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霪雨绵绵,连日不见金光,台阶藓绿青青。其时江南汛情,赵怀遐发文督促省府县级官员加前巡防河道以及确保民众安全等事,其中包括了避灾安置等指派;内阁亦商量了拿出后续对策。于是阁老卢大人对皇帝提出应对上的赈粮赈银二事,称已与礼部几人商议合计好了数目,再有以防万一的泄洪选地云云,赵怀遐见折子写得详细,暂时同意了他目前的应对举措。
阁首卢秉颂已算得上三朝元老,他是太安二年暑夏升为阁首之职,兼领礼部尚书,赵怀遐遵从兄长之意亦沿用至今,同时并未对终兄长一朝的朝员们做多大的变动,除了那年宫变他立即着手翦除了张郑二姓手中的兵权、以及将禁军再次改动变制外,整体上他没有做过大的调派。不过,卢秉颂的一身二职仍然在半年后被赵怀遐以‘内阁为重’一由,解了他的礼部尚书职位。因此人崇尚中庸之道,宽厚平和有余而刚毅决断微少,用人亦多喜旧部唯亲,是以党羽稍丰,赵怀遐对其是越来越不满意。
卢秉颂见皇帝对此折子没有不满之处,心底大大松了一口气。他这不到三年跟着赵怀遐,着实添了不少雪鬓霜发。常言道:天子懦弱则好欺,显然他们现在的君王则不在此列,而在那后一句里---天子精明则难奉里。赵怀遐敏捷多思,便属于这不好侍奉的一列。尤其是今年,他已经完全熟悉融入了朝政,卢秉颂能敏锐嗅到,他进一步地在对财政进行梳理与把控....
和宽厚的两位先帝比较起来,现在的这位更加重视权力的在握。
卢秉颂想着自己早日递上辞呈为好,保一个全身而退。
霏霏霪雨,漉漉草色,湿润的空气微凉外,亦弥漫着远处挑在雨天盛开的馥郁花香。枝繁叶茂的梧桐木被清洗得青翠透亮,郁然的绿色显出枝叶鲜嫩的鹅黄,濛濛盈盈地落在天地霪雨间,鲜然生机。
来到孩子们读书的地方,他走到回廊转角处,却见外廊窗侧已然站了一人。
顾廷烨没料到会等来赵怀遐,赶忙肃身而拜,口中之声未能宣之于口,便遭赵怀遐制止了。他侧耳一听,里头有分外熟悉的声音,手指暗中推动窗扇一隙,眼睛自动追寻那来回走动的身影,她的姿态一如既往。赵怀遐唇边微微泛笑,一边听着她的话,一边稍侧眼目看向此前抗议的几位大家文士。
顾廷烨退立一步,眼见赵怀遐只在一旁窥看屋内情状,却分毫未有劝阻之意,他神思里不免添了几分郁色。深觉赵怀遐对他的妻子放任太过,皇子受学之事也任由她插手改制。这可不是当年论道论道而已的盛家学堂,这儿可是正正经经的皇子受学之所,是国之根本所在,却由得她一人意志改为男女同时受学受教。讲学里,年轻的学士们因位卑权微缄默不言,而有经纶之才的几位老师大谈男女之礼,对皇帝上书曰自天地始分父母君臣云云..
