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延舟到了办公室才知道，陆严所说的那个王老师姓王名燕君，是高二年级的教导主任。见了方延舟后，她从抽屉里抽出一摞文件，翻找着什么的同时随口问了一句：“你是张老师的儿子？”
张老师……应该指的是张娟吧。
方延舟沉默地点点头。
王燕君找了一会，从那叠a4纸中抽出来一张，在上面签了个字，然后把它递给了方延舟。
“我带你去你的班级，等会你把这个交给你班主任就行。”
“好。”
方延舟原本以为自己的脸包得这么引人注目，对方会问起他身上的伤口，但王燕君就好像压根没看见一般，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起过这茬。
她把方延舟领到一个教室门口，随后向里面的老师打了声招呼，随后从里面出来了一个精壮的男老师。
王燕君笑着招呼道，“诶，刘老师好。”她转向方延舟那边，示意他上前来，“这是转校生，叫方延舟。”
那个被喊做刘老师的男人将视线转向了他，笑道：“行，方延舟是吧？你今后就是我们班的一份子了。”
被男人爽朗的笑容感染，方延舟也笑，他抬头看了看班牌，上面赫然用红色写了四个大字——“二年B班”。
“刘老师好。”他礼貌地微微鞠躬。
“麻烦你了刘老师，那我先走了。”
王燕君走后，刘老师把方延舟领进了教室。
做完自我介绍后，方延舟听从安排，坐在了动漫里男主角经常坐的、所谓“王的故乡”后排靠窗的位置。
这个座位按理说应该视野很好，可惜窗外只有一片又一片的丛林，密不透风。他把头转回来，仔细打量着这个教室。
自他进来为止，教室里就产生了一些向他投去的目光和窃窃私语的声音。果不其然，早自习一下课，就有前排的同学就忍不住好奇心，转过身向他搭话：“诶，你……”
方延舟抬眼看了看那个同学，是个有些瘦小的女生，微黄的头发柔软地搭在肩头，披着大了不只两号的校服，敞开的外套能看到里面穿的是印着某个动漫角色的T恤。
她甩着袖子，眼睛里显露出好奇的光芒。
“你这伤是咋弄的？好酷哦。”
“……哈？”
方延舟睨了她一眼，觉得后面那句评价有些荒唐，应付地回答了一句：“不小心摔的。”
女孩好像很兴奋，她站了起来，激动地左右端详着方延舟的脸，凑得太近，方延舟有点不自在地往后挪了挪身子。
“唉……”女孩叹了口气，又坐回位置上。“我就喜欢这种病弱系，可惜没有那个勇气往自己脸上弄伤，真羡慕啊。”
方延舟不知道怎么接话，想了半天只憋出来句：“……那要我帮你弄吗？伤口。”
女孩愣了一下，随后嗤笑出声。
“噗哈，你说什么？我才不要呢，我怕痛。再说我又没你那么好的先天条件，打一身补丁也是弱柳扶风的帅哥，我这样的只会被问，是不是又被爸妈抓着胖揍了一顿，唉，虽然他们平时也没少打我，不过我现在逃跑技术更上一层楼了……”
看着女孩天马行空滔滔不绝的样子，方延舟无意中勾了勾嘴角。她的声音娇嗔中带着点沙哑，听着像没过变声期的小男孩，不禁让他想起来自己很小的时候曾经跟父母提过想要一个弟弟这件事，原因他也不记得了。
他现在仍然想要个弟弟或者妹妹，只是因为觉得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交心的亲人，感到很寂寞，但也没以前那么执着于这件事。
想得远了，方延舟已经开始神游，女孩发现他没在听，气得伸出手在他面前拍了两下。
“喂……喂！我就知道！你们这帮家伙从来都不认真听我讲话！”
方延舟这才回过神来，问她：“啊？说什么了？”
“我说！你的名字！怎么写！”
女孩佯怒，锤着桌子作咬牙切齿状。
方延舟把自己的课本递给她，翻到扉页，指了指上面娟秀地写着的三个大字。
“方……延舟……方延舟……”女孩一字一顿地读出来，微怔数秒，突然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大叫：“……我认识你！”
见方延舟仍是一头雾水的茫然表情，女孩急切地帮他回忆了一下以前两人是怎么通过父母认识的，又是怎么玩到一起去的。
方延舟隐约想起来了一点，他小时候去父母的朋友家做客，见到了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孩。在大人们热闹地叙旧的时候，两个被忽视的小孩很快就熟络了，他们找了个储藏室，在一层层柜子里爬上爬下，一玩就是一下午。他还记得他们不知从哪翻出来一瓶杀虫剂，在密闭的储藏室里互相喷着玩，最后两个人晕晕乎乎地被大人抬出去的时候，他第一次尝到了被父亲打屁股的痛楚。
不过……
“我想起来了，那小子还怂恿我往嘴里喷杀虫剂，说甜甜的很好吃，还好当时我没照做。”
“那就是我啊。我，黎枢！”
“……我怎么记得是个男孩？”
