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也该去见见那足不出户的将军夫人了。”
冷玉这样说着,最先上前一步,朝着芙佩的房间走了过去,钟离煜也紧随其后,小跑着跟了上去。而莫衡还愣在原地,看着冷玉的背影,似是若有所思,一旁的程青女见了,抬手在莫衡的发冠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把,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过去跟着看看发生了什么啊!”
*
不一会儿,芙佩卧室的大门被拉开,这姑娘从内中探出了头来。而一见是他们,芙佩先是愣了愣,接眸光就跟着闪动片刻,她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啊,是案子出了什么问题吗?有进展了?还是……”
凶案本身是程青女那边在查,所以这时候自然也是程青女站出来。于是,她走上前来,朝着芙佩和善地笑了笑,说道:“啊,我和冷玉还有莫衡这家伙谈了谈,发现是有些小问题,所以,我们有些问题,还需要再问问府上的人。不知道芙佩姑娘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们见见你的娘亲呢?”
程青女顶着张娃娃脸,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这让芙佩多了些好感,她点了点头,说道:“可以是可以……”
芙佩话音一顿,就朝着冷玉他们看了过来,转而问道:“你们两个……也要一起来吗?”
“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
眼看着莫衡又要发飙,冷玉连忙一抬手拦住了他,说道:“莫公子是窥玄官,理应配合程姑娘查案。至于我——”
冷玉说着,从怀中掏出了那枚参加祭国大典的通行令牌。
“我本来不想将这东西拿出来的。可是,我想虽然这东西说明不了什么,亦无你们苗疆律法的效力。但我想……这个东西也足够证明我的身份了。在下虽不才,不过会些探阴断阳,窥探妖邪的本事,有得了一把能斩煞的大刀。管管这件闲事,应该不过分吧。”
看到这令牌,芙佩到底是脸色一白。
不知从什么时候,苗疆逐渐开始信重玄学之术,祭国大典的规模日益盛大,到了现在,所谓祭国大典已然成为了择选国师的途径之一。
这冷玉能拿到这块令牌,想来是有几分本事的。
芙佩不由得想到在花车之上,冷玉看向她的眼神。
那双金瞳宛如冰冷的深潭,轻而易举地倒映出了她最真实的样子。
人身。狐面。细若针尖的瞳仁。
这一切都在提醒芙佩。
她就是一个怪物。
芙佩本不想答应,可她偏偏不想显得自己心中有鬼。
于是,她盯着冷玉手中的令牌,沉默了好久,才吞了吞唾沫,有些艰难地开口说道:“好、好吧……三位,请跟我来吧。”
*
冷玉到底还是见到了将军府上的当家主母。和她预料那般不差,那位所谓的当家主母如今生了病,只能卧床,这位夫人行动不便,那就也难怪府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被推给了芙佩打理。
怕猛地见这庞然大物,吓到那位正在卧床休息的将军夫人。冷玉特地让钟离煜去门外守着,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床边去。
“夫人,将军府上的事情……相信您已经听说了。”冷玉犹豫了一下,斟酌着语气开口,说道,“此事尚有些蹊跷,前来调查的窥玄官和捕快两人虽然已经查了个大概。但是,我还有些事情,想要问问夫人。不知道夫人愿不愿意为我行个方便,再帮我确定一些事情?”
那位将军夫人转过混浊的眼,盯着冷玉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张开嘴,从喉咙里嘟囔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来:“可……可以……”
冷玉稍稍松了口气,问道:“夫人,我想问一下,芙佩的娘亲,是什么时候进府的呢?”
提起芙佩和她的娘亲,这位将军夫人猛地一抖,就连那原本涣散的目光中也多了些名为痛苦的意味。她颤抖着,深呼吸了一口气,这才哆哆嗦嗦地说道:“二……二十年前……那个狐狸精……我,我永远不会,忘、忘记!”
