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状》
或许很多事情,在起初之时都不易为人所察觉,悄悄地在某一处藏住所有阵脚。
它兴许只来源于一句话,一句从自己身躯里自小养育而出的意识观念的一句话,抑或是不同寻常的身份驱使着维护尊贵地位而保留的警惕与怀疑------甚至都不会意识到别人被自己所伤害,直到-------直到‘那个时候’的到来。
那是一日清晨,油亮的灰绿色针叶依然自粉墙里冒出它云盖般的姿态,轻轻凫凫,无人的街上荡着淼淼薄雾,浅浅一层,雾水之下,石板路湿漉漉的像下过雨,可也因此显得边角青苔的光泽鲜活可爱。
仆人取下门板准备一日开店的事宜,待取到第三块时,他不得不一只脚跨出门槛,这才拿下这一块重量极大的板子,当仆人再往前前进一步时,眼角的余光令他意外发现台阶下的盆栽松柏缺失一角,被撇弯了一些枝叶,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套着破鞋的脚从空缺处伸了出来,宽松的裤管里露出一条白色的腿。
仆人面上一紧,伸着手小心翼翼去拔开那棵松柏,只见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缩在里头睡着。
他吃惊。
【哎,醒醒,醒醒,怎么睡在这儿?】
女人被叫醒的刹那,几乎惊慌失措,她紧张地用手揽住孩子,根本没有余裕的时间来思考对方的问话。
【别慌别慌--】仆人看出她的害怕,立即示意她冷静下来,【我是问你怎么睡这儿..】
女人眼神瑟缩,更不敢看他,【是.....是怕被雨淋湿了..】她垂过头,似乎恐慌的厉害。
女人倒睡的地方恰好是药堂,乃贺家之地。曹锦绣早年与贺弘文历经一番波折后,终是两块破碎的镜子重新花好月圆。贺家老夫人归去老宅,贺夫人一道随侍,如今京城家宅只有他夫妻二人,但因曹锦绣协助打理药堂,此时与贺弘文倒住在药堂后屋。
她起得比丈夫早一点,屋子里只点着一豆莹灯,微光淡淡,曹锦绣正对镜梳妆,照了照耳后的发髻后,往脸上施起薄薄胭脂。
【女人?】
曹锦绣奇怪一声。
【是,他们让我来这么回夫人...说是一个女人带着孩子睡在咱们药堂外边儿..】
帐子里起了动静,应该是她们的说话声吵醒了贺弘文。
曹锦绣放下施胭脂的手,露出思索的模样。
一个女人带着孩子睡在外边,这无疑是个惹人心怜的事,何况...夜里还是冷的....,是没有钱么?还是钱财被偷了去?
【怎么睡到我们外边?】
丫鬟摇摇头,【不知道,女人只说怕被雨淋湿了..】
曹锦绣一愣,视线从镜子里自己的面颜上移开,将身子转了一个方向,【领去堂上先,昨夜里冷得很。】说罢,合上胭脂盖,起身道,【我们一道去看看。】
贺弘文躺在床上,朦胧间听着她们脚步声好像远去了,于是撩开了帐子坐了起来,果然室内空无一人;而他一抬眼,正好看到开着的窗户外,妻子从走廊路过的一闪而过的侧颜。
她已经变了很多。
在天光微末的黎明前露出笑容的妻子,此时在贺弘文眼中显得那么温暖。
等到贺弘文回到柜上预备做事时,却不见曹锦绣的身影,他奇怪之下问了一声,待仆人答后,贺弘文方觉得妻子去得有点久。须臾,他放下手中事,折身去堂上寻找妻子。
这是一件令贺弘文意想不到的事情,或者说,它是一件教人听了而感到恐惧与震撼的一件事。
女人来自巴蜀地区,此来上京是为伸告冤屈。
