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梦远书城!手机版

您的位置 : 梦远书城 > 宫斗宅斗 > 知否殊途 > 第150章 姚黎

第150章 姚黎

《姚黎》

天气时好时坏,或半日下雨,或半日天晴。今日亦是如此,眼看天上多了些许阴翳的云,日影因此淡下不少,明兰眼睛朝下微微一垂,流露出雨天的烦色,吩咐随侍们备好油伞。

直至到达宫门口,明兰也没想明白被四姐姐传召进宫的原因。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顾廷烨提及的伴读人选,毕竟他们还没选定她的哪一位儿子进宫来。

先见到的是秋江。此时此地二人碰上,明兰贵为一府侯夫人,是正儿八经的诰命郡夫人,在昔日的盛家女婢面前也无法不先一步开颜展笑。明兰眉眼和煦,很是客气,【秋江姑娘。】她笑眯眯地眼梢也弯着,情状上亲密和气,更是看不出当初在盛家做姑娘的矜持姿态。

秋江回了一声,【侯夫人。】向她轻微致意,【娘娘不在坤宁宫。】

这是时常有的,明兰不太在意,只以温和目光迎着秋江,谨慎地旁敲侧击,【姐姐可是别有吩咐?若如此,交泰殿可去得?】

宫内朝外人人皆知,若皇后不在坤宁宫,便是在坤宁宫与皇帝住所的乾清宫之间的交泰殿,那也是皇后如今的居所之一;而若两处皆寻不着皇后身影,必然是在乾清宫与皇帝相伴。明兰寻思,今日兴许也不例外。

秋江点一点头,却也在这间隙里,稍微抬了一手示意,【夫人稍候,宫人们才引了几位殿下同主子们用膳,眼下略等一等。】

她说话的神态变了许多,明兰不是第一次察觉到这种不自然。但每回遭逢秋江与露种几个盛家女婢的变化,总让盛明兰有种措手不及而焕然一新的异样,她的内心仿佛产生了某种沉痛的错位,一直剧烈地涌动着。从前明兰的面额在她们的头颅之上,只需要一句轻飘飘的话而已,也得让她们弯下或跪下身子。而如今这种面额却有了不一样的上下颠倒。借住大内的势,她们低下的头颅已面含微笑,她们一扬声仿佛也在决定某个人的命运,衣袖光滑贴在手腕向上一点的地方,抬起的指头沾好了香水。这一切一切的细小变化都令盛明兰感到不适,每逢她们对她微笑时,盛明兰都觉得那笑意里似乎长满了讥讽的针脚。

看不到路,只能顺从她们的手势,走她们指引过的路。

天上又多了云。

盛明兰正在穿过长长的甬道,去叩拜她的四姐姐。

交泰殿里的布置又换了,和她上一回来朝拜时已截然不同,可见她的四姐姐的日子过得着实不错。她被宫人引去西间,南漆罗汉床上一排紫檀木矮柜,柜上又摆多宝格,格内置放了不少小巧精致的物件,依次是豆青瓷花瓶、珊瑚盆景,再是两件紫檀玉如意柄,还有一件釉里红缠枝纹牡丹壶。各样器玉别具一格,繁而不俗。

在那矮柜上面更有两件格外引人瞩目的珍宝,正是那一对金嵌珠宝福寿花卉冠架,浑然天成的奢华美丽。冠身四朵花瓣以优雅的绿色宝石镶嵌而成,底座饰了一片绿叶纹,又以五朵花与彩蝶分布周身,犹如飘落着清绿飞影绚丽夺目。它们皆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一是因宝石难得,二是这两顶花冠架工艺复杂,再来,它们是一对形影不离的花冠架。去年墨兰生下她的第四个孩子时,外邦进贡而来的宝物。不仅是祝贺他们生下的第一位皇子,也是寓意皇帝夫妻的同心一意,伉俪情深。这孩子来得悄无声息,早在丧期之前便在母亲体内深深驻扎,不仅经历了宫变,也经历了极为繁复的国丧之礼,硬是在母亲腹内安安全全生存下来直到瓜熟蒂落。

明兰脸上带了敛收住的小心,她在墨兰跟前一直陪着不少的谨慎,这几年越发如此。她走上前,微微趋着步子,软肉白嫩的小手搭在拂动的裙侧。明兰将视线留在绣鞋前,口中恭敬,深深福了一福,【妾身盛氏,恭请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墨兰微微一声,【赶得巧了,我这边刚散,妹妹便到了。起来吧】

