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无月,满布阴云。
几道巨闪横过夜空,闷雷无声劈落,海面镇定的接纳着上苍之怒,直到一团银蓝光圈极速坠入海中,重重炸出数丈浪花。
所坠之处,南原早早等侯,那光圈甫一入境,他便不顾雷火余威,撑臂接住了他。
应龙夫妇看着南原满身血迹,脸上闪过一阵惊忧后极快的收起情绪,肃声问道:“逆子尚有命否?”
虞贞在旁为应龙怒色所摄,不敢妄动,南原背着已入昏迷的南溟,那血珠滴滴哒哒的不断落下,他单膝跪下请旨:“南溟尚存余息,请父君之命,是否医治。”
“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一死又有何辜?”
南原不再顾及君威,即刻做出决断,起身背起他便朝南溟宫殿奔去:“天帝这是手下留情了,生死一瞬,父君若想问责也等他好了再说。”
南海所有的医官一早就被南原召集于殿中,应龙又从外面请了些医仙来,二人一入殿中,便各尽本分施术医治。应龙紧随过来,他是气恼,却不想南溟真的有什么危险。
“政务不可误,你回去休息,我在这儿侯着。”
南原又复恭敬:“还是儿臣在这侯着吧,待南溟一脱险境,我便去听政,不会耽误片刻。”
“去吧,这些年将整个南海的担子都交在你身上,已是很累了。”许多年里,这是应龙头一次表现出体恤,南原鼻尖漾上一阵酸涩,不敢置信。
嘴角浅浅弯出一弧欣慰,他郑重的一拜:“为父分忧,是儿臣应尽之分,随时听父君传召。”
看着南原孤寂的背影,再转眼看向重伤的南溟,他的眼中错落生出三分无奈,七分纠结来,对于这两个儿子,他都是亏欠的,对南原,他所给予的是严厉,重担,君威,父子温情极少显露过,而对南溟,则是不可言说的。
两个多时辰的医治,南溟已被移进青莲疗伤,寅时意识苏醒,他便起身下来,应龙闻声过来阻止他的动作:“医官说了,你伤口太多太深,这些时日宜静养。”
“静养?”南溟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长这么大,父君可曾见我静养过?不是也都没事吗。”
“以往是什么伤,这回是天帝的雷火之刑,岂可儿戏?”
眼见他如此忧虑,南溟便老实仰卧。“你其实知道,我没有这么弱,请这么多医官来,真的小题大作了。”
“小题大作。”应龙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有时候小题大作是很有必要的。”
“您是说.......”
“受了天帝的雷火之刑,没几日就活蹦乱跳的,你将天帝的颜面放置何处?况你那战神命格本就是把双刃剑,你若不懂得收敛锋芒,难保以后.......”
“难保以后,不会飞鸟尽良弓藏?”他摇了摇头:“就似如今对南海,对您的打压一般?”
“休要胡言。”
看着他的各色情绪交织错杂,南溟不觉有些惋惜,数万年前的功绩仍在耳畔,动荡中平定魔族的功臣,太平盛世却要折损锋芒,低头做人,凡间常说英雄气断大抵如此。“父君,你多年小心翼翼,可换来了公平对待?”
一阵哑然失声,南溟分析道:“妖魔二族势起,不周山亦有祸乱之势,正邪较量一触即发,眼下是用人之际,即便我锋芒再盛,他们也会无限容忍。日后平乱安定,即便我再守臣子本分,也逃不会您今日的处境。”
“或许我不该带你回来,重蹈我之覆辙。”
“回来?”
“唔,你要是一直在雾仪山,也是挺好的。”
精力不济,却还是察觉出那一丝怪异,心虚。南溟知道父亲是藏有秘密的,也断定他不肯说,而自己心中的很多疑虑或许就在他的那些过往里。“我大哥,可是您的亲子。”
“自然是,你怎会有此一问?”
“那大哥的母亲是哪位仙子?”
一下子被问住了。应龙欲言又止,一副说来话长不知如何启口之色。“这是该你问的问题吗?”
“那父君在外是否还有遗珠?”
“什,什么遗珠?”
“就是,除了我们三个,还有没有其他的子女。”
“混账,你敢盘问你的父亲。”
“暮闲。”南溟横下心来开口道出这个名字,他根本不关心父亲到底有几个孩子,如果不是暮闲,也绝不会有今日这一问。“他出自仙界,又与我相像至极,用兵用法皆有你的影子,让人很难不怀疑他与您的关系。”
“暮闲是妖族,与我,与你,与南海,都没有半点关系。”
这种回答是意料之中,南溟是不信的。“是吗?听闻他闯了雾仪山,还杀到了师尊面前,妖族如今功法修为最强者是玄霜,师尊曾与她交过手,评价是不过而已,暮闲他又是凭什么能从师尊手下全身而退?”
“我怎会知道。”
“今日既开了口子,我便索性都问了,父君您与相柳紫汐是何关系?蛇族至今视您为宿仇,誓要取您性命告慰相柳,传闻说您与她有情,有子,可是真的?”