贺弘文听她一一道来,心间情绪已有怀疑转为惊愕,待听到她女儿如何身亡时,他手上泛冷,脊背爬过一阵筛抖过的颤栗。身为医者的他,早已见过不少人的生死,但听到她女儿的死却仍然有不寒而栗之感。
那已经是发生在去年的事。
景宁元年六月初,因上任役满而空出的县衙盐房典吏一职,由被选中的女人的丈夫姚申之接任作为后继者。能够接充盐房典吏一职自然让姚申之万分欣喜欢兴,这个消息对于他们一家人来说都是令人高兴的。然而,好事并不总如影随形。盐房的典吏位子伴随着需要上交的银两,这在衙门内部里是一项惯例支出,名称唤作流摊银。而流摊银的来源是一种关于分付内部用度开支的方式,因典房修缮或者各色花费则由历任各房典吏进行的摊派。姚申之接任盐房典吏一位时,任上满欠八十两,典吏五年满役,等姚申之离任时会获得六十两的偿还费。虽然姚申之只需要摊派费分缴二十两,可是,一旦接任职位,这个期间他需要向上一任吏员缴纳的钱费却是八十两白银。
这个数额无疑是巨大而恐怖的。
银两光亮的色泽犹如白霜冷刺刺地坠在姚家人的心上。
这便牵扯到后来所发生之事,如果姚申之能知道就任典吏为他带来的灾难,他一定会推拒这份差使;即使他仍然想博一博接下,他也必定不会再让女儿为银钱一事踏出家门一步。
那一天,女儿对姚申之说,她要出去做工赚钱,她早先在牙商看了,有富户人家要使唤的女婢。
姚申之身为父亲,起初并不同意,女儿已到应该议亲的年岁,他本是打算今年托媒人相看,给女人找个好儿郎托付终生,至少嫁人前的这段日子,他希望女儿能在家中过得开心。而对于就职盐房典吏的事,姚申之更是万分欢喜的,因为这样一来,女儿的婚事会因为他的升迁而得到更好的资源。
爹爹---女儿唤着他----她有着两颗黑葡萄水灵的妙目,圆圆的似杏子,眼尾稍稍往上微翘,微笑时,双眸澄澈灵动。旁人听她说话,总是不由自主被她的一双眼眸吸引。她说,哥哥读书将来要考科举,他已经帮着家里干活了,不能他去;弟弟太小,还是在玩乐的年纪,他现在似懂非懂,他也不能去;只有女儿刚好,而且女儿一直拘居在家中,不曾看过外面的世界,就当有一个机会让女儿去看看,还有娘......她不仅在接一些洗衣服的活,还有缝制香囊的活,冬天里,她的手肿得像座小山包,书上说,唯父母恩情难以为报...
回忆起妻子冬日里紫色一样的手背,姚申之坚定的心动摇了...
女儿乘胜追击,爹爹常说,家不是一个人的家,而是因为我们才是家..
姚申之被打动,同意了女儿的主意,而三个月后,他将为此捶胸悔恨不已。一直到死前,他都悔恨在心。
【我女儿姚黎,去这位陈姓府上堪堪三月余,已面目全非而回,】
不说曹锦绣和贺弘文为这段话难以置信,连亲眼见到女儿回来的姚申之也是万分难以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姚黎回到家中后,起初还是从前少女时灵动的模样,可渐渐地,家人们发现他们的女儿、他们的姐妹开始变得失魂落魄,她时常陷入沉默中,寡言之外,更加不愿展颜,她在家中行走,已宛如一个活着的幽灵。
母亲温柔抚慰,她难言
父亲耐心宽言,她不说。
兄长关怀切切,她无声。
而她的小弟弟只会在傍晚进门的时候,给她带一束自己采来的野花,参差不齐,五颜六色,他会先用眼睛偷偷关注一下姐姐,再将花放在她如同僵木的膝上,然后他还会再用眼睛看一瞬姐姐,用他泥土味儿的手心贴在她的脸颊上。
