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层底下成片的木偶脸，睁着浓黑的瞳孔，露出森白的牙齿，笑着看她。
下一秒，冰层裂了！
原本细小的裂缝延伸至她的脚下。
冰封在水中的木偶随着缝隙的扩大慢慢浮起，就这样仰在水面，离谱而诡异的朝她“驶来”。
方从：“……”她心骂了一句天杀的，只能撒腿狂奔。
实际基本上是滑着跑的。
河岸的边界愈来愈清晰，连花县的灯火阑珊，就在即将到岸时，方从的腰间却被人拦了一把。
待她站定，面前赫然一棵粗壮的老树！也就是说，若刚刚没有人拦她，她就会像只兔子一般撞树而亡。
她微微偏头，伸手拦她的人正是将升。
而池初和钱如雨也失魂落魄的坐在岸边，看见方从没事神色才缓和了几分。
池初心有余悸地捂住脖颈道：“要不是师叔，我就要绝命于此了。”
“什么情况？”方从问。
池初回忆道：“方才在湖上，雾气越来越浓，很快我就找不着你们了，就剩下那个呆愣书生谢元。”
“他问我身上冷不冷，我说穿得少有些冷，他便从挎包里掏了条棉布出来，说是围脖子上暖和。”
“我便戴上了，带着确实暖和得很，越带越舒坦。等到师叔推我的时，我才发现自己正用一根麻绳在勒自己的脖子！太邪门了！”
众人看向坐在树下的两个谢元，一个若无其事地读着书，另一个若无其事堆起了雪人。
钱如雨瘫坐着，活像个落难的精致人偶，他道：“我更狼狈些，走着走着突然回逍山去了，莫名奇妙回到床榻上，我就往被褥里钻……”
钱如雨愤愤道：“罢了，太丢人了不想说。”
他这样一说，可激发了方从的好奇心，“丢人什么，我方才都要撞树去呢。”
她冲将升挑眉，“师叔，能否说说呀？”
将升看了她一眼，淡声道：“没什么，就是老往水里钻。”
钱如雨：“等我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打碎了冰层，还一个劲儿扎水里。”
方从了然地“喔”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拍拍钱如雨的肩膀，“看来师叔不止捞了你一回呀？”
池初：“看来司空大人属实是很想念被窝。”
方从很明显察觉将升好像不大欢喜。为什么？没人惹他，她更是没惹他。变成木偶人也该习惯了才是，她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刻意去逗逗他。
三人相互使了个眼色，齐齐拱手：“多谢师叔！”
他顿了顿，目光移向远处，有些闪躲。
将逢也不知晓自己在气些什么。
回忆了在雾障中的情景，是在气方从揽着那个“将升”的腰？还是因为在恼那句“你那时去哪了”?
为什么她能什么都忘了？
沉吟片刻，他才道：“不必谢我，你们死这里面，会砸了逍山的招牌。”
方从：“师叔都归隐了，还关心啥逍山兴衰？”
将升被呛了一下。
三位受害者此时已经想将谢元大卸八块，苦于职业操守，还是得跟到他家中去。
两位谢元眨巴眨巴眼睛，齐声道：“几位休息好了，便上路吧。”
休息好个屁。其次，上路？
刚缓和下情绪的几人再次汗毛竖起。
*
连花县。
哪家酒肆的桂花酒好喝，哪家面馆的牛肉面好吃，方从都记得一清二楚。
如萤的烛灯照亮了县内的砖砖瓦瓦，她看到自己的红木招牌在夜里安静地挂着，积雪掩盖了铺前几层台阶，还听到将升轻轻笑了一声。
他的目光弥留在通告上“风水一起送驱鬼三只”那行上。
方从有些赌气道：“怎么了，我这通告好笑吗？”
将升道：“没什么，只是觉得方宗师，特别会做生意。”
钱如雨“噗呲”笑出声。
方从：“……”你咋那么会说话呢。
池初看着街上零星来往的县民，惊讶道：“为什么他们都长得像怪物似的？”
若不是路人在谢元的幻境中都脸歪嘴斜，奇丑无比，他们真的会以为早已出了幻境回到现实中的连花县。
“这不是谢家的状元郎吗？”从一户人家中探出个头，他的五官都不在应在的位置上，带着恶意的笑容，“那么晚才从学堂回来，今年定是能金榜题名啊！”
又一人闻声而来，“哎呀，以后咱可就高攀不起咯！”
谢元没有回应，脸色愈来愈阴沉，攥紧了袖下的拳头。
这下方从算是明白，为何谢元对路人的恶意也如此之大，以至于在幻境中都将他们丑化。
大抵就是因为谢元在这般无尽的讥讽与嘲笑中，渡过三十余载漫长的科考之途。
影影绰绰的房屋间，有一扇轻掩着的门扉，房檐下是盏摇晃不定的灯，待晚归人回家。
门前台阶上坐着一位小憩着的老人，蜷曲着腿，半阖眼帘，发鬓和雪景融为一体，听闻脚步声眯了眯眼确认后，赶忙起身。
方从和钱如雨认出了那是谢元的父亲，那个嘱托他们招儿子魂魄的老者。
老人扫去落在身上的积雪，颤颤巍巍地扶着墙壁起身，高兴地喊道：“儿啊！我家状元郎可算回来了，让爹好等！今日学得如何？”
两位谢元皆漠然，脸上没有欣喜的神色，更没有应答他。
老人看着陌生的四人：“几位是？”
“我是隔壁县的刘菜花。”方从指着几人，一一介绍道，“这位是李二狗，这位叫如鱼，他叫得水。”
李二狗及如鱼得水两兄弟都配合着点头。
“如鱼和得水是咱连花县的，我认得，今儿个都不回家了么？”老人问。
“明日学堂要考试，今日所学有疑惑之处，故我们几个来向谢元同学请教一二。”方从瞎编道。
老人一听是和读书有关的事，便喜笑颜开了起来，“外面凉，进屋吧。”
老人将门合上，风雪和昏暗也被挡在了门外。
面对两个谢元，老人像视若无睹一般，就如同他真有这么个双生子。
谢元的家中很清贫，家中物件破败不堪，被褥缝缝补补，竹窗摇摇欲坠，甚至她坐着的那把椅子瘸了条腿，差点让她摔了个底朝天。
不过谢元的父亲似乎很疼爱谢元，见儿子回家便匆忙张罗着简单的晚饭。
一盘素豆腐汤，炒了盘芥菜，竟然还能有几块卤肉。
但谢元并不领情，始终没给他爹好脸色看。
透过屋内的烛火，他们才惊愕地发现老人竟然与学堂上的教书先生一样，是个没有手，衣袖中只有两截木柄的木偶师！
将逢老师是在吃自己的醋吗(?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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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三十年树木[5]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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