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鸿煊还在咬牙切齿的时候,小屋的房门开了,南宫穆按着配剑,夺门而出。
黑漆大门一开一闭。
门口两盏红灯笼在风中晃动不止。
“将军,用了这盏茶再走……”宋小乔衣衫不整地扒着门,幽怨地喊了一声。
“呸——”霍鸿煊朝女人啐了一口,侧耳听着大门外踩雪的脚步声慢慢地消失在小树林里。
他提了气,纵身跃下老树,朝小树林里走,回头还不忘瞪一眼小院。
进了小树林,他就收起了真气,慢悠悠地像巡哨一般踱起步,一边走,一边自顾自生气。
走着走着,天下起了雪。
南宫穆这是特意赶过去让人关好门窗的吗?欲盖弥彰!
他踩着地上的脚印往前走,但雪越下越大,路也看不清了,把前面的脚印都盖住了。
“哼!”霍鸿煊将脚尖狠狠地插进雪里,踢飞了一团雪。
突然耳边传来风声,他回身一闪,刚想抬手抵,看清来人后,他连忙把运起的真气泄了半边。
南宫穆掐住了他的脖子,冷冷道:“说!为什么跟踪我?”
“咳咳——”霍鸿煊剧烈咳嗽起来。
虽然脖子上的力并不大,南宫穆只是虚虚地捏着,五指都没有收拢,但这并不防碍某人装可怜。
南宫穆松开了手,转身就走。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跟着你了?”霍鸿煊赶紧跟在身后,像条小尾巴般地嘟囔一声。
“皇家教你的武艺就是你让躲在树上偷听的?”南宫穆在前面说道。
“至少比天天爬雪沟子、和糙老爷们为伍好!”霍鸿煊不满地抗议道。
“都半年了,一点长进也没有!军营里谁不是糙老爷们?”南宫穆说道,脚下健步如飞。
风雪掩盖住了他挺拔的身影,他不畏风雪,一路前行。
就像他偷偷地干了一件满门抄斩的大事——救下了太子。
你。
霍鸿煊抿抿唇,终是没有将这个字说出口,气咻咻地翻了翻白眼。
两人一前一后在雪地里前行,霍鸿煊憋着气,一声不吭,用力地踩着霍鸿煊刚留下的新鲜脚印。
“中军帐缺个添柴热茶的校尉。”赶了一阵路,即将走到小树林边缘的时候,南宫穆突然停下了脚步。
霍鸿煊一个不查,直直地往前扑,想着能撞到南宫穆的身上,也不错。
但南宫穆一闪身——避开了。
霍鸿煊:“……”
他是太子,怎么能摔个狗吃屎呢?
他一低头,朝前翻了个跟头,从南宫穆头顶跃过,落下后,直直地看着南宫穆说:“谁家的校尉用来添柴热茶?不应该……上阵杀敌、报效国家?”
“报国?你忘了,现在大齐已经是德诚帝的天启一年了!你确定你要为他?”南宫穆的眉上被雪花染白,霍鸿煊特别想伸手给他掸下来。
但他不敢。
南宫穆的手一直按在佩剑上,他的手快不过南宫穆的剑。
“皇帝轮流坐,子民总是大齐的,我为了百姓而战,有什么不对吗?”霍鸿煊盯着南宫穆,看着雪花一层一层地覆盖住了他好看的眉眼。
他的身量还没长开,个子还差南宫穆小半头,抬头看他时,微微有些仰视。
“不去算了!”南宫穆透过风雪看着这张在白布下仅露出一双眼睛的脸,绕过他,径直往前走。
“去、去、去!你说出来了就不能反悔!”霍鸿煊马上变了副嘴脸,麻溜地跟了上去。
“哎,火小子,你这是什么狗屎运?去了一趟小树林,遇到了一回将军,就被将军提拔起来做了帐里人?嘿嘿,我老头子半世了,头一回见到没有军功就能升到将军帐上的哩!”