她杏子一样圆润的眼睛不再如泉水灵动,夕阳之下,泪水吸纳了金日最后一丝灰烬的余晖。姚黎的侧脸,蜿蜒着一条长线般的金色天河。
夜半里,姚申之能听到女儿闷在被子里发怒一般的偷泣。
他们夫妻心中都有一个不敢承认的真相-----
掩过房门,阳光一路平坦地照在小大夫他出来的脚下,他行走数步,停在门槛处等待在角落里的罗氏面前,她看起来很紧张,并且面颜几乎达到难堪地步的异色,那一对黝黑瞳仁在白膜中无所适从地微微抖动。
小大夫背着房门,半含怜悯地点点头。
【当真?!】
【确切...】
得到这个答案,罗氏眼前猛然发白,她立马觉得淡金色的日光迅速从身侧坍塌,就像她勉力支撑的躯体在不住发软,她几乎要饮泣,可就在这悲恸的一刻,罗氏提醒自己要保护好女儿--------她从角落里慢慢跪下来,双眼控制不住流下无声热泪,她跪下祈求----
【求求您不要说出去---】
小大夫心里抽紧,上前预备扶起罗氏时,他的小臂被罗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掐住,衣裳下感受到的冰冷却蕴含了焰火的热量,是母亲想要为女儿求下生存的力量。
【你们还要早作决定。】小大夫说完,默然点头。
曹锦绣听到这里,一颗心已沉甸甸挂垂下,放在扶手上的素手不由捏住,想来姚黎在那三月之中是受到了欺辱。
【后来呢?你们是告诉她了?】
罗氏摇头,【我们没有,她是自己知道的,就在她知道的当晚----】回忆起女儿发疯的尖叫,她忍不住哭了出来,【我抱不住她,她的力气突然大的吓人,推开我直接从家里跑出去,我心知坏了,我的女儿是要去死-----】
天,像氤氲了水墨。
深黑色的浓云支撑了晚间的半边天,光阴遮蔽,世间黯然。姚黎哭着奔跑在田埂上,山林有啾啾的鸟叫,伴随着风呼呼地穿梭过耳际,一边跑的她一边感受到呼吸和哭声通通在流荡。她的眼泪流的太快,以至于水雾堆积在眼眶里凝结成一面可以看到过去的镜子------被暴露出的肌肤,被压住反抗不了的双手,那张褐黄的桌子上,放着她被无情碾碎的灵魂------呼吸的风里传来丝丝缕缕的烟火味儿,别人家开始做饭了,到了吃饭的时间,孩子会给母亲拿碗,会数着筷笼里拿几双筷子,屋里有一根蜡烛点着,小小一束光焰,或许是照在父亲黝黝的脸上,或许是照在母亲溶溶的脸上,也可能正照在孩子嫩嫩的面孔上-------但不会再照在她的脸上了,她的灵魂都碎了,她决意去死,决意结束掉那个噩梦一样在她身上发生的现实------啾啾的鸟儿叫声不断回响在山林,只有一声悠长啼鸣,似乎是在呼唤她的名字那样--她走入水中,再看天宇时,晚天已经是墨块的样子。
是哥哥姚元紧拖住她上岸,二人浑身湿透,湖水滴滴答答地从他们身上流下。姚元气喘吁吁地拉过妹妹的臂膀,他沉浸在震惊中一直没反应过来,直到母亲嘶音呼唤,一道飞影从眼前快速掠过-------他跟着追上去,第一次发现妹妹可以跑得这么快,快到可以丢下家人、世间的烟火都追不上她。
想到刚刚看到她走入深水的一幕,姚元到现在都心悸不已,他咬住牙根,抓着妹妹,【你死了,我还有妹妹么?!】
姚黎流下眼泪,面对哥哥的怒容,她的眼泪就像触碰到身体里某一处的伤痛,根本停止不了,她凄然啜泣,抓着哥哥的手,【可是...可是我...】呜呜咽咽,姚黎垂下头,只把哥哥的手紧紧抓着。
