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天黑云渐渐散去,两方各自搀着伤员准备归营,玄霜心有不甘,光矢反噬加气郁攻心下,口中不断喷涌着鲜血,暮闲封住她的经脉后,情况才好了一些。
"你这又是何必呢?"
短短一句,夹杂着惋惜无奈,同为局中人玄霜或许会有几分体谅,但暮闲对应龙的一切反应,皆充斥着极大的仇意。
"从来得势,如今又何必猫哭耗子假慈悲?"
对自己一向严于律之,今日暮闲这等嘲讽父亲倒默不作声了,心中的疑虑如湖心涟漪,由弱及深,不论身份之疑,对暮闲他也是绝对不肯势弱的。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果然是至理真言。我父君有心放过,尔等却不识仁心反加讥讽,果真妖族是不义之辈。"
有风揽过,那浓墨长发随风扬起,其中那缕银白格外刺眼。暮闲将要驳斥,玄霜拦下他轻轻飘过一句,令南溟哑然。
"朝曦也是你口中的妖族,不知你又如何看待?"
她已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便是这样也让对面父子神色几变,论起诛心这项本事,玄霜可当六界翘楚。
"神君,朝曦那孩子想必你是见过了,你可还满意?"
阴郁森然的笑意在那张标志面容上肆意漫开,阴谋本身不具有过甚威力,只是涉及相干人员时便不能冷静面对。南溟,尤其。
他欲上前争辩,只是不等张口二人便齐齐消失在迷蒙云雾里。
应龙目之所及,神思飘忽,南溟眼见此景怅然无奈:“你不觉得他那张面具很多余吗?”
“并非你想的那样,时候到了,你自会知道。”回过神来,看着即将倾倒的南溟高高锁起眉头,即召来知命见机,郑重嘱咐道:“青莲已失,你们殿下这身伤病没有圣物加持很难支撑,我去西天八德池那里,看看那功德金莲可否相借,你二人务必将他带回南海,好好将养,切不可移步他处。”
二人禀礼:“遵神君命。”
应龙形迹无踪,二人对造化青莲的消失摸不着头脑,从南溟口中得知方才又经历了一次极光斩龙矢后,俱是震惊错愕,一面惋惜着这件圣物,一面对南溟的遭遇感到同情。
“殿下这引战体质,没有圣物护体可怎么成?”
“神君不是去借功德金莲了吗?”
“你当那功德金莲是寻常珍宝,那样好借的?”
“的确,只是可惜了朝曦姑娘舍命去不周山这一趟了。”
二人你一嘴我一嘴的讨论着,完全将搀在中间的伤者忽略。直到他彻底失去耐心:“看来我下凡的这些时日,你们过得很是自在呀。”
意识到不妥,二人连忙收敛:“属下不敢,殿下明察,这些时日,我们恪守本分,没有半刻懈怠。”
“她,可曾回来过?”
“她,哪个她?”知命一脸懵然,吃了南溟一记无声眼刀后,丧气的垂下脑袋。见机难得机敏一回:“朝曦姑娘哪里还敢回来,殿下若记挂她,不妨伤好了去看她。”
云团一层一层叠来,他拂袖撩拨开这些障目之物,心中之障却似细密蚕丝一般缠结在自己身上,扯不开剪不断。眼中是霞光万里,心底却是在凡间时,她做出的选择。
“即便没有未来,我也不会让她不明不白的混在蛇族,玄霜,我必然要找她弄清楚所有事。”
决心已下,亦棠却从下方迎来,见他又添了新伤,面上费解不已。“这,这又是怎么了?”
“说来话长,你这么急,发生什么了?”
一向镇定淡然的亦棠这趟多少带了些焦躁,南溟很容易瞧出了端倪。
“太子如今在你殿中,我特意先来告知你一声。”
“是来追究方才放水玄霜一事?”
“你既明白,为何还要这么做?”亦棠不解,这父子两个论聪明才智,战力修为皆是不世之才,连普通神仙都拎的清的事,这父子怎么就......“太子来雾仪山时,师尊正观天相,察见玄霜暮闲异动,便启天机镜去看,不想太子正正出现在镜前,神君这放虎归山的举动便也落在他的眼中。”
“事已做下,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倒身入海,撑着那副虚弱的身子回到殿中,明珠闪烁的正殿里,景羽正襟危坐,面色肃然,双目中各绽一簇无色火苗,只待骤风吹烈。
不同以往,南溟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未迎侯太子殿下,南溟失礼了。”
座上人银甲赤袍,头顶玉冠,理所应当的接受着下位者的叩拜。
“刑伤未住愈,又添新伤,可还撑得住?”
“受太子训,撑不得也要撑。”
“南溟,你也知道,你在凡界做下的事,实难堵住悠悠众口,帝父降你如此刑罚实属是无奈之举。”
南溟已知他来意,对这冠免说辞已经厌烦之极,索性开门见山道:“凡界之事,是我处置不当,所受刑法我没有任何异议,今日也是一样,华胥山上我放走了玄霜,实不可恕,请太子降罪,无论怎样刑罚,南溟绝无怨言。”
“为父揽罪虽是至孝之举,可却有违道理公正。”
景羽神色几转,意图难辩,南溟心中已有计较,因为经年下来,天家人的禀性他早已了解。
"眼下妖族未无异动,与我父寻仇也仅是个人恩怨,陛下要剿灭也要师出有名。"
"这个本殿下自然知道,可我此番所指并非妖族。"
"那是?"
