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龙王水牢不如敖光所想那般脏乱差，但算不上舒适。更何况，坐在他身旁的人明显心情非常不好。
斟酌半晌，敖光挪近点身子问，“师尊，我这儿宽敞些，您要跟我换么？”
太一转头看他一眼，摇头。
沉默须臾，太一道，“本尊还是头一回见着这样小的牢笼。”
敖光本以为他要开骂，不想却是说了这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就听太一继续道，“你觉着本尊会大发雷霆？”
敖光赶忙摇头，对上他的目光后，很快转为点头。
“本尊一开始的确有些气恼。不过，本尊方才仔细思索，同这等小辈生气不值当。”
小辈？敖光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没比自己大多少的少年，又回忆起熟悉的冷峻脸庞。无论是那位还是这位，都不见得能称三四千岁的东海龙王一句‘小辈’罢？
太一曲起右腿，同侧手臂垂在上头，静声观望水牢四周。
这水牢在龙宫角落得不得再角落的位置，五十步建一个，放眼望去，能见着好些关押在此地的水族。刚进来时，还有人朝他们搭话，问他们是犯了什么事，但被各自有心事的师徒忽视。
先前那搭话水族还老往这儿看，大抵是觉察到邻居的威压，眼下倒是不再套近乎，就这么靠着睡去。
至于是不是真睡，敖光不大计较，他现在还是更惦记晚饭。水牢的饭食糟糕得可以，恐怕要让师尊受委屈，即便师尊大多时候无需进食。
水牢这儿死气沉沉，宴客厅那儿还是继续它的盛况。
东海龙王当着总算赶到的老龙母及众神仙的面，宣布敖阳将要拜太一为师的喜讯。老龙母震惊之余，伸手紧搂住自己这位最是看重的孙儿。
“何以这样重大时刻神农上神不在席上？”乐了好一阵子后，老龙母问自己的儿子。
龙王还在接受桌上大神们的敬酒，随口道，“上神正在房中修炼，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那还真是遗憾。”老龙母说，又慈爱地看向敖阳，“阳儿，同祖母说说，你是如何赢得太一陛下赏识的。”
敖阳便将天道学院大会之事全盘告知。
老龙母听完，啧啧称赞，“太一陛下对收徒一事极为看重，据老身所知，这些年光是参加入门测试的就不下数十万人，其中不乏如今七八重天的大神。阳儿当真是为我龙族争了一口大气。”
“待孙儿学成，定会令我族成为三界大族。”敖阳信誓旦旦道。
龙族分为三脉，除庚辰、青龙所在的龙神一脉外，还有旁系的四海敖氏和蛟族。
龙神一脉最是强盛，但自庚辰龙神陨落，就只剩下青龙一位龙神，敖氏是神魔大战后异军突起的旁支，高于似龙非龙的蛟族。加之四海常同天界联姻，敖氏一族的地位与日俱增，可再上升，出不了龙神的他们依旧是矮神龙族一头。
老龙母听出他话里内涵，面上笑意更盛，连说几个好字，“那老身就拭目以待。对了，老身来时听到他们提到什么敖光，说是拜了神农上神的徒弟为师。此事当真？”
敖阳再三确认老祖母的脸色，坚信老祖母只是好奇，并无任何赞赏之态后，回道，“确有此事。”
“是哪位神君？”
“朔曦。”
老龙母一听这名，眉头微蹙，“上神之徒老身皆有耳闻，这位朔曦神君的名号却是头回听得。他当真是上神的徒弟？”说完，老龙母又默念几次朔曦名号。
抬眼时见长孙欲言又止，便问他是否有事相告。
“还请祖母移步偏殿。”
二人寻了个理由离席，到得偏殿，敖阳扶老祖母坐下，又设下绝音结界。
“阳儿，可是重大之事？”
敖阳有些迷茫地摇头，“孙儿不知是否重大，才来请祖母解惑。”他将手下回报的事和盘托出。
“那朔曦神君未解结界就入龙宫？阳儿，若祖母未记错，此次用的阵法是仿了鸿钧老祖的二等防御阵罢？”
“是的。”
敖阳分析道，“想要破解二等防御阵，最少也要四五重天的神力，而朔曦神君来时是深夜，阵法威力更强。孙儿方才请清德神尊探查过结界，不曾发现异常，所以不存在有人以歪门邪道破阵的可能。”
老龙母眉间纹路更深，“照你所言，这位朔曦神君的神力当是不低于六重天？可你又说他是三重天大神？当真是奇怪至极。”
还有朔曦这个名号……
老龙母一开始听到这个名号时，下意识想到那位至尊之神，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排除。
太一陛下何等身份，怎会纡尊降贵收那个半人半龙的娃娃？就算收了，以他这尊贵地位，又怎会摸黑前往东海龙宫？
“祖母，您在想什么？”敖阳轻问。
老龙母回神，冲他慈祥微笑，“无事。对了，说了这半天，老身还不知那位朔曦神君生得什么模样。”
敖阳沉声片刻，道，“那位神君被父王关押进水牢了。”
“荒唐！”老龙母痛斥，“带祖母前去瞧瞧。”
平日里老龙母对儿子胡乱扣罪名关押人的行径睁一眼闭一眼，但这回他在敖阳生辰宴关人，关的还是神农上神的徒弟，当真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敖光偏了下头，在太一肩上换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太一垂头看他安然模样，道，“你倒是悠闲。”
入水牢前，他这小徒弟可是抓着他衣角直发抖，现在却是一派闲适，着实怪异。
“其实弟子心里依旧没底，只是这回有师尊在，就没那么害怕了。”
“害怕？”
敖光扯了下嘴角，闭眼假寐。
“你不说，本尊也能调取你的记忆。只不过，本尊自己看跟你主动提可是两种结果。”太一声音很轻，却令四周水族脊背发凉。