那人在方延舟脑海里的印象，是个剃着瓜皮头、穿着大裤衩、滴滴答答往下流鼻涕的埋汰孩子。
“哎哟，别提了，那都是黑历史。”黎枢闭眼摇了摇头，“如你所见，我现在已经出落成大美女了，认不出来了吧？”她扭着腰，摆了一个有点做作的姿势。
美是挺美，那股欠欠的劲倒是一点没变。方延舟刚想张嘴数落她小时候干的缺德事，上课铃却骤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黎枢赶紧转过身去了。
这是规矩，只要铃声一响，不管有多大的事要谈，都得噤声。刚才还热热闹闹的教室，此时已经静得落针可闻。
方延舟咽了口口水，他对于这里“校规”的重要性有了很深刻的认识。
一个上午的时间过去，他倒是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了，一是因为上课的内容都是他转学前学过的，二是因为黎枢不停地跟他聊天扯淡，这种来自于发小的亲切感很大程度地缓解了他的不安。
下课时间内，仍有不少同学因为好奇心而向他搭话，他都一一耐心回应，友善的态度和俊秀的面容使他很快就被层层包围。
他松了口气，即使学校的领导层可能不太正常，但作为学生，大家都只是平常的高中生而已，哪有外人说得那么恐怖？二年B班的同学们相处起来都挺和谐，平时下课了三两成群地聊聊天，遇到难题也有人帮忙讲解，除了上课的时候安静得有点诡异，别的地方都和一般高中没什么两样。
人就是这种动物。有的时候过腻了循规蹈矩的日子，就想去做点离经叛道的事，叛逆久了又怀念起从前还没有脱轨的生活。比起以前在十四中没头没脑地跟一帮街溜子胡闹，方延舟更喜欢现在这样。
即便如此，每次他放松心情的时候，一想到那天在医务室遭遇的事，就又蔫了下去。
想来也真怪，他一放松警惕，坏事就要找上门来，简直成了某种定律。
午休时间，大家都匆匆往食堂跑的时候，方延舟拒绝了黎枢共进午餐的邀约，决定去找陆严，好好磨一磨他，尽量问出点情报来。
记得早上分别的时候陆严进了旁边那栋教学楼，方延舟决定就站在那楼下等。
等着等着，他隐约察觉到背后有人的气息，回头乍一看没看着人，低头之后才发现是黎枢。
黎枢抬头看着他，理直气壮地说：“怎么？我挡你道了？”
方延舟无奈地摇摇头，转过身去。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看着脚下的砖石。过了一会，黎枢忍不住问道：“你在等谁？朋友？”
方延舟没说话。
“呃……女朋友？”
方延舟沉默地踢走脚边的小石子。
黎枢缩了缩鼻子，犹豫着开口：“那就是……男朋友？”
方延舟一脸无语地转头看着她，淡道：“都不是，我在等地铁。”他不想把黎枢也牵扯进来，思考着如何才能快点打发她走。
黎枢听出来他不想回答，也悻悻地低下头来，嘟囔着一些抱怨的话。
“切，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朋友也不一定什么都要跟对方说吧。”方延舟扭头看到她嘟着个嘴，一副小屁孩赌气的样子，觉得好笑，又补充道：“你干嘛非得知道？”
“等等，你刚才承认我们是朋友了？”黎枢眨了眨眼，用问句回答了他的问句。
方延舟耸了耸肩，说：“听你的。”
“好！这可是你说的。”
黎枢脸上阴霾全无，爽朗地笑着走了。
看着她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方延舟也忍俊不禁。
等了半天，高三的学生都走光了，方延舟也没见陆严的身影，他甚至怀疑自己跟黎枢讲话分散了精力，不小心错过了也是有可能的。
这样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方延舟去小卖部买了块红豆面包，打算回宿舍休息。
拧门把手的时候他发现，宿舍的门没锁，正纳闷着怎么回事，床上的人就映入了他眼帘。
是陆严。
那家伙正在自己床上呼呼睡大觉，睡相还挺安稳。
看着裹在薄被里平稳呼吸着的陆严，爬了六层楼之后的方延舟上气不接下气，疲惫不堪地撑着腰，突然就有了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
凭什么自己在那傻等半天，他却在这舒舒服服睡觉？怎么宁愿一个人回来，也不愿意来找自己？
但转念一想，其实这也怪不了陆严，他压根没跟自己做什么中午一起吃饭的约定，谁让自己没提前说呢？归根结底只能算是自作多情了。
气不打一出来，方延舟愤恨地拆了包装袋，大口大口咬着面包。
“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
他回忆起黎枢的话，嗫嚅道。