明兰不好腹诽自己等了好一会儿才有这声‘巧了’,她无法吐露这等心声,只能再一次臣服谢恩。

露种在旁边侍候,走下一步托在明兰的手下,露种的一扶,使得明兰站起来不得不冲她挤出一丝微笑。看过露种后,她很快转眸落去墨兰的身上。此时明兰才注意到周身还有乳母的存在,墨兰于罗汉床上安坐,身子稍稍侧向里边,她抱着孩子在怀中,水蓝衣裙如素水青波逶迤于地,漾着丝丝缕缕的粼光,正如她垂首看向孩子的目光一般,春水如湲;肩上是两件不同浅色的外裳,露出领口处雪白的肌肤,使那四排珍珠宝石项链挂在胸前异常华彩夺目。明兰只堪堪留意了一眼,再去瞧见那孩子睁着溜圆的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在某一处看,很快,他就不安分地伸出手要去抓,这才教人看分明了-----他是看中了母亲颈下的佩饰之物争着想要呢。

墨兰莞尔一笑,将孩子托得离颈项更近,只是简单一举,便逗得那孩子眉开眼笑。

不多久,孩子便困意连连,墨兰招乳母过来,让她带孩子去休息。

【坐。】

明兰俯身遵意。

一时宫人近前奉茶,明兰再度垂首,她来之时重新梳拢了鬓角,又簪了几支华簪,脸上上了淡妆,但此刻坐在一侧,倒有点不敢随意抬头的拘束,已经不比在尚皇后跟前能有几分另眼相看的时候了。随着四姐姐的意思坐在一旁的明兰越发体会到针毡之味,不由怀念尚皇后在的日子,她想那时候真的不错。

【尝尝新茶。】墨兰唇侧微微一笑,示意她神思又在游离之外的六妹妹。

那是一只红纹白玉杯,明兰捧在手心里放在唇边将那清亮的茶汤呷住一口,随之便放下杯盏,使着娟子轻拭唇角。她不是那等爱好附庸风雅的人,常常在品茶一事上钻研功夫,最多喝个或甜或涩的口味便是了,所以自然兴趣缺缺。墨兰当然也知,再好的茶在六妹妹的口中犹如牛嚼牡丹,不如一只酱肘子让她快活。

【今日一见小殿下,长得真好,再一转眼,该要爬着走路了吧?】

谈到孩子,墨兰眼睛里溢出些许温柔,【是啊,也是乳母们细心照料的缘故,元暕是个会闹腾的孩子,到了走路时,少不得又要让她们辛劳。我只盼望这孩子别太调皮,闹得各个头疼。】

【乳母们细心照看是职责所在,她们当了这个差自然要上一万个心才是;而孩子调皮是活泼,天性如此,但是做母亲的,哪个都是百忧千虑,姐姐还且放宽了心。】

【妹妹是经验之谈啊。】墨兰笑一笑。

被墨兰带笑的眸子一瞧,明兰只好微微垂下头去,谦然默语。确实,她生了四个儿子,在四姐姐跟前,这些话更像是经验了。她不敢说得太多,因为言多必失的道理,怕招惹话柄。毕竟---人生是很难想象的。明兰装模作样地又去啜口杯中的茶汤,那小小一杯中的汤面都漾起了涟漪,犹如看见了自己内心的波动。

【说来,蕴安提及让你家的孩子陪伴伯佑读书,可想好了哪一个?】

明兰马上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缓缓摇了摇头,很是乖顺地道,【且听侯爷提过一言两语,进宫伴读能在殿下身侧侍奉是一件极好的事,又是相当该慎重的,妾乃妇人,那几个小子谁能有这个荣幸,自然不是我一个妇人能参详置喙。】她适时地在话语的尾音后添了一抹小巧的笑花,就跟她陪衬老人家说话时那样,表露她的和蔼可亲。

墨兰于两侧腮边淡淡地弯了唇弧,连带着横扫好的胭脂红也一并薄了少许。这话听来是她盛明兰别有一番的自谦,可入了别人的耳,却意外地有了一点微刺的反讽。盛明兰应该是有这个意思,只是她善于装作自己没有这个意思,即使有人为此生气而恼怒于她,她亦是懵然地两眼一睁显露自己的无辜之态。

【你可是个谦逊的妙人呢。】墨兰说得深意,淡薄的笑意在脸上旋即而逝。

明兰悻然一动,按捺住心底奔涌出的委屈,她是坐得越发不安了,便随之询问今日传召何事。

【是有件事请妹妹一块儿听听。】

墨兰方一说,廊下便有人轻脚进殿回话,【禀娘娘,您宣的娘子已到了,此刻正听传唤。】

露种发话,【请进来吧。】

宫人就此转身去了,明兰心头隐隐不安,跳得越发慌张,她一瞬间便要离坐让位,像是外间冲击来了不小的风浪,摧铩得人紧张得想退;却见墨兰纤细的手微拂一抬,那一缕艳丽夺目的红宝石在她的雪白指间闪耀,光芒如定在明兰的眼中,控制住了她想要离开的脚步。

