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彦的语气云淡风轻，两人却听得毛骨悚然。
赵雅忍不住说：“你这胆子也太大了。”
谢彦想了片刻：“嗯……其实我也很害怕。”
赵雅：“……”
即便是她，也难得在心底生出了吐槽的冲动。
你？害怕？
假的吧。
“san值的设定注定了玩家可以成为副本中的一员——一旦降为零，就会被副本同化。”谢彦说，“侍应生人数很多，不像是核心NPC。如果我的猜想没错，死的人越多，副本就会变得越危险，生存几率就越低。”
“你现在就很危险。”赵雅翻了个白眼，打断了他，“你随时都可能被副本同化。”
“好吧。”谢彦耸了耸肩。
他花费3000积分在商城里兑换了恢复san值的药剂，心中不由对系统的资本家行径产生了一丝不满。
成功度过一晚，才奖励100积分。
恢复的道具却能在商城中卖出天价。
谢彦无言地眯起眼睛，拧开瓶盖。
药剂喝上去就像是普通的水，但效果拔群显而易见，萦绕在谢彦眼前、耳边徘徊不去的幻觉与幻听都消失了，点开面板，蓝条已经回升，虽然没有回到及格线，但好歹不用担心突然丧失神志，暴毙当场了。
谢彦微微抬起脸，苍白的面色好转了些，他长长地呼了口气。
是件好事。
“对了，虽然不知道你做什么得罪了那两个C级玩家，但我劝你小心谨慎，低调做人。”赵雅想起一事，含蓄地瞥向谢彦，“那两个家伙要是看到你，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能怎么样，逼供吗？有契约的存在，我目前不是很担心。”谢彦无所谓地耸肩，“线索……告诉他们就告诉他们呗。”
“你这么无所谓啊。”
谢彦顿了片刻，微微一笑道，“一会儿吃完早饭，侍应生就该回地下一层了，他们当然可以找到线索，如果他们承受得了围攻的话。”
“……”樊博目瞪口呆地看着谢彦，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一般，良久之后才心悦诚服地道，“是我以前小看你了……”
“我其实无所谓啊，”谢彦揉了揉手腕，眼神深处微微闪动着一丝寒芒，微笑道，“不是他们高等级玩家率先来找事的吗？”
“嘘。”赵雅回头，轻声道，“他们来了。”
两人顿时噤声，目送旅馆老板领着一众侍应生穿过长廊，所幸他们屏息凝神，没被发现。
大厅中的人数比昨天又减少了几名，最为明显的就是两名高阶玩家不在了。
这大概给剩下的人带来了很强的心理压力，具体表现在没什么人说话，人人的面色都紧绷着。尽管NPC已经离开了，但无形的压力仍旧笼罩在每个人头顶。毕竟人数一少，每个人的生存压力势必会加剧。
三人出现在大厅引来了一众注视，大多数人脸上浮现出好奇和惊异。
魔术师两人面上却出现了古怪的神情。
本以为已经死了的谢彦，竟然活生生地又出现在面前。
“你还活着？”罗雪瞪视着他，一时拿不准面前这人是不是真是某位大佬的马甲。
“别那么意外嘛，毕竟我很惜命的。”谢彦叹了口气，意有所指，“我会遵守契约，你们要是有交易精神的话，没必要找我的麻烦。”
罗雪眸光闪动，眼底出现了意外的神色，先前被谢彦摆了一道的恼怒神情迅速冷静了下来，她咬着牙微微一笑，“好啊。”
赵雅：“……”
樊博：“……”
两人对视一眼，心底泛出深深的寒意，心想幸好得罪谢彦的是这两个而不是他们……
“线索在地下一层，沿着电梯下去，一直到走廊尽头。那里有两个房间，其中一个是小孩的房间，另一个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老板的房间，也是副本核心。”谢彦顿了一下，“不过我进不去，并且，那里埋藏着副本真正的危险。”
谢彦并没有说谎。
魔术师终于把眼神投到谢彦脸上，虽然他的眼神看上去像是要把谢彦的脸割破，但此时此刻，他也只能强行忍下想要动手的怒气。
“你最好不要耍花招。”
“我没有骗你们，”谢彦脸上仍然带着毫无破绽的笑容，“毕竟你们可以亲自验证这条线索的真实性，不是吗？”
坐在角落里，自从三人出现就一直显得很沉默的孟茜蓦然抬首看向谢彦，没人注意到，眼底有阴晴不定的神色闪动，片刻之后，等到三人离开，她抬起脚，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苍白的天光从窗户的缝隙间透进来，打到地上，无形中显出了诡谲的一幕。