方延舟踌躇了一会，决定之后找个时机好好问问陆严，他们两个到底算不算交上朋友了。
一个红豆面包吃了三分之二，方延舟实在是吃不下去，油脂和高糖在这块面包的口味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腻得让人作呕。他在房间里四处找垃圾桶，注意力却误打误撞地被陆严的书桌吸引过去了。
上床下桌再加个衣柜，这桌子就剩不下什么空间了，方延舟自己的书桌胡乱塞满了各种没用的小玩意儿，连写字的地方都腾不出来，但陆严的书桌却收拾得井井有条，任何可以利用的空间都填得满满当当。
他的书架上摆满了教科书和教辅资料，各种烧杯和试剂瓶被分门别类地置放在书桌角落，桌子下面还有几个储物柜，上面用便签贴着A到E的字母。
桌沿摆着一只黑色钢笔，只看笔上镶嵌的金边和笔身如同丝绸一般的光泽就知道价格不菲。
除了这些，桌上再没有其他物品，收拾得干干净净，甚至整洁得有些死板。
嚯，这家伙成绩应该很好吧，连个人空间都透出一股浓浓的精英味。
方延舟一直以来都对学习很认真的这类人嗤之以鼻，他的观念就是闪灵里那句“只工作不玩耍，聪明杰克也变傻”。学霸在他眼里，要么是除了学习什么都不会的生活白痴，要么就是活得太利己、太精明的人，再要么就是带点孤僻的天才儿童……无论哪种都让他想要敬而远之。
但陆严温和、谦逊又幽默，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印象，还真有点打破方延舟自小对于学霸的偏见。他随手翻开一本陆严书柜上的书，看着书页里排列的看不懂的名词，最终把他定义成了第三类人。
“……唔……”
头顶上传来陆严睡梦中的咕哝声，方延舟自觉乱翻别人东西不太好，心虚地把自己塞回了被窝。
其实陆严睡得不是很沉，他隐约察觉到有人进来，在他的桌下停留很久，然后又爬上了对床。
最后午休时间结束，预备铃响起，那人要走之前还跟他打了声招呼，他敷衍地应了一下，翻了个身又接着睡。
午后的阳光翻越山坡，钻过树林射在他的脸上，直接的炙烤使人分外燥热，他不情愿地被那热度烫醒了，迷迷糊糊地支起上身，看了看表：四点五十。
今天睡眠质量比以往要好，但还是没能一次性睡够五小时。陆严伸了个懒腰，慢腾腾地爬下床。
他看到自己一尘不染的书桌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块吃了一半的面包，突然回想起中午进来的那个人……多半是方延舟吧。
陆严把面包扔进了桌底下的垃圾桶，随后将视线移向了自己的储物柜。
柜子上夹着的头发丝还保持着原样，他舒了口气，拉开抽屉。里面堆叠了一大堆文件夹，他小心地清点了一下，确认无误才把柜子关上，落了锁。
窗一直没关，微风拂面，他就这样瘫在椅子上小憩，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傍晚。
闹钟的声音骤然响起，陆严一惊，差点把自己绊倒。他看了眼钟，上面显示现在的时间是八点二十多。
这是他通常出门的时间。为了不引人注意，他喜欢在晚上行动。
简单收拾完书包，锁好寝室的门，陆严拉起兜帽，带上口罩出去了。
方延舟此时还在上晚自习，在安静如鸡的教室里，百无聊赖地在习题册上写写画画。
还在十四中读书的时候，他这个点估计刚吃完晚饭，正点了根烟，靠在居民楼的天台上发着呆。
当然，管理严格的一中是不可能容许抽烟的学生存在的，因此就算是老师也无法随意在校园内抽烟。
教室内的时间仿佛流动得很慢，他感到一阵烦躁，想必是烟瘾上来了。好不容易挨到十点半，学生们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方延舟手脚麻利地带着书包溜到了教学楼后的林荫道。
他左右张望，确认四下没人，便鬼鬼祟祟地从包里掏出了一包□□，拆了封准备点上一根。
就在这时，他隐约看到两百米开外的一栋小楼，一个黑影正在从二层的窗户往外爬。
烟叼在嘴里，还没来得及点燃就掉在了地上，方延舟连忙捡起来揣进兜，俯身躲在了一旁的树丛里。
是小偷吗？还是……他心如擂鼓，却忍不住慢慢地挪动脚步，来到了那栋楼底下。
凑近看，好像是个身形精健的男人，似乎还穿着校服，背上背了个双肩包，脸上带着口罩，看不清面孔。
那人轻盈地落地，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动静，正警惕地往他这边小步走来，方延舟心里直呼不妙，连忙转身想逃，刚迈出没两步，就被身后的一股巨大力量扑倒了。
“痛死了……干什么啊！”方延舟脸朝下倒在地上，维持着被擒拿的姿势，他感受到脸上的伤在隐隐作痛，怒道：“放开我！”
