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一派寂静。
姜沅被关入祠堂,外面仅有一个下人守夜,她盘腿在蒲团上坐下,望着供桌上密密麻麻的牌位,苦恼地皱起眉。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今儿的月亮怎么这么不懂事,把外面照的这么亮,我还怎么溜?”
虽然她不清楚姜敛的打算,但对自己惹了多大的事还是门儿清的,此时不跑路,难道留在姜家等死吗?
姜沅无意在后宅虚度光阴,关祠堂时无聊,将原身的记忆翻了翻,才发现她在姜家几乎可以说是举目无亲。
当年的姜敛不过是一个赶考的举子,殷姝,也就是“姜沅”的娘对他一见钟情,放着好好的少寨主不当,千里迢迢从闵州远嫁而来,陪姜敛从一介白丁到当朝尚书,为此更是与父亲和兄长恩断义绝,信誓旦旦姜敛不会负她。
当时殷家所在的青龙寨在闵州也算小有名声,殷姝的父亲急公好义,广施援手,不少百姓都承他的情,殷姝更是所有青龙寨百姓捧在手心里的少寨主,偏偏她放着好日子不过,要和不知从哪里来的臭小子离开!
这和自家宝贝女儿被骑鬼火的黄毛拐走有什么区别?
殷姝的父亲气得差点吐血,要不是心疼女儿,早就几鞭子抽死姜敛了!
殷姝以死相逼,他迫于无奈,只好叫人备上银钱,算是全了最后一点父女之情。
只可惜她终究看错了人,姜敛不是个好东西,没多久他就和冯涟漪珠胎暗结,气得殷姝差点流产。
冯涟漪的大女儿姜沄,就是那时候出生的,她比“姜沅”还大了一岁。
殷姝一腔痴心错付,诞下一女之后便郁郁而终,姜敛早就对这位糟糠妻心生不满——毕竟对方见过他一步步往上爬的狼狈模样——连带她的女儿也不待见,特别是“姜沅”年岁渐长,眉眼间尽是殷姝的影子,姜敛便更加不愿见她了。
不过这些是姜沅的不关心,她只想在零零碎碎的记忆中翻出自己院子的路,打算寻个机会打晕门外的下人偷偷溜回去卷铺盖走人。
她又看了一眼上方供奉的灵牌,忍不住腹诽:“姜敛孤身一人来到京城,也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这么多祖宗牌位,还真是难为他了。”
为了彰显自己是耕读传家,还真肯下功夫啊。
祠堂中昏暗的烛光映在她身上,将她身后的影子拉得很长,姜沅透过半掩的窗棂往外看去,此时已经月上柳梢,该睡的人都已经睡下,正是行动的好时机。
她从蒲团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摆上的灰,正准备从窗户翻出去,就听见门外传来“噗通”一声,紧接着一道青色人影掀开了窗棂,和她大眼瞪小眼。
姜沅张了张嘴,手中乱比划:“你……”
你大半夜翻进尚书府,还打晕了家丁??
说好的金枝玉叶玉软花柔呢?
谢薇轻咳一声,有些尴尬:“我带了侍卫过来。”
所以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
姜沅若有所思,朝她伸出手:“外面风大,谢姐姐还是先进来吧。”
谢薇点点头,搭着她的手,右手撑住窗棂往里一翻,借着姜沅手中的力道成功落地。
她理了理发髻,盈盈一笑:“我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当真有趣。”
姜沅嘿嘿一声,把她拉到蒲团面前坐下,调侃道:“叫名门贵女为我做了回梁上君子,当真是我的荣幸。”
谢薇忍不住瞪她:“油嘴滑舌!”