【师傅们谈的皆是古往今来的正论道理,更是以此男女之礼的礼制引指我此行所为是倒行逆施、是国之祸乱根本...】
殿里的师傅们不知何种脸色,但顾廷烨却听得眉头发紧,他想不到赵怀遐连这份上书也给了盛墨兰过目观看。
【我今日所来,只想与师傅们论一件事。】
【请皇后娘娘指教。】
【我的女儿们身为国朝公主,其身份尊贵否?】
【帝后之女,金枝玉叶,自然尊贵无比。】
【那么,我再这样问师傅们,寻常人的一天是从哪里开始?又是在哪里结束而等待夜晚?他们的一月、一季、一年又是如何?】墨兰回首,将众人一眼扫尽。
当她这么问时,几位师傅有些踌躇,皆是沉默在当场的模样,盖因他们也知这并非半夜呼儿、二月卖新丝而可以令人满意解答的事。皇后执意到此,是为了自己的目的所在,没有达成目的答案,非是她所要的回答。
墨兰见状,便在殿中渡步,她走到的,刚好是伯佑的身侧,这孩子正好以笔直的视线望着他的师傅们。墨兰伸手触碰在伯佑的发上,她向师傅们道,【尊贵的地位应当意味着什么?为什么皇子异于普通人,为何尊贵的公主却过着不同于普通人的生活又区别于皇子的教学?师傅们授学于皇子,以仁而使君爱民、以德而使君惜民,这些是后天而习之,但先天而来的责任....却早早伴随着他们降生已然落到他们的肩上。公主为女子之身,但与皇子皆生在皇家,从小衣美食奢,若不以书文明智,则目不明耳不聪,轻而智识昏乱,不辨黑白之分,不别清浊之音,重则或有狂妄违法令之祸,如此之人,岂不是悖逆之徒?他们皆为陛下儿女,不过因男女之分而各有不同而已。是以,我希望我的女儿们,可以如同她们的兄弟一样,能意识到她们身上的责任,能有仁义而爱惜民,能有怜悯而知民不易,能有良善而体恤生民。】
墨兰的目光温和,她落下最后的话音时,与伯佑仰起的双瞳一触,她的手落到伯佑的脑后,轻抚两下后,墨兰笑意柔然收回了手,她缓步上前,再次望向几位须发霜鬓的师傅们,【望师傅们仔细参详其中之意。】
她很快出了殿,赵怀遐朝侍者们轻嘘一声,众人便没有从旁惊扰。细雨如丝,绵绵不绝,墨兰出殿后眺目远望了长空,她行至阶下,宫人便马上撑住了手中的伞倾盖在她的头顶。
赵怀遐隐约含笑,数步轻行而上,当靴底落到湿漉漉的阶面时,宫女手中的伞也一并叫他夺了过去,墨兰蒙蒙地感到黑影罩面,扭头相望,霎时微愣,身后步摇垂落下的金枝叶子闪闪飘摇,一片恍惚的金光时不时飞贴在她的眼梢下方,她顿时笑起来,眸光飞盈。
【是跑来看孩子,还是专程来吓我?嗯?】她轻轻上扬的尾调配上睁大的水眸可爱又张扬,掩袖又落下一声嫣嫣的笑。
赵怀遐唇角微挑,一抹温柔浮现,身体向她那边挨得很近,达到了没有缝隙的距离,他将伞换了一手拿着,而空下的那只自然地揽到她的腰侧。墨兰被他轻轻一揽,身形立马侧向倾斜过去,目光便陡然从他的面上错开,投向雨帘后站着的顾廷烨身上,她的眼睛在雨中丝毫没有移开的迹象,于是顾廷烨双手合袖朝着墨兰遥遥一拜。
【我们的顾太傅也来了呢..】墨兰一语轻谑,她又极快收回视线,对隔着雨帘行礼的顾廷烨不再关注。
这话顾廷烨自然听不到,他抬首再看,只能见到盛墨兰重新回到被赵怀遐遮挡的身影中,二人于雨中越走越远。
赵怀遐闻言,【他对自己太傅一职的用意不正在此?】赵怀遐说得极为轻巧,颇有拨弄之意。人与人始终是不同的,就如大哥与顾廷烨可生死之交,而他与顾廷烨的‘生死之交’可不是那么一回事,以目前而言,他与顾廷烨之间算得上平安无事,【近日里,他在关师傅他们上折后有所提议,请求我允准他的一个儿子做伯佑的伴读。】
墨兰没有感到惊讶,好似顾廷烨不这么做才不合常理,【你准备接受么?】
【唔..你的意思如何?】赵怀遐将手中的伞更偏向了她一点。
【顾太傅----】
已经提足离去的顾廷烨回身,见一内侍匆匆冒雨前来,不由驻足。可眼睛的视线已经滑向左侧那一条长径方向,他与赵怀遐夫妇在两条不同的路上,刚好一左一右,瞧着那条小径一行宫婢的人影隐没树荫里,顾廷烨的眉头轻蹙。
