮食、药材等物的来源有些不解,便问:“西海县封闭大半年,这些物资靠谁给,县长应该很头疼吧。”
“温蛊发现的早,控制也及时,县长之所以答应封锁整个县必定是朝廷拨下钱财,还有邻县赠送的药材和粮食,若不如此帮助,谁肯答应把管辖之地隔绝起来,他们比谁都怕县里出现瘟疫。”
“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
“快了,快了,都大半年了。温蛊乃夏瘟,应季而生,天气越热越猖狂,现已转秋,天气逐渐凉爽,病患比夏天高发季时锐减许多。”
“这里最多时躺了多少人?”
“听说这里免费施药,各个村子都主动把人送过来,最多时足有两千,地上到处都躺着人,嘈杂、混乱、肮脏、尸体,简直是地狱,每天要死十几个,不忍回想哦!”安桂用很轻松的语调描述夏季最混乱的场景,没给听的人造成太深的压抑。
公仪林刚要拎粥桶去散粥,安桂叫住他:“你刚刷了溺盆,这会去散粥,你当他们瞎啊,回来。”说着给公仪林舀了两碗粥:“你和陶修一人一碗,吃过了再来洗锅洗盆。”
“多谢。”
公仪林用一块破木板端着两碗烫粥回草棚,远远地望一眼棚里,心里有股说不出的踏实。
搁下粥后站在床边查看陶修的症状,他像个听话的孩子,安安静静的。要唤醒陶修时突然发现他放在胸前的右手里握着一样东西,小心翼翼给抠了出来。
是枚黑玉章。
是黑如纯漆的墨玉,此章像是边角料所制,顶端刻着麒麟,小小一枚,摊在掌心既精致又莹润,他哈了一口热气用力将印章上的字按在手面上,被按的位置白了一片,隐隐约约露出“萧康乐印”四字。
公仪林不禁愕然,原来他曾姓萧。
他对萧姓的认识自然源自短暂的前朝和门阀世家兰陵萧氏,从这块玉的质地推测,“萧康乐印”几个字刻的很稚嫩,一看就是练手之作。若不是富贵家族很难挑此好玉给孩子练手,不知陶修会是哪个萧家之后,不得不感叹造化弄人,或许本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为了几两碎银却躺在陌生小县的疫地奄奄一息。
公仪林把印章揣进自己怀中,轻声唤道:“康乐,起来吃些饭吧,外面晨光清明我扶你出去晒会太阳。”
陶修摇头呻/吟几声。
“只有吃东西才有体力扛过去,我扶着你起来吃,你不是一向很听话吗?”
陶修没有丝毫回应,把双臂朝胸口拢了拢,牙齿上下打颤,摩擦的尖锐声刺的公仪林恐慌无力,抓起陶修的手沉声喊道:“康乐,你要对得起你这个名字。也不能吓唬我,我大老远跑来这里替你熬粥倒屎盆,绝不许辜负我的‘千金之躯’,你必须起来跟我道歉,必须雕点小玩意送我才能补过。”
陶修的过分安静令他害怕,宁愿他像其他病患惊天动地的咳几声。米粥喂不进去,公仪林无措地坐在床边一口一口把两碗粥都吞下去,放下碗立即冲进石屋找三位仁心济世的老医工。
三位老医工头发都已花白,留长长的白须,说话温和缓慢,坐在同一张案几前核对药方,讨论药材的添减和换方。忽见门前闯进一个慌乱的少年,齐齐抬头看去。
“老先生,我的同乡他,他从下半夜一直昏迷到现在,求你们跟我去望一眼!”
一个老医工从纸里慢慢抬起头问:“一直在昏睡中?咳嗽如何,脖子是否肿大?”
公仪林刚仔细观察过陶修的全身,没见脖子肿胀:“一直睡得很安静,咳嗽时全身痉挛在一起,脖子没有异样。”
那医工道:“回去再观察,脖子肿大者才是最严重的,若睡的安静你也不要打搅,让他清净的睡,这是最轻的病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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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原来他曾姓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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