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带着兵刃的羽林卫从四面八方闯了进来,将席面上的人团团围住,另有一队训练有素如密织的网,杀气腾腾地冲进内院,翻箱倒柜,大有抄家的架势。
众人当即慌乱起来,酒杯噼里啪啦碎了一地,胆战心惊地盯着面前白花花的刀子。
“三、三弟,你......你这是干什么?”柳乾安被这阵势吓得不轻,双腿发软,直愣愣地看着柳映舟。
柳映舟敛眉瞟向柳乾安,唇角弯了弯,道:“大哥不必惊慌。陛下命我观礼,如今礼成了,便想与大哥商讨一下家事。”
“家、家事?三弟的意思,为兄不明白......”柳乾安眼睛朝着煞气深重的羽林卫打转,声音颤抖。
“几月前,陛下赏赐了一座宅子,我思索着这样好的宅子,必要上等的家具古玩才能相配。放眼整个上京,谁库房里的古董珍稀能比得上大哥?这些年我不在家中,大哥想必又敛了许多。我看府里还是从前模样,怕是搁不下这么多宝物,不如置在我那里,正好给我那新宅子添些喜气。”
柳乾安眼角一抽,为难地看着他:“这......这,倒是不......”
柳映舟抬手打断他,目光落到他后厅里堆成小山的金银珠宝,是今日新收的礼,眉眼含笑道,“大哥,咱们兄弟一体,素来兄友弟恭,这礼金,便作三弟的乔迁之礼了吧。”
语罢,两三个羽林卫快速上前将那些礼金抬走了。
晏时序躲在折扇后面,露出两只精明的眼睛,笑得合不拢嘴。
柳乾安惊地说不出话,他他他......分明是来抢的!
眼见那些羽林卫手脚粗暴,连他日常躺的紫檀荷花纹矮榻都抬了出去,两句话功夫,偌大的郡公府都要被人搬空了,柳乾安心脏顿时如有刀剑在割。
郡公府后院的女眷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个个吓得花容失色,惊叫着逃窜。前厅里却噤若寒蝉,无人敢与杀人不眨眼的羽林卫硬碰硬,皆胆战心惊地望着那一身白衣的柳大人。
柳乾安冷汗涔涔,“三弟,有话好好说,今日离之大喜,你这样做,他若是回来......”
柳映舟置若罔闻,乌春从后院来回禀,“大人,您要找的东西,属下并没有找到。”
柳映舟在众人惊慌失措的目光里,举止从容地又饮了一口酒,随后悠悠转头,对柳乾安道:“大哥要与我好好说?”
“这、这是自然。”
“那大哥可知我阿姐的识雨箫在何处?”
他面容温润,看不出恼怒的样子,可就是这轻飘飘的语气令柳乾安汗毛倒竖,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柳映舟口中的阿姐,是前朝祈帝的明贵妃,名唤鲜音。她与柳映舟同母异父,并非柳国公的骨血。
当年,柳映舟生母俞氏嫁给了前朝的一名乐师,并育有一女,不久后乐师病死。
大祈民风开放,并不规束女子奉行三从四德,女子的地位甚于历朝历代。休夫再嫁者比比皆是,有才学而入朝为官的女子更不在少数。因而不久后俞氏便带着三岁的鲜音改嫁到国公府,做了已故柳国公的续弦,没多久俞氏便生下了柳映舟。
那管识雨箫是明贵妃生父的遗物,相传是南疆巫族人所赠,因此十分难得。当年她入宫时并未带走,一直存放在府里。直至江南俞氏全族被抄家,明贵妃在宫中焚宫自戕,这传世两百年的箫才到了柳乾安手上。
柳乾安面露难色,“那箫......”
为保住爵位和性命,新帝登基后,他暗地里往宫中进献了多少财宝,差点掏空了家底。他饶是再贪财也不能不惜命啊,那识雨箫是何等名贵,他当然是第一时间呈入了东宫。
现在,他怎敢去找太子殿下要回?
