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已到结尾,贺彧久未回神。纵然无情最是帝王家,也纵然人一生都在寻求自己的报应,内心难免唏嘘。
春风飒然,贺彧长舒一口气,并没有过多的情绪翻涌,毕竟生于帝王家,向来不需要任何人同情,也自然没有必要落井下石。
以他的心境来说,若觉得这一切都值得,那便够了。
贺彧向来坚信世人所谓对权利的追求不过都在一个环里,恨人有笑人无,最后也只落得一个冤冤相报的下场,无止无休。
太阳西沉,投下一段长长的影,起风了,拂起谢行瑾的几缕鬓发,掩住神情看不真切。
“王爷可要留下用晚膳?”
“不用了,本王明日便走,现下便回去收拾东西。”
意料之中的又被拒绝了呢。
“那在下便送送王爷,请——”
日光在池中洒下碎金,也笼在二人身上。暖光投在谢行瑾眸中,平日里那双浓黑的眸子竟也淡了几分。不知是不是贺彧的错觉,他总觉得谢行瑾眸中有了几分活气,笑容也多了几分——至少贺彧见的不算少。
来到府门口,谢行瑾说不用送了,自己回去便可,贺彧看着碎金下的身影,总觉得他背影中透着点苦,像放凉的浓茶。
“谢行瑾——”贺彧叫了那人的名字,他不知道为何自己要叫住他,但想喊就喊了。
谢行瑾脚步顿住,很久没有人直接喊他的名字了,转过身便看见贺彧逆着光朝他走过来,背光看不清神情,但谢行瑾猜他心情应当还不错。
“这一去月余,临走前贺府应当要有所表示的……但王爷又什么都不要……”贺彧靠的有些近,谢行瑾能闻到他身上浅淡的香。
“送你这个吧……”贺彧拉过谢行瑾袖口处的衣料,把一个小小的平安符放进他手中,“就当是祝福了。”
平安符还带着他的温度,“为何送我?”
“你是将军,带兵打仗难免受伤……世人多期盼将军凯旋,但……贺某以为平安最好。”贺彧就着谢行瑾的手摩挲着平安符,手上使力合上谢行瑾手掌,平安符便攥在他手里了。
“多谢。”谢行瑾收下,转过身往巷外走。
那护身符陪了贺彧多年,他是遇不上什么险境,送给谢行瑾也算是有点用处。
贺彧吩咐长生和昌乐把院里的东西统统搬到库房去,昌乐还问他为何不打开看看,“不用了,不必看。”说不准还要退回去呢。
小匣子大箱子琳琅满目地摆了半个院子,待到全部搬完天已黑沉,与贺擎说了几句贺彧便回了自己住处。
他身子不算个硬朗的,今日又蹿了一天,梳洗完坐在榻边才有了魂魄归位的感觉。明日休沐,能睡个尽兴。
“少爷,这是方大人送来的文书。见你还在休息便托我转交给你。”长生递来一份文书,新的。
“方大人呢?”
“送下就走了,听方大人的意思是想晚点再给少爷,但上头催得急这才在今天送来。”
贺彧随手拿过衣服披上,坐在榻边翻看。先前县里查办的官员通通审了,要选一批新的顶上。
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也麻烦。县里达标的便可直接上任,没有就要从别的地方调过去。只是这调人又要牵扯一些问题出来。
上头催得急?李奉泊何时这么上心过?
天下文官选调都在贺彧手中,安插自己人自然方便,但贺彧还真是没有自己人。
培植势力已经很难了,同时还要不被李奉泊察觉更是难上加难,再之后要与自己培植的势力一起造反简直是关山难越。
怀王已有动作,李奉泊察觉后也定然不会无动于衷,如今论形势,他毫无可动之地。
他爹当年与朝廷众臣一起为戚烽求情,一路被老皇帝贬回老家,好歹还捡了条命。现在看李奉泊心硬的很,贺彧自己能不能活还真一定。
向来不争不抢的贺彧开始了他保全性命的第一步。
地方无官便选,调官的都写诗去了。
“长生,昌乐——”贺彧记得御史韩暄有个小儿子中了科举却一直没个职位当,这一搁置就是几年,韩暄与前吏部尚书借着公事话里有话想为自家儿子谋个官位,彻谈一晚无果……“把这个送去韩府,切记交到韩大人手上。”拟好书信,等韩家态度便可。
像是布了一局棋,落子之人正僵持,却从暗处伸出一只手猛地拂袖掀倒在地,黑白零落一地。再功成隐入黑暗看一场狼狈无助的好戏。
那么......谁再执棋黑白,谁又隐在暗处打乱黑白坐等重开呢?