——她没有影子。
*
204室。
谢彦从盥洗室出来，筋疲力尽地抹了把脸，盥洗室里倒是没有镜子，粗糙发黄的墙壁上生了不少青苔。
事实证明抠喉咙催吐是有效的，但再来几次他人也就废了。
谢彦捂着喉咙，仍旧感觉有些不大舒服。
他一踏出盥洗室，就被樊博和赵雅两人团团围住，分毫不让地将他堵在门口。
“……”谢彦眉眼中显出一丝诧异，“你们干嘛？”
“逼供。”樊博呵呵一笑，“你真的不是大佬乔装打扮虐菜来的吗？不然怎么会有A级玩家认识你，排位还那么高。”
“我要是高级玩家，还至于付不起那三千积分？”谢彦无语片刻，“你们真要问的话，我是因为车祸进来的。”
居然是这么朴实无华的理由。
“反正这个游戏的目的又不是让我们活下去。”
谢彦坐在床上，低低出声。他的唇线紧紧抿起，逆光的一面侧脸有种莫名的冷峻意味，语声冰冷，“如果无限游戏是想让我们活下去，就不会给新手设下陷阱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即使是资历再深，能力再强的玩家，在不断下本的过程中，都会因为不小心触犯到某条规则而丧命的吧？”
“那倒也是，不过大主播们都有自己保命的手段，不会那么容易死。”赵雅想起什么，“游戏前百的更新迭代都是很慢的。”
“只要被困在游戏中，所有的玩家都会死，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谢彦耸了耸肩，“不过我是因为车祸进来的，已经死过一次了，所以……算起来，无限游戏还亏了呢。”
他说着把目光投向赵雅两人，“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樊博耸了耸肩：“睡了一觉就进来了……第一次下本的时候，还以为是有人跟我恶作剧呢。那次差点就回不来了。”
赵雅蹙眉，“我也差不多，在图书馆看书不小心睡着，一醒来就被拉进来了。不过我也知道有些玩家和你一样，是死了之后才被拉进游戏之中……不知道游戏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你说得对，”樊博苦笑一声，“我们其实都很清楚留在游戏中早晚会死，但……终究是有早晚的区别的。人总是惜命的，不是吗？”
谢彦沉默片刻，“嗯”了一声。他展开手掌，手掌中心静静地躺着一枚镜子碎片，坚硬而锋锐。
“能逃出来主要是归功于这个，地上捡的。”
“看你用手拿这个，我都有点心惊肉跳。”樊博“啧”了一声，“我猜镜子是这个副本中的关键道具吧。”
“我也猜是这样……它本身的强度甚至能与道具匹敌。所以，通往六楼的楼梯间为什么会出现镜子碎片？”谢彦声音很轻，“这说明有一面……或者说几面镜子，被打破了。”
房间中的气氛沉寂下来，不可知的诡谲气氛缓缓蔓延开来。
“我先前就猜测过原因，总而言之，镜子不是新近被打碎的，因为我捡到它的时候，镜面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而作为玩家住宿的地方，二至五楼的镜子保持着完好，所以它的出现和二至五楼房间中的镜子都没有关系。”谢彦的声音渐渐变小，“地下层没有镜子，就算本来有，后来被打碎了，六楼的距离距地下层也太远了，镜子碎片不大可能出现在距离它诞生地数层之远的六楼……那，镜子碎片就只能来源于六楼。它真正的来源并不是我们能够在安全时间内看到的六楼，而是存在于异世界中的六楼。鉴于这本来是个旅店，我猜六楼可能是住宿区，毕竟一至五楼中也有镜子，不是吗？只不过，如果我猜的是真的……六楼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赵雅和樊博对视一眼，虽然在楼梯间里已经听谢彦分析过一遍，但两人还是感到无形的寒意从自己背后窜起。
“笃、笃、笃。”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谢彦收住话头，赵雅与两人对视一眼走上前去，没有立即开门，而是隔着一道门板小心地问：“谁？”