不多时,父亲同样赶了过来,姚黎弱弱怯怯,她的泪眼触及到父亲不敢靠近的鞋面,那上面沾满了深褐色的尘土,姚黎刹那间觉得自己要是能变作泥儿就好了,洗一洗就能干净,若不想见人,此刻滚进草堆里谁也看不见她。只是她终究不是....她慢慢地抬头,晚风的凉意拂面,那是多么可怕的冷裹在身上,抬望的过程中无比漫长,看着熟悉的家人衣裳,她的视线一点一点朝着父亲的面容靠近,这无疑增加了她的羞愧与痛苦,姚黎泪眼朦胧------她见到的父亲,是一张震惊过度而显得恐惧的脸,而在一霎过后,他变得十分难过。
【去年中秋前,我夫便向县衙提交诉状,状子上告陈府之子欺辱我女姚黎一事。】
看来那是一件没有结果的事情,只瞧着罗氏孤儿寡母上京,曹锦绣夫妇便已猜到了后续。
罗氏抬起她的眼睛,【夫人,正因此事而起,为我一家老小引来灭顶之灾,我夫姚申之被抓进大狱冤枉致死,大儿姚元遭逢毒打几乎丧命,而我女儿姚黎------】
罗氏讲到她女儿时,声音忽然崩裂断了,取而代之的是她脸上的泪水在长流不断。
【我女儿为救家人,去求那个畜生,那个畜生说只要你死了就行-----】
曹锦绣张口欲言又止,眉眼微动间露出忧郁之色。
有些话,有些事,不用说有的人也会懂。
屋内静默了一晌,贺弘文问道,【现下你们,是去过官衙了?】
罗氏点头,【他们不受理,说不归他们管辖,让我们回省城上诉,后面...也没什么然后了..】
【眼下要回去?是没盘缠睡到我们药坊下么?】贺弘文注意到她的衣裳很不好,想起她孤身一人带着一个孩子,于是怜悯道,【如果是没有盘缠,我夫妇二人可赠予一些。】
【不...】想不到罗氏拒绝了他的好意,她说,【上京有很多贵人,我想要碰碰看..不满说,这个是我从客栈听来的路子,之前听人说宁远侯夫人是个菩萨心肠的好人...】
从她口中跳脱出的名号令室内霎时一静。
贺弘文耳朵闪出轻微的尖鸣声,令他感到额头一阵晕眩。
【宁...远侯夫人?】
听到明兰的名字刹那,曹锦绣下意识愣住,她的眼睛落在地面上似乎在出神,之所以没有立时说话,好像就是在等丈夫开口的瞬间,时隔多年,她想从丈夫口中听到他说出那个名字的感觉。
贺弘文出声后,不由回首注视了一眼妻子。
【是...】罗氏犹豫一答,她明显察觉到了屋内气氛的微妙变化,心中阒然生了怯意,【老爷夫人....与她认识?】
这时曹锦绣才微笑回她,【我家老爷与她乃旧识故友。】说罢,眼睛溜溜地在丈夫身上一转,教贺弘文招架不住。
罗氏眼神一黯,起了退缩之意。
曹锦绣瞧出来了,立刻转了话锋,【只是...我观大姐露宿药坊街头,想必这一趟是不顺利,兴许是世家高门不得进,兴许...又是别的什么缘故....】
贺弘文听出了妻子的弦外之意...他心想----盛六姑娘又怎会是那样人呢?贺弘文依稀记起从前与明兰相遇的时光,回首间...竹林清脆的绿意与盛明兰脸上若淡若有的微笑叠映,青葱岁月,他能够记的只有这些了...
【罗夫人已去过宁远侯府上?】贺弘文问。
罗氏依言点头,【去....是去了...只是想来...那传闻做不得真.】她泛起苦涩笑容,黯然垂首,一只手摸索在袖兜里,她到底在摸索什么东西?贺弘文和曹锦绣凝住了目光,只听丁零两声,罗氏从自己袖兜里掏出碎银几块,【是那夫人赏来的..】她伸出的手掌上面有被草叶梭伤的小口,几块形状不一的银子和她的手算不上不相衬。
这景象定然是贺弘文不曾见过的,他认识的盛家六姑娘,没有一处与眼前描述的景象相似..