敖光缩缩身子，道，“弟子幼时同虾兵蟹将打架，被王妃罚入水牢住了半月。”
“他们与你一道关押？”
“虾兵蟹将？没有。王妃认定弟子同这些低等水族置气是在丢龙宫的脸，于是送弟子前来这儿面壁思过。”说到这些事时，敖光的声音始终坦然，就像是在提起这日的天气或餐食。
太一不自觉地用舌头顶了两下腮，“是本尊任性妄为了。”
“嗯？”
“没什么。”
他本想给东海龙王一个教训，不想却是勾起小光那些不甚美好的回忆。他想了想，道，“我们走罢。”
“去哪里？这儿可是用了顶厉害的阵法，听闻过去有位六重天大神误入这儿，花了近半个时辰才破阵……”话音没完，就见四周水壁轰然塌下。
他当初有幸见过闻名而来的大神解阵，以他们的神力，想要彻底解除阵法，最少也得一刻钟。这位一刻钟大神听闻是从七重天来的，结果竟输给他只有三重天神力的师尊？
“有人来了。”太一的声音打破敖光的思考。
敖光抬头，就见一老一少身影由远及近。老的拄着刻有龙头的紫木杖，太一一眼就认出这木头出自女娲殿，又往上一观，是称不上面熟的脸庞。
“敖光见过老祖母，大太子殿下。”
老龙母颔首，看向他边上的冷面少年，“想必这位就是朔曦神君罢？”
“你是老龙母？”
老龙母对他这有些张扬的口气些许恼怒，但面上还是保持和善笑容，“是老身。”
“祖母，水牢开了。”敖阳讶道。
老龙母很快回答，“想必是你父王知错，着人开了。”
敖光心道这分明就是他师尊打开的，但他没有说出口，毕竟心里对这事还是留有疑惑。
老龙母冲太一微微躬身，“老身教子无方，令神君受此无妄之灾，还望神君看在老身面上，莫要计较。”
“你的面子还不足以大到能让本尊消气。”
“神君莫要觉得自己乃神农上神之徒就可这般狂妄。老身母族曾于神魔大战浴血奋战，今日哪怕是帝俊、太一两位帝君来了，多少都得给老身两分薄面。”
敖光闻言，伸手拽了拽太一的衣袖。太一轻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放心，又对老龙母冷笑，“你的母族罢了，又不是你。说白了，你们敖氏一族不过就是在功德簿上吃老本。等哪日吃干净了，你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你！竖子竟这般猖狂！”老龙母用紫木杖敲了敲地面，一阵波动之后，就听周围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嚎。
这样的响动敖光再熟悉不过，不自觉贴近太一，握着他衣袖的手更紧几分。
他这位老祖母虽说没有神位，但神力不亚于六七重天大神，再加上母族显赫，好些大神甚至上神都是其入幕之宾。得罪东海龙王顶多就是住一段时间的水牢，可得罪老龙母就不见得能全身而退。
太一轻笑，两指轻轻摩挲，那痛吟声顿时消停，取而代之的是老龙母那张老脸抽动几下，继而吐出一口血来。
“祖母！”敖阳与敖光同时惊呼。
老龙母低头咳嗽两声，悄悄缩进袖子里的指间幻化出两枚银针。这针是神农先前赠她的暗器，能在顷刻间封住敌人气脉，哪怕对面站着的是上神，灵力都会有短暂的损伤。
趁太一侧头安抚敖光时，老龙母射出银针，银针离太一面门不过一寸时，就见一道红光闪过，银针应声落地，入壁三分。
“何人捣乱？”老龙母紧攥龙头杖，以最快速度转头。
就见一红一黑两个身影往这儿走来，如她没有弄错，方才那道力量便是从红衣青年处发出。
敖光也注意到来人，诧异道，“师尊，是小……”后面的话被太一抬手捂住。
平日里插科打诨便罢，这等时候还是莫要让他们听到小红、小黑这等一听就让人发笑的称呼。
“这就是传说中的东海水牢？看来是我期望太高了。”玄武说着，把手中半块糕点塞进嘴里。
朱雀睨他一眼，“吃下去再说话，省得喷我一身渣子。”
“这儿的糕点还真没青龙做的好吃。”
老龙母看清来人容貌，忙躬身就要行礼，朱雀快步上前扶住她的胳膊，含笑道，“老龙母无需客气，倒是我等冒昧叨扰，望您见谅。”
敖阳见状，冲二人行了一礼。朱雀微笑颔首，而玄武只是扫他一眼，充作回礼。
“不知二位上神来访所为何事？”老龙母问。
她心里有些惊喜，难不成他们是来庆贺自己孙儿拜师太一陛下的？不过，怎的不去正厅，反而跑到水牢来了？
朱雀道，“我等来接人。”
随即，他走到太一面前握拳一拜，“我等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他又肚饿了罢？”
朱雀尬笑两声，算是默认。
太一摇摇头，“回去罢。”
“是。”
路过老龙母时，朱雀停下脚步，“我等今日来得匆忙，不曾备礼，过两日会遣人补上，望老龙母多加包涵。”
“上神客气。”
一行人离去不久，老龙母支撑不住，跌坐在地。敖阳忙奔上前搀扶，不住询问老人家是否有恙。许久，老龙母哆哆嗦嗦地开口。
“阳儿，我们闯下大祸了。”
太一是真的很嚣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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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生日宴第三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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