"不周山。"青瓷茶盏稳坐桌案,茶水中的叶子沉入盏底,再无动静。"梵雎放了数头凶兽往极天尽头处与凡界作乱,凡界人皇上达天听请助,天界已遣诸将下凡伏魔,可那班凶兽皆出自远古,修为至今已极深厚,下凡的将士皆殒命无归。"
听是不周山,南溟立刻松了口气,这如释重负的模样在景羽看来十分不解,他不明白,一个天界战神竟甘愿为了妖女放弃前程荣耀到如此地步。"看来你对那个妖女是用情至深呐,只是你将飞羽至于何处?"
"既要又要,从来不是一个智者该有的心胸,公主尊贵,我自问不堪匹配。"
"罢了,你们的事我不再过问,不周山一事迫在眉睫,你伤愈后便着手布局吧。至于朝曦,便如你所愿,无论日后怎样情景,我都会拼力保她一命。"
"谢过殿下。"
亦棠在偏殿等侯,景羽一走,他便带着医官过来,正殿中南溟正倚靠在座上,在过去,他从来都是身姿端正,似这等无骨绵软,气力疲乏是从未有过的。
亦棠吩咐医官替他看伤,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别费事,开些伤药给知命见机就行了。"
"雷火刑与新龙矢都是非同小可的事,你这样不惜命,算是自暴自弃吗?我认识的南溟,从不这样消极。"
"消极?"南溟捏了捏额心否认道:"我没有消极,只是刚从凡界回来,自身还没有调整好。”
"是吗?凡界一趟,的确令你萎靡了不少。"
"不要再提凡界了。"
看得出他的不悦,亦棠便翻篇不提。"对了,太子来意恐怕不只是问责吧?"
"他希望我去平定不周山。"
"这算是置换吗?"
"算是吧。"
"这事对他有什么好处?"
"太子主帅,若能封杀梵雎,这可是件旷世之功,若失败了,受谴责的也只是我罢了。"
"咱们这位太子,向来是会盘算的。可就你如今这幅身子,如何敌得了梵雎?"
"我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听天命,这种顺服的话以往是绝不可能由他的口中说出的,看着他的变化,亦棠心里说不出的感觉。
气力流失,南溟的脸色越发苍白,自知坚持不住,便简要问他:"你亲自来这儿,是还有别的事吧?"
"凡界一行,师尊时刻关注,你错误严重已由天界处置,般颉之过则由雾仪山降责,虽未出旨令逐出师门,但他人已经被师尊驱回东海了。"
"仅这一个理由便驱他出山?那东海水君能善罢干休?"
"自然不只,前些时日他险些解封熄念塔,整个雾仪山山体震动,海水翻腾,若塔妖真的破海而出,恐怕要正邪颠覆,再无光明。这件事是极严重的,东海水君不敢有任何意见。"
"塔妖。"脑海中漫过一条浅紫薄抄,飘飘绕绕,无风起舞,与印象中的某一画面映合,那紫纱像极了朝曦进阶后的真身,担紫银纹大蟒。"你可知那塔妖的身份?"
亦棠也是好奇,但这么多年从未听到过有关塔妖的半点传闻,他半是猜测半是试探:"你说,会不会跟妖王遗孤有关系?"
赢弱气息里目光警醒:"若真能证明她是妖王之后那就好了,师尊一定是知道的。"
亦棠懂,南溟只想保全朝曦,可二人都不明白,范懿到底在守着一个什么样的秘密。
“般颉得比结果必然不甘心,一定会想法设法跟你作对的,你处境堪忧,对这等小人要严加防范。还有,虽已受罚天界雷火之刑,但师尊那里还是要给个交待的,你……想好如何向他老人家解释了吗?”
“解释什么?我既敢为,便没有事后悔过的道理。”
说着起身要送亦棠,发觉自己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一片平静中虞贞忽然闯了进来,她的怒火烧干了理智,不顾南溟伤情,亦不顾海后威仪。
"南溟,你混账!"
看着那堆砌在珠宝里的平淡脸庞,五官各自张牙舞爪着,他越来越无法理解,身为南海海后多年,为何行径如此癫狂。
"你自己不要前程连南海的荣耀都不顾了!你同你父君一般,眼中只有儿女私情,就凭你这胸襟也当得天界战神?"
"母后若有雄心壮志,你大可以在天界自荐。"
"南溟。"虞贞见亦棠在,稍稍收敛了气焰:"你不要觉得我拿你没有办法,你若不顾南海,休怪我容不下那始作俑者。"
"没有人不顾南海,不管是父君,大哥大姐,还有我,我们都没有,只不过你惦记的是海后荣耀,天界风光。"他深提气息撑着走到她面前,目光坚定而寒凛:"母后,在凡界行杀已违天道,我劝你还是安守本分,否则天劫来时,谁也护不了你。"
"我诛杀妖魔是为神仙本责,便是灭了朝曦全族天界也只会褒奖南海。”
“您如此好杀,看来您这海后是当腻了,也罢,改日我便替您去天界请旨,去阵前做一员杀敌猛将,以泄您满腔斗志。”
“逆子,你胆敢如此讥讽上亲,你才该遭天谴!”
“那就等着看好了。”
虞贞被气走,南溟强撑半日终于体力不支倒下,知命见机将他带去珊瑚礁,可因为连续重伤,珊瑚瞧又灵力有限,终究无法像在青莲上养愈迅速,一连两日都在昏迷中,担心他的伤情,亦棠折回镂茵香境向李添香求了一幅养神香为他堇蒸。
"不要走……"
三人听见身后动静,齐齐回头,原来是睡中呓语。
"不想我们殿下竟是一个情种。"见机摇头感叹,知命亦是怅然:"可不是,长这么大都是他让别人发愁,没想到如今竟折在小朝曦手上了。亦棠公子,您不觉得奇怪吗?"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大约就是他们的渊源吧,宿命决定的事,个体怎好评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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