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管家邀请云灵坐下。不知道小姐为什么突然好奇蒋将军,但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也不防告诉她。
就着茶点,管家说起从前的事。
“蒋常胜和卫阆,是漠北进犯那年,朝廷派给老将军的两个副统领。蒋常胜更擅谋划,卫阆则擅带兵,两人也算一文一武,勉强支撑起边关。”
“老将军曾说,蒋常胜是用兵鬼才,只是武艺略有不足,再操练几年,必定用兵如神、战无不胜。可惜当时情况危急,哪有时间让他练武,在战场被人砍了腿,外表与常人无异,但再也不能带兵打仗。”
“老将军为他请了兵部郎中一职,主军饷调度。幸亏有他,这些年老将军、将军、王爷才能在前面专心打仗。”
“后来老将军、将军都没了,王爷自己领命前往边关。是蒋将军力排众议,又亲自护送他过去。”
云灵因为一时好奇多问一句,如今却跟着管家悠长的语调,眼前好像出现两人的身影。再也不能打仗的将军、和刚刚经历丧父丧母之痛的少年,义不容辞走在边塞冰冷的前路上。
云灵追问,“那后来呢?”
看得出来,管家都十分尊重蒋常胜,言语间颇为感激,“那几年你也知道,大缙干旱,没有粮食,蒋将军整夜整夜写信求粮,又亲自去各地调度,才终于把将士们需要的粮食运过去。连先帝都说,让他歇一歇,可他回答,他能歇,漠北的士兵可一天都歇不了。”
“后来终于打胜仗,他也被封为户部侍郎,但我们这些人,还是习惯叫他将军。”
云灵点点头,“难怪。”
那日出现在老夫人的宴会后,朝堂上有名有姓的武将夫人都送来礼物,她还真不记得哪位将军姓蒋,原来是旧称。
管家见她思虑重重,疑惑道,“小姐怎么想起来问这事?”
云灵看向书房的方向,始终没见人离开,慢吞吞把万老太太的话重复一遍,迟疑开口,“王爷看起来……早有预料。”
“竟然是他!”谈及刺客都面色不改的管家,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化成一丝苦笑,“怎么可能是他呢?这些年,王爷在朝上举步维艰,多亏蒋将军的教导和支持,怎么会、怎么会……”
他猛然想起什么,“昨夜护卫调出城门进出记录,这几日只有蒋将军出城,护卫都说没找到线索,只有王爷没再让人查下去,原来如此。”
管家一时沉默,无人开口,伴着春初的晚风,显出几分寂寥,云灵看向院子,忽然想到,管家尚且如此,那院子里那个人呢?
-
书房里,同样的寂静在蔓延。
蒋常胜看着棋盘,从愕然到沉默。
他下棋时不在意,此时输赢已定,反而好像开始上心。天色变暗,又无人掌灯,他塌下挺直的背,晦涩的目光寸寸掠过棋盘。
他看见黑子毫无锐意,因为过于熟悉,自以为胜券在握。他看见白子从容,冷静地设下陷阱,自始至终没有犹豫。
棋如战场,蒋侍郎懂了。
他慢慢挺直脊背,到底是当过将军的人,又在官场浸淫数年,心里没有负担之事,反而显得坦荡。
他坦然开口,“你已经知道了。”
闻予行端坐在椅子上,没什么表情。看向对面的眼神,也如寻常一般,冷淡漠然,好像对面的人不是他亦师亦父的叔伯,也不是想害他性命的仇人。
他只是淡淡开口,“您与吏部勾结,意图阻碍新田法之事?本王确实知道。”
不知因事情暴露,还是被对方平静轻视的表情激怒,蒋常胜表情渐冷,脸上沟壑狰狞,“还有呢?”
“您算计杨祥的婚事,逼死他们祖孙,想让武将与本王离心。”
从昨日上午杨老婆子在田边耍赖,到现在不足二十个时辰,对方已经查的清清楚楚,甚至反将一军。更有甚者,对方或许设立新法时,已经算计好一切。
就像那盘棋,蒋常胜不知道对方何时设下陷阱,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一败涂地。
好像这一刻,蒋常胜才意识到自己输了,如同所有被击溃的士兵,脸上显出茫然与不可置信,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几岁。
“长江后浪推前浪……”他喃喃,苍老的手背缓缓搭在桌沿上,过了许久,才苦笑一声道,“老夫找人杀你,你不问我为什么?”
“她们杀不死本王,”
闻予行抬眸,深黑的瞳孔看不出任何情绪,“至于其他,您教过本王,万事自有其道理,旁人不必深究。”
“哈哈,不必深究,”蒋常胜愣了片刻,忽而大笑,“做得对,这世间本就没那么多原因,或许也有一个,那就是人都是会变的。”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的。或许是两人同为副将、卫阆被封为兵部尚书、自己只得一个侍郎的那天。或许是每个下雨天,他的小腿疼痛难忍,疼得他想发疯的时候。或许是他一辈子没有娶妻生子,发现手里只有那点田的时候。
又或者更早,早在他的腿被砍断的时候。
凄厉的笑声在书房响了许久,闻予行关门离开,只是与对方擦肩而过时,好像看见了一滴眼泪。
-
离开书房时,天色已晚,管家不知去了何处,只有云灵一个人坐在小院里。
她坐在躺椅上,悠然地翘着脚,旁边桌上摆满糕点,还有一坛酒。似乎担心她害怕,树边还特意挂上几盏灯笼,从远处看好像一片红海。
“你怎么在这?”闻予行皱眉,“管家呢?”
云大小姐半梦半醒,听见声音后睁眼,她定定看了摄政王片刻,随即收回脚,乖乖巧巧坐在椅子上,纤细手指点了点酒坛,“王爷,要不要一起喝酒?”
夜色微凉,闻予行清晰地看见小姑娘脸上的睡痕,她似乎在这等了很久,沉默片刻后问道,“为什么要喝酒?”
夜里的风微凉,云大小姐眨眨眼,笑盈盈开口,“因为今天是十七?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十七更圆。”
被她莫名其妙闹一通,闻予行身上的冷意都散了不少,却依然没有答应的意思,他面无表情站在原地,好像不给一个理由,就不会过来。
真是不识好歹,云大小姐气哼哼在心里骂道,却在扫过他手上包扎的帕子时,表情有些微妙。
她莫名觉得,闻予行并非他人口那样。
他不是华大夫口中的‘什么都经历过,不会害怕’,也不是管家口中的‘王爷总会过去的’,更不是百姓口中的‘无情无义’。
他年少时也喜欢过热烈的红色,在她害怕时故意嘲讽她,也会在两只手掌受伤后,故意说自己受伤,用不了饭。
他促狭、嘴巴坏、恶趣味。
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拥有七情六欲的人。
云灵缓缓开口,“因为王爷说,人都会害怕。”
人都一样,会在面临陷阱时感到恐惧。那么也该在经历亲人背离时,感到难过。
而意外地时,她不想让他难过。
“所以,”云大小姐举杯,认真开口,“今晚要不要与我一起喝酒?机会少见,过时不候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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