【顾太傅,陛下说准了您前日的所求。】
顾廷烨目中惊色,转眼功夫赵怀遐便允准了他让自己儿子当小殿下的伴读一事,这实在不可思议,他原以为这事多半会让赵怀遐心生抵触,毕竟,这伴读一事看起来更像是为顾家谋一己之私利。
【臣,多谢陛下。】顾廷烨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这个‘时机’来得太过微妙,不仅是刚好在盛墨兰为改制一事慷慨陈词一番后,也刚刚好是被‘允准’的这个准许旨意是从盛墨兰身边而来。
若真如此,顾廷烨心道,可真欢喜难拾,平添怅然厌恶。
这场雨下得让顾廷烨黏腻烦闷,他转身走在雨中,大跨步伐带了凌厉的风气。
【想必他一定很生气...】墨兰站在一角翠绿处,折了一枝半开半放的花,清凉的雨水润到她粉色的指甲,浸在柔软的娟帕里。顾廷烨看似桀骜叛逆,骨子里却是个极正统重规矩的人,不然,他两次娶妻怎么都是非嫡女不要?似这等轻狂倨傲又规矩不过的人,眼里如何看得起其他女人呢?自不用说,皇帝的旨意来自一个他憎厌的女人的意见,在他看来,这是对他的折辱。【少气些他罢,别人不比你年轻..】
墨兰回首,一朵花放在鼻尖下,刚好遮掩了弯起的唇线。
赵怀遐因她的话趣味地笑了一声,好个不比自己年轻,她说得那么真心又那么可爱,可这样的劝诫却沾了一缕半丝的嘲讽。
他想自己以后还是别惹她生气为好。
【听你的。】嘴角带着笑,赵怀遐却多了一句话,【等我到了这个年纪,你可不能把这话说给我听。】他觉得自己大约是受不了的,应该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受地住妻子说他老了的这回事。
【不用担心。】墨兰一边把玩着花的芳香,一边盈盈笑着地瞅着他,【凭你这张面的好颜色,我多少都会疼你爱你。】说到这里,更是拿花去碰了碰他的鼻尖,墨兰笑意连连,忍不住逗他一番。
赵怀遐始终是把她放在眼睛里,充满温柔的爱欲,充满了不得的占有性。在这个被山林的冷幽翠意包围的暗绿园中,他隔开那朵沾满雨水的花,只用自己的鼻尖亲密地去触碰她的,细雨迸裂开来时,暧昧似乎在肌肤上蔓延滋生着。
【再没有别的好?】
墨兰微微仰头,她闭上眼睛的同时,思考性地唔了一声,【还是有的吧...】她想到接下来的话,心跳猛然重重一空,立马跳快了,又不禁先弯了唇,【是那一处吧.....那一处还是很能受用的。】
那一处?
赵怀遐微愣,想再听听她说了什么,却见墨兰微笑着朝他退了一步,她的眼睛分明含着狭促的灵动,以及她的神态带着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此话的羞意。墨兰退出了伞外,濛濛细雨的亮丝在她的发髻上点出朦胧的水晶。她的动作分明表态了‘那一处的受用’是何意,赵怀遐顿时反应过来。
【好哇。】竟敢出言调戏。
他眉毛一挑笑起来,手中的伞如飞剑一般被抛下,身形一动想要立马捉住墨兰手腕,却被墨兰娇笑两声如灵蛇避开。
【这可不受用哦。】她摇摇头,更是添油加醋一番,说罢,转身便逃开。
眼看两位主子一逃一追在雨中林径玩闹起来,吴内侍急忙忙地捡起地上的伞,指挥着銮驾赶紧跟上。
他很快捉到自己的妻子----这个是自己孩子母亲的女人,在她踩下湿滑的青苔而摇摇欲坠时,从身后拦腰抱住她,安放在自己怀中,只有如此,他才能够完全安心。他们的衣袂从飘然而到重合垂落。林中冷意微凉,几叠声儿的清脆啼鸣盘旋。墨兰倒在他怀里时轻轻地小声一呼,她的长睫稍稍倾斜着向上看去,瞳仁里自然倒映出丈夫一霎惊慌的神色。这个人是真的喜欢我的,她在心里想着。
双手伸揽攀向他的颈侧,迎着他俯下的脸面,在他惊慌未散的唇角歇落一个有点凉意和柔软的吻,大约这对他也是受用吧,墨兰希望他受用,虽然他此时并不知道这一个看似寻常的吻里饱含了自己怎样的情意,但他眼睛和笑意都在回应她,连他的双手也是,至于这双手最终会落到哪里,那是等到了夜晚才能知道的事情。