日晖淡金,车架旁的侍女回过首来笑道,【夫人当心足下。】她双手递上,搀扶着身着华服的明兰自车架而下。明兰从车架里出来,半张美面拂过半暖半冷的微风,脸上带着笑弧,望着向前方府邸,自锦衣袖口伸出一只白嫩肉厚的可爱手掌,动作贤淑,轻盈搭在侍女手背上。【伯爵府的娘子对夫人真是好,今日送的东西虽说是咱们府上不稀缺的,但能日日记挂着您、体贴着您的这份情谊却比物更是珍贵。】
侍女内心暗觉羡慕。
明兰扯着脸皮微一笑笑,【大姐姐待我一向好。】她囫囵一语,以应付丫鬟。外人又怎会体察出华兰的用心所在?明兰怅然而思,这么两年时间,袁文绍一直只担任着五成兵马司的职务,这一位子说低也不低,但比起他步步高升的连襟兄弟来说,这着实是微末一职。华兰如何不急?她所虑所忧终日长叹,是怕将来一旦伯爵府分家,他们二房除了分得部分财余,只凭着袁文绍一五城兵马司的小官位,不仅地位阶级一落千丈,连带着哥儿们将来也寻不到什么好亲事,更是连子孙蒙荫都做不到......华兰内里焦灼焚烧,这才三番四次来找明兰,寻求顾廷烨提拔一二。
可是...袁文绍不过一中庸之才,甚至评中庸二字给他都是抬举,再来任人唯亲总会招致闲话.....这也是虽华兰殷勤切切,明兰却始终未松口答应的原因。
【那是什么事?】明兰眼前往府前的一角看去。
她神情微微变了。
那是一个落魄女人带着一个干瘦孩子。
她注意到那是一个男孩,早上出门修描得当的秀眉立时忧忧地蹙起,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可怜兮兮地在她宁远侯府的地界站着,这不由让她厌恶地想起曼娘母子。
那也是一个女人带着儿子前来。
侍女招招手,带小厮拦着人的管事立即知会上前,他拂了两袖上来见礼,脸色讪讪,【打搅了夫人清净,这女人等了一下午说要请咱们府上帮忙。】
侍女听了却是掩嘴而笑,【是个人让咱府上帮忙都帮不成?果真如此,世人何须拜观音,拜咱们府上就是了..】
管事扯嘴嘿嘿两声,【姑娘说得是。只是此人说她女儿遭人欺辱哭求得厉害,小人未能将之轰走.....这才惊扰了夫人,小的这就再轰去。】
【等等...】明兰呼唤了一声慢,叫住了转身而去的管事,【这世道女子多为不易,何况她又带着一个孩子,便叫她上前来我问问是什么事。】
既然与顾廷烨无关,明兰也是松了一口气,不过转念一想,她谅他也是不敢。
罗氏撇下孩子,只身上前。那孩子伶仃地站在那儿,罗氏走上前不忘回头望他。
她没有太多礼节,在管事的示意下,双膝跪向中间那华服女子,眼睛掠过明兰的面庞时,闪过惊讶之色,这一点,并未逃过明兰的眼睛。
【奴婢罗氏,耳闻宁远侯夫人观音面,菩萨心,想请夫人施以援手-----】
近年来,明兰经营名声,长袖善舞的她逢迎往来在各个名门女眷中,名声大噪,不比先前的小秦太夫人差上多少。想来这观音面菩萨心的话,也是这么传出来的..
