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洲僵硬地跟了过去，眼见着卫穆跟等候已久的两人说话，自己却深陷在思绪之中。
事情很快就可以了结，他只需要送卫穆回去，有他在只要说明缘由，刑期并不会延长，不足一月卫穆就可以结束受罚的日子，实在轻易。但他真的能做到吗？
“鹤洲哥哥。”
他走神许久，冷不丁听到司然的呼唤。
“怎么了？”他有些尴尬，匆匆掩饰自己的神情。好在仍留心听了一些，知道大部分情况。
卫穆已经将沉舟之风的部分景象给苍翎看了，后者当真践诺，放出了司然的母亲。不过他说，司然的母亲是他无意中救下的，那时她因魂魄不全而心智痴呆，正被人欺负。他见她与楚生容貌相似，心生怜悯就将她带在身边。
此前卫穆只能算出司然母亲魂魄不全，而现在已找到她，凭借着肉身，他便能算出最后一魂在何处。
命格之术的推演结果显示，那一魂如今正在冥界。司然十分着急，他当初就先想过，也许母亲这一世寿命已尽，曾经向鬼差打听过，但得到的答案是冥界没有这个人。
他知道鹤洲是死神，于是又央求他帮忙：“鹤洲哥哥，你能帮我问问吗？你去问，他们一定会先去认真查了再回答的。”
鹤洲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他看得出来小鬼修魂力更弱了，他说：“残魂在世间游荡，并不会主动去往冥界，而且冥界的每个魂灵都会有详细记录，鬼差应当不会骗你。我亲自去一趟，查查她是不是近日才被送去冥界。”
司然感激地点点头。
他又看向自己的母亲，她麻木地站在岸边，显得孤零零的。他不忍地红了眼眶，脑海里不禁闪现出许多他们从前一起度过的日子。他的母亲，从来是生动、温柔的，会用灵巧的手编织美丽的衣裳。
这一世她遭了什么罪，要被人夺去那些鲜活的表情，变成行尸走肉一般？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司然回头，听见卫穆低沉的嗓音：“她这一世寿命长久，度过这一劫后应当能够过上很好的生活。”
内心又感到一阵宽慰，司然冲他笑了笑：“嗯。”
“小鬼，”苍翎目睹着这一切，突然问他，“你魂魄虚弱，时日无多。你是把自己的修为付给了他俩，换他们来救你母亲的命吗？”
司然满头雾水：“为什么这么说？我什么也没付出，我原本就修为低微，并不是把修为给了别人。”
“那为什么这两个神仙要帮你这只小鬼？”苍翎追问。
“我……”司然一下子被问糊涂了，“我也不知道。”
他只是曾经遥远地瞥见过卫穆的英姿，早就听闻过他是冥界最擅长命格推演之术的人，他日日夜夜守在锻神殿门口，渴望有机会请他帮忙。
锻神殿结界疯狂摇撼之时，他想也不想，大着胆子冲了进去。他从头到尾，都只是抱着一定要拜托这个人帮他找到母亲的简单的决心而已。
“因为他央求我的时候目光真挚诚恳。”卫穆在一旁淡淡地说。
苍翎顿时吸了口气。就只是这么简单的理由而已，不需要苦心经营，不需要威逼利诱。
他黯然神伤地想，这就是楚生的朋友。
他一直迷恋楚生，觉得楚生独一无二。她美丽、强大、像风一样自由，绝不像寻常妖魔一般背信弃义，她也因此拥有苍翎所渴望的东西。
作为一个梦魔，他看过太多凡人的梦，他知悉凡人的懦弱无能，见证了他们的朝生暮死，却觉得人类的眼泪神秘而耀眼。
凭什么那些凝结着闪光的液体，有着那么强大的力量？每每打动人心。
他曾经也想过，楚生是不是也迷恋凡人那颗柔软细腻的心、那双会流淌出晶莹泪珠的眼呢？所以才会爱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凡人。
而她的朋友，则又会因为一个小鬼修真切的眼光而费尽心机地来救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类女子。
苍翎觉得羡慕。羡慕极了。
他伸手，一片华丽的黑羽落至掌心。他对司然说：“你母亲跟在我身边帮我收集泉水，这是谢礼。你收下，等她魂魄还原时插入她头发之中，可以保证她在睡着后不受任何伤害。”
司然诧异地看他一眼，小心翼翼地从他手心拿过那只羽毛，犹豫了片刻后愧疚地说：“对不起，一开始不该骂你，本来是你救了我母亲。”
苍翎别过去头，并没有言语。月亮慢慢移向天际，他朝着仍处于黑暗之中的远方山谷走去，身后的濯柳泉微波荡漾，沉舟之风静静偃卧其上。
背对着几个人，他扬声说：“沉舟之风暂时借你。再碰见楚生时帮我送给她，这是我最珍贵的法器，或许对她有用。”
梦魔的身影很快消逝了。
现在只余下三个人在这儿，顺利的话，天亮前就有可能带回司然母亲的残魂。鹤洲此刻可以动身了。
他的目光又落到卫穆身上，思绪还混乱着，就听到卫穆十分自然地说：“我们一起去，等你找到了那一魂的下落，就直接带我进去。”