【妾曹氏,携罗娘叩见皇后娘娘。】

明兰侧首,视线只能落在帐幔上,那烟蓝的纱幔软绵绵地吸尽了女子的声音,待明兰听闻入耳,疑在眉尖,她从那软闷的音色中听出了一丝熟悉,以及不容置疑的陌生。

墨兰捕捉到了明兰一瞬的惑然,自她的眉梢掠过很快又归于鬓角里。她这一副坐定如钟的神态却与盛老太太一模一样了,是有几分遇事不乱的真传。墨兰朝露种微微点头,香髻点缀的步摇轻轻一颤,露出青翠的美意。

曹锦绣慎重地回首,悄悄扯了扯罗娘的衣袖,眼神自然示意在遮挡住墨兰身影的落地罩上,希望她记住了自己刚教的规矩,切不可冒犯。

这不是怕墨兰动怒,而是怕皇帝怪罪。

【请二位起身。】露种和颜悦色。

她说话的同时,一旁的宫人摆上了一张小案,距离二人身侧不远,小案上放着纸笔墨砚。曹锦绣见了后,心中忐忑,怀着担忧的眼神落在罗娘的身上,罗娘果然有些被这阵仗吓到脸色微白,她来的路上已是慌张万分,此刻见到问案的架势更加不能控制。曹锦绣也别无他法,更无从安慰,只朝她坚定地点一点头。

罗氏的心里活生装了一只琴,琴弦乱颤,拨弄得毫无章法,扰乱了她需要开口陈明冤情的舌,扰乱了她应该平静的心湖,让她的眼睛也跟着毫无目的张望。突然之间,她被曹锦秀略带焦急和关心的一眼定在那里。

是晴朗寒冷的一天,她的血记住了那天的冷,叶子在明亮的太阳下发着光,平时行人来来往往的牌楼,铺着的青砖与行人的鞋底遭遇了千百次的碰撞,磨出了水镜一般的地,却在寒冷晴朗的今天冷冷清清,大家将它空出来,仿佛横空出现了可照比天宇的湖,人们都站在岸上。

罗氏心中的愤恨沸腾起来,她痛苦万分。

【我希望那人可以去死。】

悲恸的声色迸裂而出,可怕的恨意围绕起了帐幔。

明兰悚然惊起,打了个冷颤。她被这话吓得面容几乎一凛,那双眼睛旋即惊慌地去寻墨兰,似乎是想找到眸中可确认的依托。明兰趁着小小的空隙功夫,轻声试探,【这是什么人?将姐姐吓着如何好?】

浑然她已把前几日遇到过的小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墨兰回以微笑,指尖轻轻放到唇上。

外头便听罗娘接着说来。

【去年中秋,我准备着晚上的饭,那和往年过中秋不一样的心情,我含着沉重以及他们能够非常喜欢的期望忙煮着菜肴,既是小心又是盼望。一桌子上,有儿子喜欢的肉汤,有丈夫喜欢的桂花酒,邻居送了女儿喜欢的月饼,算是满满当当的中秋夜晚饭....】罗氏一口气说到这儿,忽然停下来颤颤巍巍,那道尾音毫不意外是在发抖,【我等丈夫回家,孩子们等父亲回来,菜肴端回锅里又重新热起来,我家族亲却匆匆来告我------我的丈夫姚申之遭到控告而被县官拘牢。】

明兰当头一个霹雳,忽然感到命运般的捉弄。

【中秋前两日,我夫因女儿遭逢欺辱一事于衙门递交诉状,短短时日内,便反遭到控告被拘,此事时机之巧,不由我联想纷纭。八月十七日,我与大儿前往县衙了解情况,事情却是这样的:控告人是前任典吏,也正因他期满退位,我夫君才得以接任这个位子做事。在这个位置上,有一笔从前修缮被分批支付的费用,而每个接任它的人要支付曾经这笔费用中属于自己的那笔分批费,也就是流摊银。在我丈夫接任典吏时,这个位置上仍然有80余两的流摊费用,虽然我们只需要支付其中的二十多两,但现阶段里,我们必须支付前任典吏八十两,而当我们期满告退时才会得到返还的60两。这个中牵扯的计算,是我自儿子那儿认真听来且计于心上,应当无错。】