*
茹雪永远不会忘记,二十年前,那个叫魅珠的女人入府时的情形。
那个时候的将军还不是将军,只不过是军队中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无名小卒。那时候的他作战冲锋时陷阵英勇,撤退时不忘安抚部众,扎营时从不滋扰附近妇孺,平日里更是积极地为那时候掌权的将军献言献策。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他,却总是得不到升迁。
将军那时候没少为此叹气,说自己时运不济、说自己不得赏识。但后来的茹雪总是在想,若是当年的将军当真没有得到升迁,他当一个小小的兵卒,她继续顾着那一方小小的田园,他们就这样做普天下最普通的一对夫妻,那倒也很好。
若当真如此,恐怕他们就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了。
偏偏可惜的是,人心总是不知餍足。
茹雪记得,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苗疆与中原之间的征伐首战告捷,苗军连连得胜。而将军也在军队中一次次得到升迁,直到成为了一位真正的将军。
茹雪在家中等着将军归来,可等啊等,等到的除了凯旋的捷报,竟是他带回了一个女子。那女子瑰姿艳逸,卓然不群,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风情。
茹雪一时又惊又怒,虽然不相信将军会背叛她,可眼前的女子的存在却做不了假。
当晚,将军在家中摆酒设宴,茹雪却食不知味,没吃几口,就撂下了筷子离席。
而见茹雪离开,将军则是匆匆忙忙地追了出来,一面安抚着她,让她别生气,一面告诉了茹雪一个令她意想不到的真相。
他带回来的那个名叫魅珠的女子,竟然是金阙山中的狐仙。
就在两年前,当时中苗两界征战不休,就在战线推至金阙山时,战况开始焦灼不下。将军在林中要道看守之时,竟然看见了一只被捕兽夹夹住的狐狸。他一时生了恻隐之心,将它从捕兽夹中放了出来,又为它包扎了伤口,这才目送着它离去。
他只是救下了一只狐狸,自然是并未在意。可谁知道,几天过后,那只狐狸竟然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为他衔来了野果和捕来的野兔。
将军惊异于这只狐狸的灵性,一来二去的,就也和这只狐狸熟悉了起来。
直到某一日,苗军养精蓄锐多日,终于打算再次进兵中原。
而在临行前日,将军打算最后一次去看一眼那只被他救下的狐狸。
之所以说是最后一眼,因为他心中清楚,这时候的苗军主将目空一切,傲慢自大,进兵时更是急不可耐,到时候若是当真输给装备精良,兵强马壮的中原人也并不意外。
而等到真的上战场时,像他这样的兵卒,自然是要冲在最前面的,此战若是失败,到了那时候,他只怕就要成为葬在金阙山山脚下的无名骨了。
可谁知道,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那只狐狸竟然变成了一个明艳的女郎。
将军愣在那里,一时不知道是惊还是怕。
直到那女郎开口,说自己名叫魅珠,是金阙山中的狐仙,刚开了灵智也不过两百年,前几日她其实根本不是被捕兽夹所伤,而是在山中时就对他这个清秀的小兵卒一见钟情,这才故意设下此局,想要考验考验他。
而此时见他如此良善,魅珠也就放心了。
然而,魅珠不知道,人心总是瞬息万变。
就在魅珠对着这将军揭露自己的身世之时,一个计划早已经在他心中悄然成型。
金阙山中的传说,将军自然也是听过的——狐妖断尾为祭,就足以实现一个宏愿。哪怕是滔天富贵荣华,哪怕是坐拥天下权力。
而如今还是小小兵卒的他,许下成为将军这么个愿望,总不过分吧?
于是,将军对着魅珠说,自己如今还只是军中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兵卒,如今中苗两界连年征战,只怕他这样的身份不能长长久久地与她相伴,如果有什么办法能终结这场战争,而他也能凭借军功成为将军,有了显赫的地位和权柄,才可以用人间的礼节正式迎娶魅珠。
单纯的魅珠信以为真,偷偷断下两尾,一则用来赐将军万夫莫当的战力,一则来赐他机缘,好让他在赢得胜利后第一时间得到苗疆圣上的青眼。
由此,将军成为了真正的将军。
断掉两尾的魅珠失却所有法力,却因为自己自此之后拥有了凡人之身,能长久地陪在恋人身边而欣喜。
但将军呢,见魅珠真的为自己舍弃了修行大道,自然是有些愧疚的。
可这一点点微末的愧疚,到底抵不过对荣华富贵的贪念。
更何况,将军府上还有个结发的妻子茹雪呢。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将她带回,她帮了我这么多忙,我就算不爱她,也不能就这么丢下她。”
将军这样同茹雪解释道。
“……再之后,魅珠留在了府上,为将军生下了芙佩。然而,就在十年前,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出生时,魅珠她、她……难产而死。偏偏我当时不在府中,等我回来的时候,这才发现府上下人竟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她请来大夫。”
故事太长了。茹雪夫人说完,便捂着嘴咳了起来,嗽声响过,冷玉便见茹雪夫人方才掩着唇的手帕上多了几缕血色,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却听茹雪夫人又继续讲了下去。
“你是不是想问……这件事,是否是我授意?如今我沉痾难愈,也没几年活头……我、我没有说谎的必要。”
“但真正不是我。”
“魅珠是狐狸精不假。但是她心思纯善,就算知道从一开始,将军在她面前,对我的存在有所隐瞒,也未曾对我有过什么怨怼。在她眼中,她不晓得什么是妻妾,什么是内宅琐事,她只是想留在将军身边……遇见了她,我、我……咳咳,我才晓得一件事……”
“原来狐狸动了凡心,却也和普天下的可怜女子没什么两样。”
“不过,她若是怨我,怨将军,才使得如今的我缠绵病榻十数载,使得将军惨死,我也……无话可说。”
茹雪说着,慢吞吞闭上了眼,落下了一行泪来。
冷玉看着茹雪夫人那隐隐约约掺白了的发,最终还是没说其他,只是微微颔首,为茹雪夫人递上一张干净的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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