【街头巷尾的传话而已,帽儿高高戴,我一介妇人,观音菩萨之名折煞了。】明兰为人内敛藏拙,此时不免谦虚一番,又问,【听管事一语,说你女儿遭逢欺辱,那是个什么事情?她为什么会有此遭遇?】
明兰语调漫扬清透,可她的神态却并非如此,她仅仅在陈述自己的疑问,抱有一定的真假怀疑。
罗氏知道机会难得,她跪在地上,回答得十分直接诚恳,【是个奸畜心生歹意辱了我女儿清白,此奸仗势欺人,行贿县尊省官,又将状告他的我丈夫杀害在牢中。】说罢,愤慨的罗氏更解下身上包裹,却遭管事一把扣押住肩膀,罗氏当场愕然,抬首见望见四周戒备不已的丫鬟侍从,她坦然解释道,【我...有诉状。】
明兰命管事放开她。
一张诉状不过是一张薄薄的纸。
上头写道:蜀郡士绅陈府为富不仁同县衙勾结,使民不能申诉冤屈,景宁元年盛夏,姚氏女经由牙署介绍前往陈府做工,惨遭陈府之子奸污。据姚氏女言,那日她在屋内做工擦拭银器,被陈府之子合臂抱住按倒在炕,又用身躯伏压,姚氏女力弱人微不能挣脱,并被他恐吓,不敢哭喊出声,左右更无人听闻接应,致被陈府之子奸污。后,姚氏女哭奔归家,其父上告陈府之子奸污一时惨遭囚困,其兄为妹上陈府理论,陈府令豪奴殴之竟残.....至今日,姚家长兄身残瘫痪,姚氏女为救父兄情愿自尽身亡,而姚父已于狱中冤死。
明兰看之面上一时唏嘘不已,【天下竟有此等恶事...】她长声一叹,养得圆润的指甲划过下面按得整齐的手印,她将纸递还给罗氏,【你且起来吧。】
罗氏不肯,双手伏地,【恳求夫人援手。】
侍女得了明兰示意,也来请她起来,可罗氏万般不肯,执意求着明兰。大庭广众之下,她如此一意孤行,给明兰带来了不悦。
【夫人,并非我不肯施这个援手,而是事事难办,事事都该有章程。你若想伸冤,顺天府那里也是可去处。】
【正是去过,才来的您这儿碰碰运气..】
明兰没想到她已去过顺天府,于是婉转劝道,【我和你同样是个妇道人家,自然心怜你与你女儿的遭遇。只是------】
罗氏一颗几乎腾升起希望的心,尚未来得及庆幸,便被明兰急转的话锋打落了。
似有汨汨血淌过,似有冰锥窝在一处扎堆。
【正因为你们激烈行事才招致了如此惨烈后果,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越是争越是难与他们讨到好,这生存才是重要。】她语重心长,无不叹息,【世道对女子严苛,一生更为不易,何况你没了清白的女儿呢?我见你口条清晰明理,必定也是当地有识人家,若能处理妥当让你丈夫与对方谈判,说不定你一家人如今依然安稳齐整,这进一步和退一步的微妙便在这里。再安抚好你女儿,毕竟活着才重要,送她去外地或者亲戚家住上半载日子,等之后寻一门亲嫁了人,日子也就能渐渐好起来。】
罗氏低头,话音如私语,【....此奸..确实说过类似之话..他说,他愿意纳我女儿为妾...】
明兰微笑,眼睛福至心灵地亮了,【这就是了,他说的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可惜了点...】明兰在心里惋惜,可惜一开始就做错了选择,弄到现在夫死子残,家破人亡。她实在不好帮这个忙,毕竟为富不仁与县衙勾结等语皆是一面之词,囚狱而死也难保是牵扯了其他事..