谁都有可能操棋,就连谢行瑾也只是看起来身无一物而已,又何况本就出身帝王家的李奉嵩。
可是怀王暗中培植势力又与襄阳王暗中勾结往来只是为了报当年李奉泊暗害之仇吗?那襄阳王又能从中得到何利?若是如此李奉嵩在病情有所好转之时便可动手,为何要等到先帝驾崩新帝登基,而且又过了六年才堪堪有所动作?
贺彧左思右想实在想不通,若是单从李奉嵩自身来说是想报私仇,那么又牵扯进来的襄阳王绝对与私无关,只是这对公又为了何事呢?
一抹寒意直直冲到贺彧后脑,竟是在这冬日里激出一身冷汗!贺彧脑子里只剩了一个念头——遗诏!
是了,传言先帝驾崩前留有两个遗诏,一个是如今世人所熟知的遗诏,另一个李奉泊却从未拿出,一问便说未到时候,天家机密如何能告知!
贺彧想到此不禁冷哼一声,只是不知李奉泊哪句话是真哪句话又是假?只怕连这数目都对不上,若当真有两个,那先帝生前对李奉泊如此青睐有加,遗诏自然于他有利,又为何迟迟不宣?他不会放掉这个巩固皇位的机会的。
那不免又牵扯出另一个问题:遗诏上的人当真是李奉泊?
贺彧想到此便使劲甩了甩脑袋,竭力把这些拧成一股的线一一捋顺。
三皇子病重缠绵病榻起身不得的消息在当时鲜有人不晓,但也只是宫里传出来的消息罢了,至于到底几分真几分假不得而知,除非近身伺候三皇子并且还得有命活到现在,更是少之又少。
旁人不知但先帝知晓,就算是李奉嵩痊愈在当时也无人支持,扶持他上位更是被李奉泊压一头,贺彧并不觉得帝王家有劳什子的父子之情,先帝也不爱这个所谓的儿子。
那若是遗诏上写的真是李奉嵩,贺彧可以短暂改观,只是不过一眨眼便是。
贺彧起身走到书房的软榻边,直愣愣地往后倒,任由自己大大咧咧地陷在被褥里,搂着枕头无语望房梁,所以他为了要保住自己的小命,不仅要时刻提防小人的暗害,还要主动出击牵制李奉泊,让他没有理由害他,甚至是谢行瑾。
累……至少遇见谢行瑾之前只要管好百官就行,如今赐了婚寸步难行不说,谢行瑾难保李奉泊找个由头要砍他脑袋再连带一个他。
外头太阳照过来,整个书房都暖烘烘的,贺彧小腿搭在榻边惬意地晃荡,身上终于有了暖意,连带着冰凉的手也有了点儿热乎气。
他掌着天下文官,官员调遣都在李奉泊眼皮子底下动弹,一旦有哪天不合李奉泊的意了,他大可以随意安个谋反欺君的罪名要了他的脑袋,谢行瑾的也是顺手的事。李奉泊的心腹大患谢行瑾算得上一个,就这么简单地解决了。
头疼……睡觉,可脑中浮现的却是身在关外的谢行瑾。
大漠何来春秋,就连夏天也是短暂,唯有冬季持续的北风卷着稀疏的黄沙。
谢行瑾正收着帐子里的东西,一一清点着随身带的物件和兵器,外头众将士们也在有条不紊地拾掇准备拔营启程。
陈燎掀帐步入主帐,手里还端了个朴素的木匣子,“谢子钦,你托我给你打的,昨日才做好的,今天我快马加鞭地去拿回来的。”邀功似的。
谢行瑾停下手中动作,拿过木匣便放在案上,自始至终没看匣子一眼,“多谢,日后赏你。”
陈燎摆手拒绝,“不必了,小事……你不看看吗?满打满算做了一个月,精细着呢!”满眼放光,在看到谢行瑾无波的眼底又败下阵来,“真不看啊……”
“送人的,我何必看。”
陈燎一听又乐开了花,“只管放心,找的都是当地最好的匠人和玉料,送人……啧,倍有面。”
“他不在意这些,名贵与否于他而言不过身外之物。”
陈燎心想可真是开眼了,他还是第一次听谢行瑾给别人说话,又免不了一阵调侃,“让我猜猜是谁……”谢行瑾身边没什么走的近的,除了他也没几个,那就只有皇上给赐婚那个贺尚书。玩笑似的锤了下谢行瑾肩头,戏谑道:“你小子可以啊!聘礼巴巴地送那么早不说,还差我去打了个玉簪子!我非得去瞧瞧这个尚书是何许人也!”