背后那人没有反应，他用了力也挣不脱那双手，遂放弃，干脆趴在地上不动了。这可是在学校，想必对方也干不出什么出格的行为。
“……方延舟？”
从头顶上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他感觉那股钳制住自己的力量消失了，于是飞快地爬了起来，并拉开自己与那人之间的距离。
仔细一看才认出来，眼前这人……不正是戴着口罩的陆严吗！
“陆严？！怎么是你？”
“什么怎么是我？这种时间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他|妈还想问你呢！你偷偷摸摸搞什么！”
陆严见他还是一副警惕的样子，叹了口气，凑近了他的耳朵，小声道：“……记得我之前说的吗？我在调查。”
方延舟睁大眼睛，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调查”，指的应该就是收集关于学校的罪证之类的。
原来如此……那刚才陆严从二楼跳下来，很有可能是在存有机密的档案室或者领导层级的办公室探索。
方延舟想起来小时候玩过的电子游戏《生化危机4》，游戏中的特工艾达飞檐走壁、神出鬼没，没想到那些夸张的动作在现实中也能被人做出来。
“那你找到什么了吗？”
陆严摇了摇头。
“很可惜……没有。”
方延舟闻言，失望地“切”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特地翻窗，是找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呢。”
“哈，你少看点影视剧吧，我刚才单纯是怕被门卫锁在里面才翻窗出来的。”
陆严拽着方延舟往林荫道走，说在这里待久了容易吸引保安，从那边走能拐进回他们宿舍的小路。
“哦。”方延舟感觉自己的特工梦破碎了，又不甘心地说：“我第一次知道，你身手不错啊，行云流水，力气也真够大的。”他是真的惊讶于陆严刚才那几套功夫，就连擅长对殴的他也没能反应过来。
“我小时候上过几节擒拿课……比起这个。”陆严低声说道：“你以后尽量别靠近刚才那栋楼，我找过了，里面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保安还特别凶。”
“你这身手还怕保安？应该是他怕你吧。”坏笑着数落完，方延舟突然想起来自己白天想找陆严问的事，正了正色，试探性地提道：“……说实话，你到底在调查什么？是不是跟我那药有关？”
“这个……”陆严眼神黯淡下来，松开了拽着方延舟的手，“……我不能说。”
方延舟顿时觉得，这个王八蛋可真狠心，自己都被打药了还什么都瞒着。
“可为什么……”他仔细思考了一下，实在想不出来任何陆严不跟自己共享情报的理由，也就没办法劝解他，说到一半又沉默了。过了一会，又不甘心道，“可我们……我们难道不是……”
方延舟绞尽脑汁地想给他们之间的关系找一个名词来定义，但怎么也想不出来。
“我们不是……朋友吗？”
终于问出那个问题，方延舟感觉自己的声音越来越蔫，脸颊微微发烫，他有点心虚，害怕听到自己不想要的回答。
陆严停下脚步，仿佛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许久的沉默过后，方延舟已经理解了他的意思。
“那……至少看在室友的份上……”
陆严还是不说话。
方延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两个人继续往宿舍楼走，寂静了一路后，终于到了楼梯口。
方延舟有点恼羞成怒，他攥紧了拳头，又放松了下来，直接越过了陆严，对他甩下一句：“……我知道了，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再问了。”
陆严抬头望向他。
“我会自己好好查清楚的，学长。”咬牙切齿地挤出最后两个字，方延舟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陆严目送他离去，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没人问我但是我太喜欢生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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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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