明兰看她一身破败,于是吩咐道,【拿些碎银给她们,来的路上不易,回去便好好生活罢。】白白地又花她一回银子,真是倒霉。
【夫人锦衣玉食....是不争的人..】
是夜。
贺弘文睡而转醒,他伸手一探,床榻的另一侧衾枕深凉,立马一惊起身,双目触及在帘帐上,才发现帘帐上映着莹莹一团微弱的光。
窗外的夜浓黑幽冷,曹锦绣却衣着单薄地斜倚着,任由深更露重的水汽扑簌簌地飞黏在肌肤上。晚间下过一场雨,庭院里弥漫着草木泥土湿漉的腥味儿,好在栀子花开得满当枝桠,香气馥郁清冷,令曹锦绣郁闷的心间舒畅不少。
肩上很快披来一件外衣,她讶异,抬首望见丈夫贺弘文,唇边轻微一笑。
【在想罗娘的事?】他问。
曹锦绣瞥了一眼他的神色,笑问道,【怎么不能是宁远侯夫人的事?】
贺弘文大为窘迫,他深知今日堂上对此的反应给妻子捉了去,此时遭她调笑,便也无法招架,【你生气?】他轻声问着。
【那倒也没那么生气...】曹锦绣摸摸肩上温暖的外衣,覆上他搁在自己肩头的手背,【毕竟现在你披衣的人是我...你说得也对,我确实是在想罗娘的事。】她仰起头,神色认真不少。
与她目光相触,贺弘文并无多少意外之色,他心头早知道她有这样的打算,如果她没有这样做才教贺弘文奇怪。【可锦绣你得知道,万一这件事并不真呢?】
盛明兰不愿帮忙难保不是此意。
曹锦绣温和地说道,【她在背井离乡.......是千里迢迢、山高水远....】一个女人该有多大的勇气才能走出自己熟悉的围城?只身带着孩子千里奔赴京城,人生地不熟,财银无多,一程山一程水,翻山越岭,赤足丈量。她曾经有过类似的日子,【睡在药坊门外的角落,台阶屋檐之下,她却对管事说----怕雨淋湿了..】
一个蹩脚局促的谎言,以谎言伪装她内心对上京贵人们的害怕。
被妻子一语点醒,贺弘文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罗娘母子会睡在屋檐之外... 他黯然垂眸,怜悯长叹...
【我打算去找皇后娘娘。】曹锦绣乍然语出惊人。
贺弘文又是被吓一跳,【皇后娘娘!!?你---你当真为此就进大内?】
曹锦绣考虑过了,对丈夫说出自己所想,【阿梅姐姐送来一新药,可治高热疟疾---】
【胡说,此药毒性尚未可知,你贸然上交可会是大罪。】贺弘文拧眉不赞同,涉及药理之事,贺弘文比任何时候都更坚决。
曹锦绣却有不同的看法,她耐心劝着丈夫,【阿梅姐姐不远万里送来给我们,怀着的初衷,自然想的是治病救人。既然如此,没有比交到皇后娘娘手里更好,如果能经过太医院的检验,再由国朝推行民间,这不使得更多人得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是为救苍生为己任的医家,我们所持的心不是一样的么?】
曹锦绣抬起手,将手心放在丈夫的胸口。
【你常常被召唤进宫,也是因为皇后殿下有这个心吧。你们的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一致,且怀着苍生了?】贺弘文目光幽幽的,是有点委屈埋怨的幽然,他好像因为男人的身份被排除在了她的外面。
曹锦绣露了一个微笑,【我们又不是天生的坏人。】她的嗓音缓缓下来,话语沾了栀子花的冷幽香气,【为什么不能有这个心?而且----】
贺弘文被她停顿的神秘表情所吸引,她抽开了放在丈夫胸口的手,身子再度靠回窗边,深夜的黑色在她的身后虎视眈眈,却无法吞噬她照映在光中的脸庞。
【现在,我们有了这个余裕。】
接下来的篇章概括起来大概是,顾廷烨之死的内容。
时间线上进行了跳跃。
我在写的时候,考虑到自己要这么铺垫去写么,似乎真的是写了太多太多,可是不写又感觉太生硬,或许终究会流于潦草-------不过希望你们能期待我写明兰的番外,我所给予她的结局虽然可能没想得那么坏,但绝对没有很好。
曹锦绣她们的部分砍线全部砍掉了,只有之前稍稍一笔带过,看起来可能有些生硬,但还是稍稍放了一点小小的线索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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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诉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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