陈燎那一下没收力,直直锤地谢行瑾退了两步,“我何时说送的是他?”谢行瑾也来了兴致,逗逗他看他吃瘪。
“啊?不是啊……”
“……”懒得理,谢行瑾收拾东西不再搭理陈燎。
略过在他身侧不住转圈的陈燎,“交代你的事怎么样了?”
这是铁了心不想告诉他了,“差不多了,就差找个幌子遮掩过去了。”又想起一件事,“成亲那天我大概去不了,代我向贺尚书问声好。”
“嗯……规模别太大,正好把那些因动乱没处可去的老弱妇孺安排进去,牛羊养一些,外人看不出蹊跷便可。”
“明白!”
春三月桃花灼灼,漫山桃粉似是望不到边,一直延伸到远处。
“贺大人,下官自打收到书信后这才有空约贺大人商讨,实在让贺大人久等了。”韩念归一双笑眸,颇为讨喜。
贺彧对这大片的桃花欢喜得紧,其实也料到了韩暄与韩念归不会轻易答应,既然韩念归如此说便顺着他的话道:“无妨,谈不上久等,本就是看韩大人意愿。”贺彧对上那一双笑眼接着道:“既如此就当韩大人答应了,南方暑气重,雨季又长,韩大人定要保重切莫伤暑。”
“多谢贺大人关心……但想必贺大人信中说只要你我单独见面又务必找个清静远人之地,其中定有深意。”虽是询问但语气却不带疑问,贺彧最喜与聪明人商讨。
贺彧眉梢轻挑,眸中闪过一丝狡黠,“韩大人聪慧……韩大人也知道几个月前吏部革了荆州乡县里不作为的官,需得找人顶上。荆州此地辽阔且又得陛下看重,出了事陛下可是要动怒的……”见韩念归听得认真,贺彧继续忽悠,“荆州下面出了如此大的事,自然是荆州刺史做事落不到实处……陛下又念在荆州刺史新官上任难免有所疏忽,也只是罚了一年俸禄……”
“所以贺大人言下之意是望在下能尽心辅佐赵刺史,好为陛下排忧解难……”韩念归起身朝贺彧深行一礼,“臣定不负所托!”
贺彧笑说免礼,“能为陛下排忧解难自是作为臣子应做的,只是韩大人论能力论才学并非不如赵大人,又怎能一直屈居人下……”见韩念归差不多要上钩了,“陛下的意思是赵登深为人臣不胜其任,为父母官却纵容出现如此纰漏!居心叵测不可久留!”
“多谢贺大人提醒,下官定会还陛下一个和乐祥安的荆州!下官定会为贺大人效力!”
是啊……若不是我,你何来当个一官半职的机会呢?
那人笑说这片桃花林到了三月便美得很,若贺大人喜欢便可常来坐坐,若是带着自己心悦之人来更好,桃花灼灼正衬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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