晚上,霍鸿煊在火上烤热了双手,给老五头细细地捏着小腿肚的时候,老五头不由感慨了一句。
“军功我先欠着,总有一天,我会漂漂亮亮赚回来!”霍鸿煊咧着嘴笑了笑。
营帐里他不再用白布包着的头,脸上的黑记在跳跃的火光中泛着黑森森的光。
“今天太晚了,哥几个都歇下了……明日哥几个下了值,好好地喝一盅,给你饯行!不过……也不知营里还给不给我补充一人,这下好了,巡哨都快排不下人了……”老五头被捏得很舒服,哼哼叽叽地眯上了眼睛。
老五头叫什么名,他不知道,这个看不出年龄的邋遢老头,对他像亲儿子一样非打即骂,但霍鸿煊却意外地非常享受这种民间的亲情。
他的父皇纳妃不多,皇后加上三妃,还有林林总总十多位小妃,总共生了七个儿子、三个女儿。
皇后一开始并无所出,他是父皇母后的老来子,一出生就被封为了太子,本该成为父皇母后的掌上明珠,但他的命运从生下来就被“太子”这顶帽子压得喘不过气来。
三岁开蒙,别人背的都是三字经、百家姓,而他背的则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些治国之道。
他的童年,没有玩具和玩伴,是在一堆厚厚的治国之道中度过的。好在,威成帝还想着把他培养成文武全才,请了武师教导他武艺,他至少还能在学武时松口气。
前一世,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了十八岁。
而这一世,他从十六岁重生开始,就立志改变这样的生活。
当太子有什么用?还不是被皇叔宫变幽禁,最后一杯毒酒了残生?从来也没有享受父母的疼爱、生活的乐趣。
在军营的半年,霍鸿煊才活成了自己。
一个想笑就笑、想骂就骂,虽吃着粗茶淡饭,但心是自由的。
再也没有治国策、再也没有文治武功、再也没有每日在父皇母后教导下一言不慎就被痛批老祖宗的江山就要断送在他手里的战战惊惊。
他知道江山并没有断送。
皇叔他也姓霍,那是父皇他们兄弟两之间的争头,犯不着拿他们下一代出气。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皇叔登基后,仍想让他当太子。
不过,这不重要了。
过去的太子霍鸿煊已经成了一具烧焦的尸体,以太子礼国葬在皇陵了。
现在,他是边关大营里即将升任小校尉的洪宣火。
在军营,他能时不时地看到南宫穆,当然,以前他的级别在太低,大都只能远远地看着将军骑马经过,或者在演武堂训话。
他乐乐呵呵地想,给老五头当了那么久的捏腿工,南宫穆终于良心发现,觉得老五头的捏腿工身份太过尊贵,以至于要提拔、提拔,亲自享受捏腿了?
一想到,能给南宫穆捏腿,霍鸿煊的两眼放出了光!
什么宋小乔之流,都抛之了脑后。
霍鸿煊给老五头盖上了被子,从火堆里抽了几根柴出来,堆到一边,将火堆拢了拢小,悄悄地退出营帐。
他看了一眼隔壁那顶营帐,那里住着另外三个人,帐里也安静下来了。
老五头管的五人总共分了两个旧帐。
五人包括老五头、他和另外三人。
不过只有稚嫩的他和年老的老五头全须全眼,其他三人都是战场上下来的伤残人士,一人少只眼,一人短只手,一人聋得说话像打雷,都分在老五头手下,做些巡哨、传话、打杂、收拾营帐卫生这些下等兵干的事。
霍鸿煊快步出了营帐区,迎面走来一队巡逻的士兵,打头那人冲着他远远喊道:“哟,我当那面黑鼓是谁呢?原来是火小子!又偷喝老五头的酒尿床了吧?”
“哈哈哈——”跟在后面的士兵们齐声笑起来。
霍鸿煊入伍时已经18岁了,在皇室已经是可以当父亲的人了。
可是偏他长得个子矮,又长得相貌丑陋,营里的人都会拿他取笑,他从不还嘴,只是憨憨地一笑。
以前他听得太多“太子殿下万福”、“太子殿下恕罪”这些小心翼翼的话,这些话听得让他反胃,如今这些糙汉的打趣才是烟火气的生活。
要是老五头在,会替他龇牙咧嘴地骂回去:“你们那帮臭小子,一天天地就知道欺负新兵,等哪天上战场别怂得屎都拉在裤*裆上!”
但现在老五头不在。
他也不生气,而是应景地提了提裤子,道:“没偷到酒,喝了一脖子稀饭……胀!”
还挺了挺肚子,惹得那列士兵哈哈笑着,从他身边经过时,有人还拍了拍他的肚子,嘱咐道:“天冷,动作快点!被冻住了,以后生不出儿子……”
“哎哎!”霍鸿煊讷讷应声,看着巡逻士兵经过,就拐了个弯,绕到了营帐后面。
营帐后面是后山,他看了眼月已深,四下无人,便提了一口气跃出了三人多高的荆棘木围墙,施展了轻功,朝前奔出三里地。
雪夜里,他急速狂奔,却是踏雪无痕,没有留下一个脚印。
霍鸿煊进了后山茂密的丛林,躲过巡哨的士兵,就蹿上了棵大树,站在树上,朝远方吹了一声口哨。
“嘘——”声音尖细,划破长空。
几个呼吸间,一条白影就从树稍间跳跃了过来,所过之处,一片树叶都没有晃动一下。
威成铁骑统领宫影,单膝跪在霍鸿煊身后的树枝上,抱拳道:“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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