又道:“今夜我来寻你,是想告知你一则消息。”
她神情严肃起来:“我的人调查到你那位继母遣人去打听有没有远离洛都的庄子,恐怕是想将你送去庄子上。”
“你孤身一人,身边又没有护卫,倘若离开家族的威慑,岂不是任人宰割?姜家靠不住,不如你随我离去,我自会给你安排一个好去处。”
姜沅沉吟片刻,道:“多谢姐姐冒险前来相助,只是我已经想好了去处。”
“实不相瞒,今日在府中我触怒了姜敛,早就料到他不会轻易放过我,本想趁夜色离开,谁知恰巧遇到谢姐姐。”
“我知晓谢姐姐的意思,只是今日之事是我心甘情愿出头,你不必心怀愧疚。况且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离开洛都,我只会更逍遥自在。”
这话却不是说来安慰她的,姜沅当真是这么想。
洛都大人物太多,自己羽翼未丰,随便触怒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她又不愿意夹着尾巴做人,还不如离开洛都,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谢薇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尊重她的想法。
她点点头,道:“好,既然你已经拿定主意,我便不再强求,只是我有一件礼物送给你,你千万要收下。”
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这张纸质地十分粗糙,纸张泛黄,姜沅小小的惊讶了一下,随即将纸展开——
那是一份地图。
看得出地图的制造者十分用心,三都十二州皆陈列于纸上,虽然远不及后世的地图那么精细,但大概的山川河流皆标注其中。
姜沅神色复杂:“这是……”
谢薇抿唇一笑:“早年我命人寻访名山大川,近日才有消息传回来,于是我便绘制了这么一份堪舆图,今日出门恰巧带在身上。”
“若早知你要去闵州,我便用布帛抄一份送来了,纸太过脆弱,保管不易,实在是碍事。”
不过它十分轻便,使用起来比布帛强上许多。
姜沅心中大为触动:“也就是说这是唯一一份堪舆图……给了我,你怎么办?你费了如此多的心血——”
谢薇眼中闪过一抹得意,连脊背都挺直了几分。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她本就不俗的样貌在此时更是熠熠生辉:“这有什么?堪舆图已经刻在了我脑子里,回去再临摹一份便是!”
姜沅心中升起的感动陡然被扼住了脖子。
这就是学霸吗?
这份堪舆图不可谓不复杂,寻常人看一眼就觉得晕头转向,谢薇竟然直接将它印在了脑中——
嘶!此子恐怖如斯!
同时她也十分好奇:“谢姐姐既然有如此本领,今日为何还会被周奇文那个蠢货堵在林中?”
谁知谢薇看了她一眼,狡黠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物:“你看这是什么。”
一枚足足有两寸长的银针正闪着光,躺在她如凝脂的掌中。
姜沅瞪大了眼睛:“你竟然随身带着凶器!”
谢薇轻哼一声:“当日若不是你上前,这支银针回落在周奇文的肾俞穴上,轻则他下肢瘫痪,沦为废人,重则十日命丧黄泉……”
她语气轻柔,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带着似水的柔情,却叫姜沅忍不住笑起来。
她虽然不知道肾俞穴在什么位置,但是听名字也能猜个大概。
谢薇这是要直接扎他腰子啊!
干得漂亮!
她咂咂嘴:“看来我今日下手还是太轻了。”
强-奸未遂就不是强-奸了吗?对这种人,她向来不会手下留情。
谢薇无奈:“你闹出这么大阵仗,现在整个洛都的人都在传你疯了。”
姜沅耸耸肩:“这有什么?”
她看向谢薇:“说来,你就不好奇我为何与以往不同?万一我是被什么妖魔附身,你深夜前来,我挖你心肝——”
说着,她的脸色阴沉下来,烛火跳跃间竟然有几分诡异可怖。
谢薇并不吃这一套,将凑过来的脸推开:“别闹。我向来不信鬼神,与其说什么被妖魔附身,我更愿意相信你压抑太久,不想装了。”
她从蒲团上起身,理了理裙摆:“好了,今日我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也该走了。”
谢薇神色前所未有的复杂:“姜沅,外面的路不好走,这个世道并非你所看到的那般花团锦簇。洛都繁华依旧,可其余州县是什么情况,谁也不曾说起。既然你下定决心,薇便祝卿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她是有些羡慕姜沅的。
姜沅可以不管不顾出去闯荡一番,可是她不能。
她爹是丞相,是大名鼎鼎的谢夷。朝中多鸱鸮弄舌之辈,她爹又是个刚正不阿之人,正所谓过刚易折,她在时还能劝上一劝,若是她离开了,以她爹的性子恐怕一头栽进别人的坑里也不自知。
谢薇心中叹了口气,轻轻垂下眼睫。
姜沅没注意到她一瞬间的情绪变化,跟着她的动作起身:“谢姐姐胸怀大志,何必困于洛都?不如随我一道出去,说不得还能闯出一番名声,保不齐哪天就封王拜相了呢。”
她这一句话霎时叫谢薇从低落的情绪中走出来,有些好笑道:“且不说你为女子,如何封王拜相——如今你尚在樊笼之中,便想着一飞冲天了?”
姜沅只笑着看她:“你就说答不答应吧!”
谢薇笑而不语,走到窗边。
她带来的侍卫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翻上窗沿,她微微侧头,视线在姜沅黯淡下来的脸上扫过,忽然轻笑出声。
“若有朝一日你当真能封王拜相,我与你一同走又有何妨?”
姜沅猛地抬起头,喜形于色:“好!我就当你答应了!你千万要记得我,不要食言啊!”
嘿嘿嘿,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
听谢薇的意思,外面已经乱了起来,此时不造反简直天理难容!
谢薇啊谢薇,你便是朕之孔明,可托社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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