【你....一定在想别的事..】赵怀遐看着她的同时,眼睛微微眯起来打量着妻子细微的神情变化,他随即俯首贴在她雾水沾湿的鬓角处,【想受用二字?】
他说的声音低,是克意压制带有的引诱,还特意放到耳际来说,着实是要把受用一词的事儿如精巧雕花的架势在她温热的肌肤上再舞动一遍,这和她的一吻可不同。墨兰被迫抛下了他提的提问,只在他最后一语的话音中打转迷失,她忍不住搂紧了蕴安,惹得赵怀遐低声一笑,不点破她偷偷染了洋红般的耳朵。
霏霏霪雨弄湿了他们的衣裳,本该是黏黏腻腻的触感,此时却像一层温暖暧昧的胞衣裹住周身,懒洋洋的别有一番滋味。
翌日晨间,墨兰慵慵起身,兀自寻了一件轻云纱披在肩头,直披的乌发垂落而下。殿里闷着虚虚浮浮的艳丽气息,要隔好一会儿,才有一段淡淡而馥郁的栀子花香飘来。一盆早就等着的花水被侍奉上来,她伸出手沾了沾,又用了绵软的巾子敷在脸上一会儿,宫女们在她身后收齐帘帐,将那一夜翻卷如浪的锦衾床榻重新收叠。
【蕴安几时走的?】
侍奉的人回她,【陛下六点走的。】她们已经习惯了这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对彼此称呼的方式,似乎他们不这样称呼才是奇怪。
【比往常早了些..】墨兰喃喃一声,再用花水浇了一遍双手,【将羊奶多热些来,等几个孩子一块来用。】
【是。】露种吩咐了去。忽然她去而复返,【娘娘,昨日小贺夫人递了牌子,想要择一日进宫拜见。】
曹家姐姐?墨兰擦拭完手掌后,放下软巾,她诧异之外不免想了一番,【不必择日,去通传我今日见她。】回首时,却见露种奇怪望着她,墨兰笑笑,【怎么看着我?】
【奴婢想问为什么。】
墨兰便对她说明缘由,【小贺夫人不常进宫,若非有事寻常不来,半年前我们互通书信聊过药方问题,兴许她这次来是要谈谈自己的想法。】以及贺弘文与黄立青联系紧密,曹锦绣与阿每自然也来往颇多,她曾听闻黄立青师徒离开禾城,开始四海游散寻访药草之旅,或许....总有点好消息吧。
有了墨兰旨意,曹锦绣约是在午前而至宫内。
她的来意,墨兰只猜到一半。
一番寒暄后,曹锦绣离座向墨兰陈明来意,如丈夫所说,这是一件他们尚未证实的事情,如此贸然向皇后进状却是有罪之嫌。但似乎也没有别的好办法,顺天府给他们的只会是一样的答案----让他们回省府而去,但真的可以回去吗?路途凶险可不是一句简单轻飘飘的话,那对母子可是用生命在走这条路。
而她所认识的人里面只有墨兰一人可以援手帮助,她不仅位高,她是不仅位高的那位人物。
【请皇后娘娘恕妾身冒昧之罪,此乃一份蜀郡母子上访的诉状。】
【诉状?】墨兰大感惊奇,眼神微微示意,便有宫侍去接曹锦绣托于手中的那一物呈到墨兰跟前。【曹姐姐起来吧,你再接着说说。】
【是。】曹锦绣起身,慢慢坐到下方位子上,【前日清晨,我家药坊管事开门,见这位罗娘带着稚子睡在台阶之下的墙角处..】
墨兰一壁舒展开诉状,一壁听着曹锦绣娓娓道来并时而看向她,【怎么睡在墙角下?】
曹锦绣听她一问,心道皇后娘娘果然心细如发,她将呼吸再次调整了一下,【管事亦如此问罗娘,罗娘回说-----是怕雨淋湿了..】
墨兰只在诉状上看了第一列,听到此言,不由抬起头。似乎是立即揣测到了那位女子的行为意义。有一些人生性谨小慎微,她们会在各式各样的处境里,极力避免给别人添麻烦,且避免给自己招惹麻烦。她看了曹锦绣一眼,【这话倒别有用意,像是怕自己脏了你们台阶....】
【.....关于这点,妾身未向罗娘证实,但妾身亦是怀有这般的想法。落于人下时,不由事事小心、样样谨慎。】