一把带血的长刀闯入眼帘,柳乾安差点晃瞎了眼,登时站不稳软趴在地。
柳映舟起身,清朗的容色透着散漫他:“这箫贵重异常,若折损于大哥手上,我阿姐大抵也是不高兴的。大哥,你说是也不是?”
“是是是!”那名唤乌春的羽林卫,已将刀架在柳乾安的脖子上,他瞧着刀刃上的血珠一颗颗往下滴,哆哆嗦嗦道:“我我想起来了,识雨箫在、在......”
“三弟!”张氏从后院匆匆赶来,一双眼睛充了血,连滚带爬冲上前来抓住柳映舟的衣摆,急道:“三弟,我知道那箫在何处,还请三弟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手下留情!”
张氏发髻凌乱,显然也受了惊吓,却拼死护在柳乾安身前。
柳乾安大惊:“夫人你......”
张氏回头,咬着牙向柳乾安使了一个眼色。
柳映舟将两人动作纳入眼底,勾了勾唇角,“哦?大嫂知道?”
“是!那管箫价值连城,因而我将它放在了密室里,寻常人找不到。三弟若不信,可同我一道去取。”
柳映舟捋直他被张氏扯皱的衣衫,露出一个清淡的笑意,“既如此,烦请大嫂引路。”
他回过头吩咐岑沅,“叫人将这剩下的席面收拾好,你知道该送去哪里。”
岑沅了然,颔首道:“是。”
*
喜房内人影憧憧,送嫁侍女有条不紊地放置洞房所需的一应用具,她们的腰间都系了香囊,步履转圜之间,屋室盈香,不一会儿又恭敬地退了出去。
清明端坐在喜床上,闻到陌生的气味,觉得有些闷,不知不觉出了一些汗。
她问离云:“外面闹哄哄的,是在做什么?”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外面有宾客在饮酒,难免会吵闹些。”离云捧来一小碟荔枝酥,温声哄她:“姑娘睡了大半日,还未进过食,现下将就用一些,垫一垫,不然要等到明早才能用膳呢。”
清明确实有些饿了,荔枝酥入口,甜而不腻,她吃了两口,便将糕点搁下。
她摸着陌生的织锦喜服,问:“我们下山了么?外面是庆贺是什么喜事?”
“姑娘睡迷糊了不成?”离云笑声如珠玉,“还能是什么喜事,这当然是姑娘成亲的大喜事呀!”
“我的?”清明惊了一下。
“才刚下了花轿,跨了火盆,姑娘就忘了?”
清明眼神茫然,摇头道:“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离云递给她擦拭唇边的糕点,仔细观察她的反应:“姑娘梦到什么了?”
“梦见秦嬷嬷在帮我药浴,”清明捂住脑袋,认真回想,“药水很烫,我怕疼......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一醒来,周围有好多人在说话,你和嬷嬷都在催我下轿子。”
离云思索了一会,这两个月里从不间断的药浴,以及那几日药师开的秘药,清明应当想不起往日的记忆,只会记得自己太师之女的身份。
她端来一碗豆蔻水,喂清明喝下,试探着问:“姑娘可还记得我们怎么下的山?”
清明面色平静,眼中茫然:“不记得了。”
听她如此说,离云不觉松了口气。
她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一一讲与清明听,无非是下山治病,马车失了控,千辛万苦回了府,请了药师相看,说是邪气入体,需阴阳调和,否则药石枉然。
又因从前与明远侯定了亲,现下婚期已至,正好成婚调养。
清明讷讷地看着离云:“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离云看着清明,继续道:“这位新姑爷圣眷优容,有从龙之功,半年前陛下亲自赐婚,将姑娘许配给明远侯。那时姑娘心里还十分欢喜,嫁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儿郎。因此特地去玉渡寺拜佛还愿,哪想那时便突发旧疾,只得在寺里静修。可没多久,又失足从后山摔了下来,伤到了脑袋。因怕扰了姑娘修行,奴婢便没向姑娘提这件事。”
离云替清明擦净唇角,补上唇脂。
清明咬着唇,脸色绯色愈深,“那今夜是......”