“是我，孟茜。”门外传来熟悉的女声，怯生生的。
要放在平时，两人肯定已经放对方进来了，但门外的这个已经不是“孟茜”了，谁知道它是什么鬼东西……
赵雅和樊博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谢彦。樊博向他比着口型：快、拿、主、意！
谢彦脸色也有些难看，压低声音问樊博：“方才那个侍应生，你打得过吗？”
樊博长长吸了口气，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底气不足道：“恐怕不行……”
作为攻击型天赋者，他是三人中间物理战斗力最强的一个了。如果连他都没把握应付，那最好还是不要硬碰硬的好。
谢彦顿了一下，“那就算了。”
“哎等等，你听我说完啊。”樊博打断了他，挠了挠头，带着一副咬牙豁出去了的表情，“虽然打不过B级，但可以用我以前走运从副本中得来的道具，无接触伤害型的。对付一个B级，绰绰有余了！”
“好，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谢彦神情一动。
*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孟茜的身影出现在三人面前，脸上带着几分局促的表情。
室内的气氛有些诡异，只有前去开门的谢彦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侧身让开了道路，“进来说吧。”
“谢谢。”孟茜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谢彦微微一笑，“不用谢。”
他的长相走的并不是英挺俊朗的风格，但总能无形中给人以强烈的好感。
“我整个白天都没找到你们，”孟茜的面色有些苍白，“还以为你们三个都出事了。”
“哦，我们没事。”经过先前的提醒，赵雅和樊博两人心中都有点发毛了，樊博手中紧紧捏着符纸，手心渗出了一层冷汗，可怕的是直面着孟茜的谢彦脸上居然丝毫没有紧张之意，甚至还笑了一声，“我们得知副本变异的消息之后，就去寻找线索了。你找了我们这么久，有什么关于副本的发现吗？”
“我……”孟茜的语音猝然一顿，而后低低地道：“找是找到了。”
“可以告诉我们吗？”谢彦说，“我们可以拿条件来换。”
“不不不……”孟茜的情绪顿时激动起来，“不用这么客气的……”
“真的不要吗？”谢彦恍若无觉，步步紧逼。
“如果可以的话……”在谢彦的引诱之下，孟茜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出了口，“我今天晚上想要和你们一起住。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所知道的线索。”
“哦……”谢彦无声地笑笑。
“你答应了？”孟茜忽然问。
“不答应。”谢彦脸上还挂着和先前如出一辙的笑容，嘴上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孟茜的提议。
孟茜：“……”
“她”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神情浮现几分僵冷非人的死板。
谢彦眼睛里含着的笑意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此时他双眼正微微眯着，无声无息地将指间把玩着的镜子碎片转过一个角度。
碎片清晰无比，毫不走形地映出了“孟茜”的脸。
那是一张并不属于人类的、焦黑恐怖的脸。
头颅上没有头发，两个黑洞洞的眼眶中，眼珠不知去向，脸上的皮肤全部炭化了，隐隐露出其后的森森白骨。
谢彦的直播间中反常地沉默下来，此刻，所有玩家的视线都聚焦在了那块小小的镜子碎片上，清楚地看到了其中映出的景象。
“……”
直播间安静了下来。眼睛最尖的一群观众，已经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们看……镜子碎片中，那是什么？】