【一个女人能千里上京,有这般勇气兼具韧性的人,心里必定是存有一定的自尊,管事那么一问...】墨兰设身处地而想,【...想来也是戳中她的自尊,使她不得不寻一个谎言来维护自己当下的窘迫..这也未可知.】墨兰叙言轻轻,怜惜地抚摸在这一片诉状上。
【妾身...却未想到这点。】曹锦绣垂目,兀自感到惊讶,【请娘娘先通遍诉状之词,妾身再详尽罗娘之言。】
墨兰览之。
此状上写道:蜀郡士绅陈府为富不仁与县衙勾结,使民不能申诉冤屈,景宁年年秋,姚氏女经由牙署介绍前往陈府做工,惨遭陈府之子歼务。据姚氏女言,那日她在屋内做工擦拭银器,被陈府之子合臂抱住按倒在炕,又用身躯伏压,姚氏女力弱人微不能挣脱,并被他恐吓,不敢哭喊出声,左右更无人听闻接应,致被陈府之子歼务。后,姚氏女哭奔归家,其父上告陈府之子歼务一事惨遭囚困,其兄为妹上陈府理论,陈府令豪奴殴之竟残.....至今日,姚家长兄身残瘫痪,姚氏女为救父兄情愿自禁身亡,而姚父已于狱中冤死。
墨兰看到这里,眉头犹如针刺地一缩,她口中郁郁叹息,透过这张诉状,她的眼前恍然看到了许多人,有曾经见过的不能生育儿子被施以拍喜打得快进棺材的可怜女人;有因为是女儿身而惨遭遗弃早已死去的福儿;有因为没有金钱来源只能投身尼姑庵而卖身赚钱养活孩子的巧绣,她最终投水而死;以及丈夫新丧便要被宗族亲戚霸占田地财产而诉告无门的吴家大嫂。这些人或哭或笑的脸一一在她的眼前流转,在这张诉状上浮现得清晰可见。
她应该怎样才能帮到她们?
曹锦绣留心了墨兰的一举一动,如此观视她良久,墨兰也有所感应,【以情理而言,此女子千里迢迢上京诉告,其中必定含有重大冤情;但仅凭诉状一纸,我亦无法断清姚父为何冤死狱中,陈家与县衙又是否勾结。】
【可是...】曹锦绣急言相争。
墨兰以一点微笑示意她安心坐下,【但你交予过来,我也见到了这份诉状,请转告罗娘,诉状所言之事我将再行核查,若她也有不实之言,我可会重罚,绝不念她的蜀道之难。】
曹锦绣闻言甚喜,起身向墨兰大拜,【妾身替罗娘叩谢皇后娘娘。】
【请起,曹家姐姐。】墨兰拂手示意,温然而道,【你愿意担罪而进呈这份诉状,我又岂能落于人后,何况....】墨兰顿下一息,在手中的诉状上凝了一丝不忍。
她向曹锦绣展示起这份诉状下方红色手印部分,将这一角凑近鼻间嗅了一嗅,旁边的宫人紧紧盯着这一动作,连曹锦绣都将呼吸憋回了肚里,此时此刻,她很害怕有个万一。听闻皇后之前产子艰难,皇帝为此大发雷霆,束手无策的他差一点把人都给砍了,可见皇后对他何等重要。也是从这时起,皇帝开始找人勘察他的万年吉地,即使他那么年轻,离死亡还很遥远。但皇后的存在,却令他觉得死亡近在身侧,他恐惧失去他的妻子。
眼下皇后此举,无疑是在全殿所有人的脖颈出悬架了一把铡刀。
墨兰嗅后,朝曹锦绣说出自己的观察,【一些是红的,一些手印却是暗红,大约是以鲜血按下的印子,你闻,是不是有股铁锈的味儿在上头。】
曹锦绣惊讶至极。
墨兰递还给她看一看。
【...真的是...】曹锦绣查验后,有些失声。
【这可是他们的声音,其心堪悯,其心堪怜,断没有看过便弃之不管的道理。】
曹锦绣深为感动,【娘娘之心,宛如赤子。】
墨兰对她的恭维笑了两声,【后面呢,你是要与我再说什么?】
【是宁远侯夫人..】曹锦绣说来,眼见墨兰有一时的怔住,其实当宁远侯夫人这个名号从曹锦绣口中脱出时,盛明兰的形象似乎就立在眼前,她还能记得盛六姑娘有一张明艳非常的脸蛋,她说话慢理丝条却清晰朗朗的模样,并且是斩钉截铁容不下当时的自己。丈夫不知道她为什么在听见那个名字时有一瞬间的沉默,那绝非是男女情感上的介怀,而是她在盛明兰的跟前失去过的自尊,似乎一提起来她便回到了那时窘迫尴尬且无能卑微的时候,似乎一提及,她便能想到她顺利回京是拜顾侯顾廷烨所赐。
她知道,即使此时不说这一点,皇后娘娘后续也会传唤罗娘进大内问案,罗娘也会照实说来她去过顺天府、去求过宁远侯府....但曹锦绣却想自己说一次,她只将盛明兰做过的这一件事说一遍,心里已在当初那道高过她许多的美丽身影上敲碎一片,似乎唯有如此,她再想起当年往事才会少些对自己的窘迫与厌恶。