【那你丈夫被控告是为了这流摊银?】

罗氏点点头,她回答露种,【因为这是一笔巨靡款额,我一家无从筹起,我女儿体贴父母,便是因此而决定外出做工,结果引弄了灾祸上身。所以...八十两并未在接任期间便付清,但是我丈夫与这位前任典吏也详尽说明希望延缓交付,起初我们是每月期付,可后来女儿出了事,又用了一些钱托人想找个好本领的讼师,却不想所托非人,因此又损了钱财,导致他那边的钱未能交付,他这便将我丈夫告到县衙。】

将事情从头说起,无疑是增添罗氏的悲戚之情,都是在把她的心重新撕碎。

【我说这些并非是辩解我一家拖欠流摊银无错,而是想借此表明,若因流摊银拖欠而被前任控告的诉讼,往往并不需要被控告人入狱,据了解,流摊银被控告的诉讼在得到县衙同意受理后,则会经由县衙各房的现任典吏进行一次共同议事,由他们对此进行梳理调查再向县尊报告,这才是正确的关于流摊银诉讼的一个过程;以及此次诉讼的关键是,前任典吏并不仅仅要求我们还上拖欠的流摊银数目,而是要求我们将剩余的流摊银一并还给他。我们连每月分期交付的银两也没有,那余欠的七十多两自然更无从筹集,丈夫被抓入牢狱后,我们甚至都没有得到机会探视,也正在我们焦头烂额时,丈夫的同房典吏悄悄告知我们,说我丈夫的事与诉讼有关,他其意暗指有陈家手笔在内,同时,他也劝诫我们最好撤诉为妙。】罗氏眼中闪过一片泪花,胸口因气极而起伏,她略略停息缓上一缓,【我最大的孩子姚元,在知道这个事情后,只身奔向陈府索要天理公道,他是读书读得太傻了,以为文可以斗武、文可以斗权,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陈府的奴仆打坏了。那一天,是我崩溃的开始,也是我决心已定的开始,如果我手中有刀,我会毫不犹豫砍下陈府人的脑袋。我的女儿去求他们放过家人,却再次遭来羞辱,他们给了我女儿两条路,一条是去衙门撤诉进他们府邸做妾,第二条是--------】

罗氏在讲出那个事实时,已无法停止自己的颤抖,她身上的骨头与肉几乎要纷纷掉落入土。

【他们让她去死...】是的,这么可怕的事却真切发生在她的女儿身上,罗娘想起来便觉得呼吸遭到桎梏,痛不欲生又咬牙切齿,【他、他让我的女儿去死....我无法想象那个畜生为什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当天晚上,请大夫来看姚元的伤势,我让女儿留在家中照顾姚元与弟弟,自己则去族里与亲戚商议怎么救我的丈夫和孩子...】

【从家祠出来时,我记得先是一阵风压向我,它将我吹得向后一个趔趄,那阵风真大,我的心里瞬间起了异样感,可是那时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要往家赶,天已经从黑缝里亮出一丝白色,我回去的路上,山林连续起了两声鸟叫,我顾不得它们为什么叫得那样急,等赶到家时,没有我的女儿时,我心中轰然一塌,忽觉一切都晚了----】

即便被母亲安慰劝说,她的手臂环过自己的臂膀时被紧紧搂住,姚黎仍然能感到自己正被那句话所刺中,光是那轻蔑的眼神也能叫她活生生没了。她心中压制的死意从暗处来到明处,从心底冲破出来环绕住她尚且鲜活的血肉,致使一切在腐烂,最终带着她走向母亲不愿意看到的结局。

深夜时分,姚黎离开家中。临走前,她在哥哥姚元的身边坐了一会儿,黑暗包裹着她,她依稀能在昏睡的哥哥脸上看到若隐若现的白色,弥漫着血腥味的白色,几乎覆盖了他的整张脸。姚黎摸到兄长的手,他们照着骨头打下去的,听大夫可能养不好了。包扎的棉布有着稍微粗粝的触感,姚黎触碰的拿一下仿佛被刀子割到皮肤,闪电式地缩回。她不知该用什么的力道去握住兄长的手,兴许什么都会使这只手破碎。姚黎的泪从眼睛里流出来,她在最后选择覆盖上这只手,只给予最后片刻的羁绊。