轻松释然消失不见,面目之上一派阴郁不安,宽大的袍子下身体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南溟见此反应,几乎可以断定传言不虚,他是亏欠了相柳的。“您真的出卖背刺了她?”
怒火几近喷薄,说恼羞成怒毫不为过。南溟的凌厉质问让他无以招架,索性愤愤离开。过往一涌而上,情绪在体内躁动翻腾,他越出海面在云层中漫无目的的飞着。
所落之地为一处山坳,对这种潜意识的驱使应龙失意更甚,数万年的时光,他终究是过不去的。晨风徐来,犹如一只柔软的手拂在他的脸上,这种感觉轻轻嵌进心中的缝隙,他短暂松懈下来,在这无人之境卸去了掩饰和防备。
“原来,应龙神君也会感到疲惫。”
一阵阴翳笑声递进,近至他身后,方缓缓转身睁目。“玄霜姑娘,好久不见。”
脱下蓬帽,她抚着自己已有岁月痕迹的脸,阴郁笑道:“神君惯是言语中听,可我如今却不是姑娘的年岁了。”
“无论再久,你在我面前都是当年那个小姑娘,只可惜那份天真纯然,再见不到。”
“怪不得,怪不得。”玄霜踱着步子打量他,眼中倏忽交织出不明情绪:“我那傻姐姐,甘心死在你怀中。”
“过往已矣,你如今首领妖界,便该一心正道,安份守界才是。否则,如何对得起她的牺牲?”
“牺牲?一个拿着爱人性命换取功绩的人有什么资格劝人正道?过往已矣?你若是放下了为何会回到这里?只怕是心中有愧,黑夜难眠吧,应龙神君!”
“并非我辩解,当年若换作他人,妖界的下场只恐更加惨烈。紫汐保住了妖界,保全了蛇族,你怎么就不能理解呢?”
他的解释在玄霜耳中不过是一个负心忘义之人的狡辩之言,她早就立过誓,再见应龙必取其性命以慰紫汐芳魂。
长袖下起术,已进阶的棱冰术聚起朵朵蓝棱,双臂一振攻向对方,应龙未出招应对,连连闪避,只见中招山体瞬结成冰山。
自大战之后,蛇族蛰伏,玄霜也闭关苦练,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再见仇人可以亲手报仇,所以今次相见,玄霜决心完成心愿,出手皆杀招,没有一丝余地。
蓝棱立地成冰,应龙几近被困其中,他只好幻出金刀砍断冰体。
金刀为至阳神器,是棱冰术的天生克星,就算是最上乘的霓晶紫棱在此神器面前也难以抵御,故这蓝棱是不堪一看。
应龙仰面看了看上空,见天色有变,脸色凝重起来:“玄霜,停手回去,再打下去天界就要发现了。”
“我今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你也休想!”玄霜催动瞳术,口中起咒双手交叠,双臂锃亮如刀刃,再次祭出了极光斩龙矢。
应龙知道,斩龙矢这种功法是种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不要命打法,追溯史实皆是一些穷凶极恶之途所用。极光斩龙矢更是一次损耗修为,二次难保性命的下场,她已对南溟用过一次,这次再用,的确是抱着同归于尽之心了。
“其实你大可不必,我如今活着只是有未尽心事,待事一了便会去见她的。”
玄霜专心起术,并不理会。两臂呈极耀光矢,较准对方,狠狠劈去。
应龙似恐对方打不中般,极配合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连手中的金刀都扔落在了地上。光矢映亮整个山间,落在那宿敌身上,迸发出刺目光亮,强大的对碰力量将玄霜震开,连吐了几口鲜血,她强撑着倚在树边,用微弱的意识去看对方的情况。
可惜,她没有如愿看到应龙的死状,光矢落下的那一刻,南溟带着造化青莲挡在了他的身前。这套强**术,最终用在了南溟一个人身上。
“神君,你可真有一个好孩子。”
玄霜流出泪水,不想却是红色液体。应龙惊诧担忧,扶住倒下的南溟:“谁叫你来的?这也是你能挡的吗?”
南溟拭去嘴边鲜血,逞强的推开他的搀扶:“父君一向就小看我,我哪里就那么弱了。”
“我何曾小看你,这可是极光斩龙矢!”
“无妨,造化青莲分去了大半威力,我只不过是受些余威而已。”
上空涌来大片乌云,父子皆知情况不好,南溟走到玄霜面前,半蹲劝说:“你这斩龙矢只我便应过两次,我尚能活命何况我父亲?同七万年前一样,妖界若一意起事造反,是没有未来的。”
“我既输了,无话可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没有人要杀你。”南溟起身之时,玄霜面前墨光隐现,来者显身竟是暮闲。
他仍配着面具,即便这样遮覆面容,仍可见其憔悴羸弱,而对面的南溟,又何尝不是一样。所以今日不是打一架的好时侯,二人对视后皆如此想说。
“姑姑怎么不等我回来?”
“你只身闯雾仪山,我以为......”
“以为我必命丧于那?”他半是玩笑半是宽慰的抱起她来:“姑姑知道,我素来生命力顽强,又狡黠多智,轻易不会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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