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黑时,胡肆便离开了。
宁钰收了东西,点着灯,等秦九曜回家。
他一直到月亮出来才回来。
“主人,您回来了。”见他回来,宁钰跑过去欣喜地喊道。
“嗯。”秦九曜点头,将身上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放到床头的木箱里锁上。
宁钰跟在他身后:“主人,吃饭了吗?我去给您做点吃的?”
秦九曜拒绝道:“不用了,我不饿。”
说着,他从身上拿出一个用手帕包住的方块。
“给。”
宁钰不知道这是什么,看他递到面前,便伸手接去。
打开才发现,是糕点。
秦九曜转身到书桌前坐下,那个书桌不大,旁边放着一摞书。
“主……主人,这是?”
宁钰没吃过这种东西,这种糕点做得小巧好看,宁钰以前都没见过。
“回来时顺带买的。”
他说完,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着什么。
宁钰很开心,知道这是主人带给他的,他拿起一小块塞进嘴里,很好吃,甜甜的,一点也不腻。
他拿着糕点,搬了一个小凳子,坐在书桌旁边,他之前也是,主人会给他一张纸,然后教他写字。
“主人,很好吃耶,给,主人也吃。”宁钰滋着一口洁白的牙齿,笑眼弯弯,里面包裹着一双乌黑的眼珠,纯真无暇,仿若里面藏着星星般明亮。
秦九曜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我不喜欢。”
宁钰知道主人说一不二,他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可是不喜欢地话,为什么要带回来呀?
宁钰慢慢的吃着,他不敢吃太多,要留一点给明天不然就吃不到了。
“主人,今天一共赚了十……三文钱。”
宁钰知道自己骗不了主人,也不想骗他,便将中午遇见大娘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认错地低着头。
秦九曜连眼睛都没抬起来,只是说了句“知道了。”
宁钰看他在忙,便止住了嘴,坐在一旁,小幅度地研磨。
秦九曜:“怎么不说了,我不需要用耳朵写字。”
宁钰知道他的意思,便又继续说了起来,他的声音不大,很悦耳。
“主人,胡叔很有钱吗?”
秦九曜转头看他,宁钰立马坐直了身体,就像个听话的好学生。
“怎么?他要买你吗?还是你要跟他走?”
宁钰听见这个不停摆头,“不不不,我不会跟别人走的,我……只是好奇。”
“不知道,也许很有钱呢?应该比我有钱,不然为什么从刚刚起,你的嘴里就一直在提起这个人呢?还有,他教你识字?”
宁钰听着主人的语气有些害怕:“因为主人很忙,所以我就让胡叔教我识字。”
“我很忙吗?我有说过,我忙到教你写字的时间都没有了吗?钰,坐过来。”
宁钰听到他的话,把凳子搬得离他更近了些,就坐在他的腿边。
“主人,我不会让胡叔教我了。”
秦九曜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钰,我不喜欢别人对我的东西指手画脚,明白吗?”
宁钰应合道:“明白的,我是主人的东西。”
秦九曜没有对这句话做出评价,而是说道:“把我之前教你句子,写一遍,然后告诉我它们的意思。”他说完后继续他的事情。
宁钰点头,拿着笔纸慢慢地写,他的字很秀丽,一笔一划,规范整洁。
写完后,他一字一顿地念出来,并说出它们各自地意思,卡壳了,他有些心急,怕主人觉得他笨。
“钰,静心,慢慢想,想不出来也不用急,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间虽如流水般逝去,可不能一味追赶时间,若是急于求成,便错了,懂得其中真意,才是真道理。”
“知道了,主人。”宁钰点头,松了口气后,一点点梳理脑海的知识,便想了出来。
“是这样吗?主人?”
秦九曜点头。
烛灯下,二人一人拿着图纸描绘,另一人写字背书,蓬勃远致,宁钰很喜欢这样的时光。
直到夜半才双双睡下。
……
“小钰儿。”
胡肆风风火火地拿着棍子,身体前倾,腿脚在后面追,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就来到了宁钰身边。
“胡叔,怎么了?”