【？？？】
【？？？？？】
【鬼怪寄生？我靠，玩家什么时候被鬼怪寄生了……好吓人。】
【我居然觉得这是件正常的事……只能说主播这些天的操作过于惊险刺激，提高了我的承受阈值。】
【还好不是在晚上看这个副本，否则我得被吓得心脏骤停。话说，主播这不是引狼入室吗，为什么要让一个鬼怪进来啊，他应该早就知道这个女生被鬼怪附身了啊？】
【可能他是另有所图？我猜是这样。】
【白看了这么久，居然完全没有发现！完了，要是我去下这个副本的话，现在肯定已经没命了。】
【比起这个，我更想问……主播是怎么发现的？】
“真正的孟茜，早就已经死了吧。”谢彦叹了口气。
饶是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看到“孟茜”的真面目后，脊背也不由一阵发毛。但与此同时，他对六楼发生的事情有了些许推断。
孟茜瞳孔渐渐扩散开来，最后变成了漆黑的一片，“她”的双眸深黑恐怖，目光却紧盯着他手中的碎片，“原来如此……你发现了我，因为你找到了它。”
“不，你太低估我了。”谢彦像是没看见孟茜身上令人心惊的变化，八风不动道，“我一开始就知道。其实我从未见过真正的‘孟茜’，是不是？”
“你……”
谢彦打断了它，“第一，来到游戏的头一晚，我就住在孟茜隔壁。你说你打碎了镜子，我后来赶去的时候也看到了镜子的碎片，但事实是，我前一晚都没有睡。如果镜子被打碎，我一定能听见，然而那一晚上我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镜子之所以破碎，是因为它的寄主已经消失了。”
“第二，老板召集玩家到一楼集合的时候。”谢彦说，“怀疑已经产生，剩下的不过是佐证我的想法罢了……那时在楼梯上，你走在我后面，被转角挡住了，但老板在看到我的时候，就能确认‘玩家已经到齐’。因为老板知道，你已经不是人了。”
“第三，你一直想要和我们一起住……”谢彦顿了顿，“未经允许，你无法在晚上进入玩家们的房间，所以你是想要在我们睡着之后开灯，将更多的同类放出来，是不是？”
“……”
“你们的目的是‘寄生’。”谢彦声音沉下，随手掂了掂手中的镜子碎片，“看到你的样子之后，我的推断就补上了最后一环。”
“……”“孟茜”脸色发沉，面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着。
“你又知道什么？！”
“六楼本来是和二至五楼是一样的，都是住宿区。”谢彦神情微凝，“只不过后来，六楼发生了一场火灾。因为某种不知名力量的原因，本应该在火场中死去的那些人并未真正死去，而是化为了厉鬼。因为镜子能通阴阳，这些厉鬼的魂魄被困在了镜子之中……直到有人将它打碎。”
谢彦声音轻柔，说出来的话语却令人毛骨悚然，“正是因为鬼魂曾附身在镜子中，所以原先的那面镜子可以映出它们的真身，即便只是镜子碎片，也可以做到这一点。但是，虽然活下来了，你们的躯体却都在火场中烧坏了。为了得到完美的躯体，你们和老板进行了合作，附在了旅馆二楼至五楼的镜子之中。
“每一面镜子，里面都有一个鬼魂，之所以将镜子摆在床前，是为了在某些情况下映出玩家的身影，通过镜面为媒介进行夺舍。作为鬼魂，你们不能在白天出现，这恐怕也是你们需要寻找人类躯体的一个原因……总之，只有满足‘时间在晚上九点之后’以及‘玩家的身影在镜面中被映出’这两个条件，夺舍才能进行。旅店房间之所以不主动开灯，也不是你们不想，而是因为那样太容易让玩家起疑。”
“老板和侍应生则是特殊的鬼，能在白天出现，应该是因为它们拥有身体。”谢彦说着顿了顿，“侍应生是玩家变成的，老板呢？你们又是以什么条件说服老板下水的呢？我猜……你们给出的条件，是复活他的女儿。如果安琪还活着的话，她现在应当早就长大了，为什么老板要保留她的小时候的房间，以及小时候的童话书呢？只能是因为她已经死了。老板作为一个父亲，出于怀念，才会保留下她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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