“不。”鹤洲下意识地开口拒绝，语气斩钉截铁。
卫穆静了一瞬，仿佛完全没有料到。
鹤洲也几乎愣住了，他自己也没想到，看来他在卫穆面前永远也改不掉冲动的毛病。
还是卫穆先开口了，他脸上泛起一丝鹤洲看不明白的笑容，从容不迫地问他：“为什么？这不就是你的职责？”
鹤洲那颗莽撞、混乱的心因为这笑一下子又激动起来了。他想，他笑什么？笑鹤洲这时候说胡话，说废话吗？
他还对鹤洲说，职责。随着这两个可笑的字眼的降临，鹤洲感到，他所有的固执、爱慕与遗憾全都掉落到心坎了。
一股凛冽的风让他的双眼清凉，他字字清晰：“我精通伪装之术。进了锻神殿，你和我就互换，最后这个月的刑期我来替你承受。”
卫穆笑意顿消。
鹤洲觉得，自己好像等了一万年才终于又听到卫穆的声音。
他问：“为什么？”
他不紧不慢地、平静地说：“你这样做是因为爱我吗？只有爱我爱得发狂，才能说出这种话吧？”
“还是，”他注视着鹤洲的眼睛，“你因为亏欠了我，而在努力补偿？”
鹤洲的心微微颤抖着，最后的问句也终于冰雹般砸到他头上。
他听到卫穆冰凉而透彻的质问：“说说吧，鹤洲，你是哪一种？”
这一次，鹤洲想要坦诚一点，他鼓足勇气，做了最后的决断：“一个月后，等我代替你出来，我就全部告诉你。”
卫穆又笑，冷淡地笑：“然后呢，一个月后你又故技重施，让我找不到是吗？”
心头感到刺痛，鹤洲忍住低头的**，郑重地承诺道：“我不会。”
可是他差点又被击溃。
因为忽然之间，他在卫穆的脸上察觉到了一丝疲惫的痕迹，那道通往其内心的裂缝陡然展开了，卫穆好像一下子就在他面前卸下了冷硬的表象，轻声问出一个酝酿已久的题目：“你为什么离开我？”
那声音如同雪花坠落，好听得要命。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片刻就落了满肩，初时不觉寒冷，只一股微弱的凉气掠过面颊，是一种不易察觉的计谋。
鹤洲学不会读懂的计谋。
他只觉万分心碎，又听到卫穆问他：“是因为，我当时说你不信任我，你还在生气吗？”
不是啊！当然不是啊！我早就不生气了。鹤洲在心底呐喊。
可惜他不能够真正地呐喊出声，他无助地冲卫穆摇着头。
卫穆的神情变得温柔了许多，他对鹤洲说：“你不肯说，那我来问，你可以选择回答或者不回答。”
他步步为营，精心编织美丽的罗网：“没有生气，却让我怎么也找不到你，你是把我的骨头丢掉了吗？”
“没丢。”鹤洲简直声如蚊蚋，缩头乌龟般低下头。
卫穆了然地看着他前额柔软的头发，继续问：“你用了封闭结界？”
“对。”
“现在可不可以解开？”卫穆问。
鹤洲显然陷入纠结，于是卫穆又说：“这本来就不公平，我没办法封闭你的神骨。要不然，你是要还给我吗？”
鹤洲刷地抬头看他：“不要。”
卫穆心满意足，轻松地开口：“那就解开结界。”
就是要贪得无厌，就是要乘胜追击，让他晕头转向，不给他留一点思维清醒的余地。
卫穆深谙此道，诱敌深入，闲言碎语一般，悄然将真真切切的伤痛包裹：“你说，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是气话吗？”
答题游戏到此为止了。
寂静重新夺得控制，驱逐了正向四方波动蔓延的情愫。
鹤洲就那么站着，一言不发，那副神情让人看了，只会疑心他是否几个世纪都站在这里，用他修长的身躯独自抵御孤独的侵袭。
雪花开始融化。彻骨的寒意散开，从脚底到头顶，它张牙舞爪地在人们的周身潜行。
“不回答也可以。”卫穆再度开口，来做一个败局的收场，“这是我刚才说的。”
“好了，”他说，“就这样决定吧，我回锻神殿，一月之后你告诉我一切。但你这次不能逃跑了，你答应我封闭结界会关掉的。”
他凑过脸去靠近鹤洲，想要以一种不那么死气沉沉的方式让两个人都好受一些，玩笑道：“是我想岔了。你不可能亏欠我，一直以来，你给我的远比我想得多。不过你代替我坐牢算什么呢，你演不了我，我可不像你这么沉默。”
这并不好笑，但也足以使得鹤洲开口说话了。此刻绝望一步又一步向他逼近，并不适应卫穆这样的温柔：“是啊，我无法扮演你。”
他轻叹一声：“走吧。”
他不是早就明白了吗，所做的种种努力都只是徒劳而已。一切都只指向一个结局。
好想写出被人喜欢的文啊啊啊啊啊啊我要努力努力努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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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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