宁钰边整理东西,边问道。
“你是不是……对你家主子说了什么?”胡肆压低声音在宁钰耳边说道。
宁钰想起来昨晚他将昨天发生的事情全数告知了主人,其中胡肆这个名字出现的频率非常多。
只是……这也没什么吧,难道主人生气了,打胡叔了?宁钰上下扫视胡肆。
胡肆眯起一双狭长猥琐地眼睛,也在打量着宁钰的一举一动。
“我就和主人说了昨天的事。”
宁钰摸摸鼻子,被胡肆的眼神看得不好意思,并有一点愧疚,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在背后说了胡肆的坏话。
“哼,怪不得,今天早上,你家那主人,吓人的欸,他咻得一下到我屋子里,跟我说别找你麻烦,还让我关照你,我……找你什么麻烦了我?”胡肆提起秦九曜时,声音压得极低,似乎是怕别人听见,不过在宁钰眼里他更怕是被主人听见,看来胡叔也害怕主人,宁钰扬起了嘴巴,心情变得像今天的天气一样明亮阳光。
“你还笑……有什么好笑的。”胡肆故作生气地说。
“对不起啦,胡叔。”
胡肆鼓着嘴哼的一声:“你让开,今天你把这躺椅让我坐坐,我就不生气了。”
宁钰看向躺椅,在上面坐着很舒服,只是……这是主人的东西。
“要知道尊老啊,而且,你看我这腿,疼得嘞,还有,你昨天还告状,今早,我这心脏都要被吓出来了。”
宁钰听后,心里觉得自己确实对不起胡叔,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把躺椅让了出来,两人一下子颠倒了位置。
胡肆坐在躺椅上,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
两人和昨天一样,生意也和昨天一样,没什么人来,只是宁钰没在让胡肆教他识字了,胡肆也没问他为什么,更没再问他关于主人的任何事情,两人只是时不时地交谈两句,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胡肆在讲,讲他的生意论,讲他的风花雪月,和他这一路走来的艰辛,这些事情都是宁钰没听过的,因此每当胡肆提起时,他都会放下书来,仔细地听故事。
就这样洛城在宁钰的眼中是“安静与和平”的,直到这天他才知道,原来只是他没看见那些不公和死亡。
天气一如往常,阳光沐浴大地,只是尘土飞扬,宁钰一直觉得洛城很安静,安静地犹如沉睡一般,没有叫卖的商贩,更没有什么人大声呼喊,有的只是带着孩子佝偻着身体的人,小心翼翼地走过街道,去往自己想去的方向。
一个瘦高的男人从宁钰的店前走过,他走路的姿势很奇怪,也许是腰间绑着一把大刀,所以走起路来,总是时不时向绑着刀的方向偏去,左右摇摆,嘴里更是咬着一根发黄的狗尾巴草和人们所说的混混、强盗如出一辙。
宁钰不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便用书将自己的脸完全盖住,试图遮掩自己。
那人用几个店铺走过,说是收保护费的。
店铺的人没和他多说过,给了几文钱,就将人打发走了。
现在他正站在宁钰的店门前。
“收保护费”
宁钰听到他的声音,放下书,他看见是个小孩,弹舌啧地一声:“怎么是个小屁孩啊,你家大人了,快点,收保护费。”
主人没跟宁钰说过有收保护费的人,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办。
瘦高人看宁钰半天没动静,拍了拍腰间的大刀,说实话,宁钰觉得这把刀和瘦高人一点也不相配,他虽说长得高,但太瘦了,像根竹条,而这把刀很大,将他的整个腰身都带着晃动。
“看到没有,快拿钱。”
那钱是主人的,宁钰买菜做饭时用钱也就罢了,可是自己擅自拿主人的钱,他实在做不出来,他只是死盯着瘦高人腰间的刀,抿了抿唇,他知道自己在害怕,他怕拿不出钱,瘦高人会杀了他。
这时,胡肆走了过来,他弯着腰,对瘦高人说:“哟,是您啊,客官这是干嘛呀?”