离云见她逐渐露出以宁姑娘方有的柔弱姿态,将心慢慢揣到了肚子里。
她轻声哄她:“今夜是姑娘的洞房花烛夜,等秦嬷嬷清点好姑娘的嫁妆,就会来......”离云捂唇笑了笑,“教姑娘如何......侍奉夫君。”
烛火熹微,曼纱轻垂。
清明张了张嘴,还想问些什么,忽有一个身着粉蓝襦裙的侍女闯了进来,大喊道:“不、不好啦!羽林卫抄家了!”
离云猛然站起身,问道:“你说什么?抄家?”
“是......是真的离云姐姐!奴婢和秦嬷嬷一齐在外面打点姑娘的嫁妆,谁、谁知有人冲了进来,不明分说地开始烧抢东西,秦嬷嬷她......”
“嬷嬷如何了?”离云神色紧张,忙追问道。
“秦嬷嬷她怕是已经死、死了!离云姐姐快逃罢!”侍女神色慌张,说完便跑开了。
外面嘈杂纷乱,隐约还有打砸哭嚎的声音,离云也觉得大事不妙,见但又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
清明忽而唉声软倒在喜床上,撑着头痛苦吟哦:“离云,我好疼......”
离云慌手慌脚地扶起清明,瞟眼看了一下更漏,这时辰,秦嬷嬷应该打点好了嫁妆,进来喂清明喝药才是,怎么还不见人?该不会真如侍女所说......
离云忧心地盯着外面,她得了命令,必须寸步不离地守着清明,不能再出任何差池,直至与明远侯圆房,才能回府向太师夫人交差。
可看见清明实在疼得难以忍受,眼角都已逼出了几行清泪。要是明远侯回来,她这个样子,只怕是.....无法圆房。
离云眉头紧皱,思忖了一会儿,对清明道:“奴婢去找嬷嬷拿药,很快就回来。”
脚步声淡去,房间很快安静下来。
清明靠在床头,抿着唇,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她刚喘息了一阵,有人轻手轻脚地进门来,往销金提炉里焚了香。
霎时烟雾袅袅,暗香浮动。
清明耳朵微动,拧着眉下意识问了一声:“离云你回来了么?”
那人脚步一顿,望了一眼帘子后面的人,恭敬地垂下头,道:“奴婢见过夫人。离云姐姐说,秦嬷嬷扭伤了腿,要好一会儿才能回来,因此命奴婢来伺候夫人服药。”
良久,榻上的人轻轻“嗯”了一声,婢女上前两步,将手中的药丸喂给清明服下。
这淡淡的药香气,是她日常服用的。
清明默了片刻,红唇微张,咽下了药丸。
婢女似松了一口气,连忙捧起桌上的茶水,递给清明,“夫人润润喉吧。”
清明端着碗,放在鼻尖嗅了嗅,随即推给婢女,“茶水太烫了,我等会再喝,你退下吧。”
婢女微愣,这水温刚好,但见她已吃了药,回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房门一关一合,香炉里灰烬散落,留下细微的声音。
外面的声音好似已经停了,察觉到屋内没有旁人,清明俯身一呕,将那药丸吐了出来。
舌根回荡着苦涩,她伸出手,去够方才搁下的豆蔻水。
不知怎的,耳内翻起一阵阵波浪,清明晃了晃脑袋,触手的茶盏“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清明只觉天旋地转,软软往后倒去。
身体软绵如泡沫,整张脸如云蒸霞蔚般变得通红。
红罗帐里烟雾缥缈,像一缕丝绸轻轻披在她的身上。
此刻,有人推开了喜房的门,缓缓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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