姚黎选好了死亡的地方,她要死一个阳光能照到的地方。让清晨最纯洁无垢的阳光洗去她灵魂沾染的脏污,让她的躯体在阳光中纤细而苍白,让她的灵魂在阳光中慢慢升散。

在走向死亡的路上,姚黎幻想着母亲会在不久后从这条路上走回家-------她们只是擦肩而过了。山林依旧浮现着一片黑色,有风声从树梢静谧地吹过,当母亲出现在这里时,成堆的杂草会触碰到膝盖,母亲的脚印便会覆盖在她离去的痕迹上,她每远离家的一步,都会重叠上母亲回家的一步,两个不同方向的身影,使她们在星星的西移下合在了一块儿。她仍然与母亲在一起。即使此刻没有和母亲道别,在这个夜晚,不同时辰的脚步的重合,在这条泥径上,让她也感觉到了母亲在拥抱着她,爱着她,让自己也知道....她对母亲作别了。

真抱歉啊,女儿这就要去死。

原谅我、一定要原谅我,哥哥、爹爹、启弟,一定要原谅我....然后要好好生活,好好活下去。

这是一种很少见的幸福。

姚黎在这条路上体会到了那想象后带来的温暖,怀揣恨意的她,在决意死去前处于梦境般的波浪中,荡漾着对家人的爱与依恋。

只有一点她深深埋藏在心里------她是母亲唯一的女儿。

曹锦绣双目微红,她拉住哽咽哭泣的罗娘,【还请、再坚强些。】她贴得很近,声音宛如飘进耳里。

露种见罗氏站立不住,怜悯不已,特意搬了张圆木凳过来,请她坐下慢慢说。这一举动却把曹锦秀和罗氏吓一跳。没有墨兰的意思,谁都没有资格在交泰殿里有一只凳子。曹锦绣满怀心惊地瞧着露种。露种点点头,去挪动位置,在罗氏微微弯曲颤抖的手指上一握,扶着她坐了下来。自始至终,露种并没有说话,而里面也没有异响传出,可见她的举动是被默许的。曹锦绣暗自松了口气。

【我女儿姚黎,自尽于牌楼下...】罗娘这话宛如从牙缝中挤出来,轻轻却几经哀绝,她的脸颊不由抽搐,泪水滚滚而下,不一会儿,声音已然嘶哑,【我劝她时却不知她存了这样的心思,只怪我太愚蠢,我驽钝地忘了她受的伤,我忘了她有多爱我们-------】

人们把整座牌坊围起来,喧嚣的同时,沉默宛如牌楼天地屹立,太阳底下攒同的人头看起来像是被风轻轻吹过的野草,每一个棵都很拥挤。罗氏并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前所未有地感到害怕与恐惧,已经不止身体在抗拒,她被人推着向前的脚步在这一刻只想转身逃跑,浑身发颤,两只粗粝的手虚虚地冒汗,手心大雨淋漓。

心里只剩一口气了,等这口气从嘴巴出去,她也是活不成了。

几乎同时,那些湖边摇摇摆摆的杂草如潮水分开明道,牌楼这块地方除了静穆外,没有任何声音。一道太阳的光芒清晰照下来,被磨得光滑如镜的地面强烈地反射出银白的光束,罗氏的眼前漂浮起可怕的红浪,翻腾汹涌,浩浩荡荡。她不知道哪里是女儿,那些红浪又是什么。就在那一刹,心口的一口气陡然从鼻口出去了,罗氏浑身瘫软直接栽倒下来,陪同一起来的堂亲几乎是抓着一团烂肉,两个男人,抬不起一个看起来死了一样的女人。

周边人内心恻然,纷纷开始帮忙。

--------姚黎以侧躺的姿势横倒在牌楼下,她的身下全是流出的血,沿着地砖的缝隙一直蔓延到牌楼的中间,没有人敢从那里走过。她的腹部插着一把黑色的镰刀,是农家常常用来干活的那把,宛如月亮一样地尖头没入她的腹部位置,血直接是从那条划开的口子中滚涌出来。而后是她的脸,她的脸已经是青色的模样,那充满生机的脸颊,像花朵一样枯萎凹陷下去,她的骨头清晰地贴在皮上让人看得清清楚楚。最后才是她的嘴巴,小小的青灰布条从她的嘴里挂出来,沿着唇角倒落在脸颊的一侧,上面浸润了牙齿咬出的血痕,斑斑点点,全部是无声的刀割肉的痛。

她死去的躯体沿着楼角的方向横卧,鲜血如红浪奔涌在人们常常经过的路上,这座苍白沉默的牌楼在无数的野草中屹立起来,太阳照亮了它,使它像一盏黑夜里的灯。

女人们用自己的耐心与话语安慰抚摸着罗氏。

男人们用自己的身躯与同情自觉地将姚黎与牌楼围了起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窃玉

香樟木回音

我用人物面板伪装神棍

他的暗卫

小船三年又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