瘦高人见着胡肆,再次拍了拍刀:“收保护费的,你是这家的大人。”
胡肆对着宁钰挤眼,接着对瘦高人笑道:“是,我是这家的大人,去,把钱拿出来。”
后面那句话明显是对宁钰说得。
宁钰刚想拒绝,就被胡肆捂住了嘴,只听他小声说道:“去拿十文钱出来,你家主人跟我说过的。”
宁钰听到是主人说过,便没在反抗,跑进去拿了十文钱。
胡肆见这钱,立马拿过,笑着放在瘦高人的手上。
瘦高人弹舌:“行了。”
“欸,那您慢走。”
胡肆说完,瘦高人就离开了,去下一家。
那家,宁钰知道他家有五口人,三个孩子。
“为什么要给他钱啊?”在瘦高人走后,宁钰依然看着他离开的方向,问胡肆。
胡肆满脸嫌弃地说:“收保护费,什么保护费呀,不就是一些官兵要钱的,你看他拿着的那把刀,那是他能用的吗?不过是官兵的走狗罢了,给了这个钱不要紧,没给,你信不信今天下午就会有人找过来,保护?呵,没有他们哪里来的灾难。”
“可是……天子不会来保护他的子民吗?”
宁钰心理挣扎,他是在一个小村庄里长大的,那里很好,村民淳朴,一家有难,全村帮忙,而他的父母恩爱,对他更是格外宠爱,他从小就听话,很讨人喜欢,父亲是个木讷却不呆板的人,母亲温柔善良,战起后,他的父亲被辽军杀了,母亲也饿死在路上,但他一直记得母亲离开时,跟他说过让他北走,那是天子的方向,而他们所有人都是天子的子民,天子会照顾他的子民,所以北边会有食物,会有安宁的生活。
胡肆听到这句话,马上捂住了宁钰的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群民不能妄论朝廷,更不能说天子。
只是哀叹道:“……小孩啊,就是天真。”
就在两人交谈时,一道低沉的哭声传来,而这道哭声被人给遮住了,只听遮住哭声的人道:“我……我这手上真的没钱了,这个是我家女儿,我把她给您,您莫来找我们麻烦可好?”
宁钰因声遁去,那是店家的小女儿,很小一只,比自己还小。
“孩子,我要孩子做什么。”瘦高人一把将孩子推了进去,只说:“我要得是钱,不是……孩子。”
“可我家里,没钱了呀,你看我这店,什么生意都没有,我们已经快没饭吃了。”店家眼含泪水地说。
瘦高人还是不管,“我要得是钱,管你们有没有饭吃,最好,把钱拿来,不然有你们好看的。”
店家拿不出钱,瘦高人推开店家离开了。
店家无奈,更是没法,呆呆望着一家老小,满是皱纹的脸上尽显沧桑和无助,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他们都知道,不给保护费,下午就会来人了。
“胡叔,他们会怎么样?”
胡肆摇头:“我不知道。”
宁钰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只是那天中午,胡肆什么也没说,他们还是和往常一样,坐在家门口,四处都是沉默,没一人作声。
中午胡肆留在家里吃了饭,宁钰时不时地看向巷口的方向和那个店家的方向,他不想看到官兵。
可是,官兵还是来了,这次的官兵是个略胖的年轻人,他走起路来趾高气昂,鼻孔朝天,四处张望,后面跟着瘦高人。
他们一起来到了那个店家的门口,因为胡肆不让宁钰乱动,所以他不知道那些人说了什么,只知道那位胖官爷走时,带走了一个女孩,是店家的大女儿,那女孩卷缩在胖官爷的怀中,一步三回头看向家的方向。
宁钰觉得那女孩的眼里有泪珠,她很伤心,“叔?”宁钰紧抓着衣袖,叫胡肆。
胡肆摇头。
那晚,秦九曜一回来便发现了宁钰的沉默,他问了一句,便知道了今天发生的事情,秦九曜很平静。
“主人,那个姐姐会……怎么样?”
秦九曜:“不知道。”
“主人可以去救她吗?”宁钰小声地说,那个姐姐他见过,她总是低眸小声说话,声音很温柔,笑起来都是小小的,仿佛害怕惊动虫子。
“钰,不要问这种没意义的问题。”
宁钰听到这话,低下了头,他知道主人也是人救不了所有,被主人救下是他的命好。
那晚,秦九曜没和宁钰说任何的道理,只是继续画他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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