【罗娘击鼓无应,另辟蹊径,听人说宁远侯夫人菩萨心肠便想求一求观音座下的怜惜....】
曹锦绣说着,墨兰却是安静而微笑着瞧着她,她那样的双眸望出来的玻璃目光似乎带了不纯粹的温润柔和,使曹锦绣的心里一阵鼓鼓的跳动,像一壶沸开了的热水,咕噜咕噜滚起好多气泡,浮在胸口有一丝让人喘透不过来的气。
【侯夫人劝解罗娘归去蜀郡,同时表明姚家如此惨烈乃是她一家在女儿被欺辱后的激烈行事招致而来....妾不认同侯夫人的话,此乃倒果为因,于伤痕累累的罗娘又是锥心言语。侯夫人认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赞同已遭欺辱失去贞洁的姚黎再为陈家妾.....皇后娘娘,妾身请您传召罗娘入宫,您应该知道....姚黎是怎么死的..】
顾廷烨坐在家里,脱去那一身服饰纹佩的朱色官服,只穿件绵软不过的圆领常服,他正在榻上闭目养神。明兰站在他身后,拿着一把小梳子替顾廷烨蓖一蓖乱了的发丝。她的肤色白,伸出的手指也是白的,指节处润润的肉,像极了毛茸茸的爪子那般肥满。顾廷烨爱给她套戒指,两颗纯金花纹的玉戒指戴在她的指节上,今日又带了一枚绿汪汪的翡翠戒指,同她拿梳子的动作一衬,宛如一只手是刚蒸出的白花花包子上点了绿菜心,香嫩归香嫩,鲜活归鲜活。
【皇帝同意我让孩子去给殿下做伴读...】顾廷烨慢慢睁了眼,将明兰梳头的手拿下来,放在自己胸口。
其实伯佑殿下已然被皇帝重新排列辈分,皇帝将这位中宫嫡子纳入自己孩子的排辈中,如今,除了两位公主外,便属于伯佑殿下最大,余人皆称呼三殿下。只有顾廷烨念及前主提携恩情,执拗不肯,一直以殿下称唤。
明兰不知道这算不算坏事,把儿子放进宫里,如果伯佑殿下最终当上储君以及皇帝,那可是与皇帝自幼长大的交情。【事情是你们男人做的,这时来问我的意见,晚了。】明兰翻了个白眼,自后头走出来,绕到他身侧坐下,【答应你一事,犹如打你一棒给你一个甜枣,谈起来都是交易,你退一步对四姐姐做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自然也退一步,允准你的请求。】
顾廷烨笑着捏捏明兰的脸颊,【小心思可真瞒不过你,让你一猜一个准,我也是这么想的,想通过皇帝阻止你四姐姐可是行不通,既然保不住,为什么不以此谋求别的好处。】
【不愧是见缝便能插针的顾大人。】明兰拉开他的手,揉揉自己被捏红的腮帮子,笑眯眯的说道。
见缝插针的是什么?当然是苍蝇。
【滑头。】
不过让顾廷烨可惜的是,这道旨意并不是赵怀遐一人拍板而成。回想起淫雨霏霏里那一道若有若无的微笑视线,顾廷烨眼睛不由锐利晦暗起来。
外间有人进来通禀。
【夫人,宫中口谕,皇后娘娘传召。】
盛明兰膝上的手一下捏紧梳子,指间的那枚翡翠戒指飞射出颤颤的光芒,好似她忽然不稳的心境。
墨兰在这里生娃了,之前的剧情里完全插不进去这个信息,就放到这儿了。我大致是查过一点,丧期前怀孕的娃应该是没事儿,宣宗是在朱元璋去世后的**月出生的,虽然只看到这一个例子,但好歹有一个例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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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绿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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