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逐清还等着看好戏呢，卫穆却对他说：“逐清，你在这儿守着这妖兽，我带鹤洲去登记，有人来寻就告诉他原委。”
咦？
扬逐清大失所望，那等柏逸的人来了如何对证。他冲卫穆挤挤眼，又瞥了眼身后的屋子。假如是嫁祸，柏逸可能已经藏在里头了。
卫穆却别有深意地说：“如果有人想去参观上神的住所，你就不用管了。”
“想必上神并不会介意，是吗？”他的目光移向鹤洲。
鹤洲大方地摆摆手：“随便看。”
扬逐清目送着两人远去，也猜出什么意思了，殿下这是护着鹤洲呢。不过，这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卫穆带着鹤洲登记完，却没有立即回去，而是在寂静处慢悠悠地闲逛着。
鹤洲目光狡黠，明知故问：“我送了你狐狸耳朵，看来你都猜出那野猪是谁了，你不要怪罪我吗？”
卫穆闲散道：“我觉得你没有做错什么。”
“真的吗？”鹤洲眼巴巴地看着他，又像之前一样，执着地想要一个坚定的回答。
卫穆猜，没有一个人觉得他做的事是正确的，他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谅解。
“真的。”
鹤洲笑逐颜开，他的表情总是鲜活、跳跃、丰富多彩，像是一只永远奔跑在山路上的小鹿。
卫穆问：“如果我说假的，你又会怎么样？”
“嗯。”鹤洲随口答道，“不怎么样，我又不会改。”
卫穆微笑不语。
不过，鹤洲接着说道：“你喜欢吃野猪肉吗，我保证味道跟真的一模一样，我还可以加点灵力。”
卫穆脚步一顿，侧头去看他。
“他惹我，只让他松土我觉得不解气，”鹤洲显然是在认真盘算，尽管他的侧脸看上去稚气未脱，仿佛就只是在计划一场小小的游戏，“但我嫌弃，你要是吃就给你。”
见卫穆许久没说话，鹤洲仰头看向他，打量了一阵，天真无邪地说：“看来你也不要。那直接烧成灰好了。”
“你真的要这么做？”卫穆的表情想必算不上漂亮，毕竟他的设想被动摇了。
鹤洲扑哧笑出声来，他拿出方才卫穆的腔调，笑意盈盈地说：“如果我说假的，你又会怎么样？”
卫穆心头蓦地松动了，却问道：“你为什么会想到那样做？”
“山里野兽互相撕咬，弱肉强食，很常见啊。”鹤洲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他。
卫穆并不在意，继续往前走，任凭清凉的夜风在面颊拂过：“那么，你打算怎么对待他？”
鹤洲跟在他后面，思索了一阵说：“我也不知道。我一回去就发现有问题了。鹤鸣山的小兔子都知道多打几个窝，来这儿只有一个住的地方，我当然设了结界，一下子就发现柏逸藏在里头。后面，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了。”
他似乎很爱笑，说完又笑起来，思绪漫游跳脱：“我送了你见面礼，也送他见面礼，我明明很懂规矩嘛。”
天性简单而纯真，率性而为，并不考虑太多东西。虽然聪明伶俐，但看上去根本没有察觉出危险之处。这是卫穆现下对他的评价。
于是他直截了当地问：“你知道他为什么针对你吗？”
“因为他看不惯我不哭？”鹤洲露出不解的神情，“在天界，大家都看不惯，但没人这么凶我。看来他品性恶劣！”
他又想到柏逸骂他的几个词，加重语气地隔空骂回去：“他寡廉鲜耻，无耻之尤！”
卫穆本意是要引他去思考自己的处境，没想到鹤洲仍是一团稚气。但不知怎么的，看着这样的鹤洲，卫穆反倒觉得有趣。
神中之神，天命之子，这两个关于鹤洲的遥远而空渺的词语在卫穆心中渐渐消失。从鹤鸣山来的少年，这一描述取而代之。
树藤搭起的秋千，山火，绯红的狐狸，漫天飞舞的蝴蝶，机敏的小兔子，这些具体而可爱的东西才组成了属于鹤洲的世界。
不过，这不妨碍卫穆说出残酷的话语：“没有人告诉过你幽冥之境是什么地方吗，这里远不像天界有着最为纯净的星辰之气，也不像人间拥有草木清气，这里混杂着人神鬼妖魔。最邪恶的欲念，最深情的爱意，在这里都有可能出现。幽冥之气包容万象，却也重浊混乱，并不利于修行。
“而你，处在这样的年纪，刚失去强大母亲的庇护，明明已经去了最好的天界，有着灿烂的前程，忽然之间却被送来了这里。
“你觉得在其他人眼里这说明了什么？”
鹤洲“哦”了一声，后知后觉地说：“所以柏逸才说什么失欢于星君，是想暗示别的人，现在我无人依仗，可以任他们揉捏？”
他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脸，觉得很好玩似的，又没心没肺地笑了：“原来星君叫我来这儿，还有这么一层含意？”
他弯着眼眸，肆无忌惮地任凭那儿淌出恶意：“那你说，我要不要真的考虑把柏逸烧成灰？”
最后一个音刚坠下，他看向卫穆的眼睛，轻轻补了一句：“我的同谋。”
卫穆微微一笑。看来鹤洲虽然什么都不懂，但可以在瞬间做到学以致用。
他说：“柏逸身后不是一个人，就算他烧成灰，这个计谋依旧会成功。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假如柏逸陷害成功，不要急于反抗，听从审判，这样起码天界会知道你的信息。如果你逃了，你就会真的失踪。就像你们鹤鸣山的野兽一样，神仙也会被吃掉，尤其是妖魔，对神仙极为垂涎。”
给完建议，卫穆优雅地向他申明：“鹤洲，我不会做任何人的同谋，我会成为正义的审判者。但是，假如你是蒙冤受骗，我不会让任何不公落到你头上。”
听着自己龙潭虎穴一般的处境，鹤洲的神情却充满好奇，他明亮的双眼眨也不眨地看着卫穆，问：“审判者？可你不是容忍了我违反规矩的行为，也装作不知道我把柏逸变成野猪的事吗，哦对了，你还说你原谅你身边那个人的过错。”
“这也是你在成为正直的审判者途中会做的事吗？”他天真而锋利。
但鹤洲看到了卫穆毫不动摇的模样，他看上去是那样的无懈可击，给出一种透彻、冷漠、然而广阔的答案。
“规矩？那刻在金石上的东西就一定是公正的吗，我遵从的是内心的法度。”
四周寂静，卫穆动听的声音沉入微风之中：“柏逸当众侮辱你，让其他本来与你毫无瓜葛的人对你产生敌意，本就是他的过错。而你私下羞辱回去，温和的复仇而已，我为什么要责怪你罔顾规矩？”
温和的复仇。这几个字简直听得让人心脏怦怦作响。
“所以，”鹤洲的声音几乎有些发飘，“这一轮已经结束了。我把他放回去。”
卫穆方才那骄傲放纵的样子已经尽数收敛，他对鹤洲说：“下一轮已经开始了。我虽然不做你的同谋，但可以做一个善意的朋友。你可以寻求我的帮助。”
鹤洲垂眸，低着头说：“不用了。他们不是觉得我是天界的弃子吗？但我不是。”
卫穆一怔。
隔了好一会儿，鹤洲才猛地又抬起头，冲他露出晃得人眼花的灿烂笑意：“我是来做鬼王助手的！星君说我不通人情，让我来这儿做个主簿，鬼王审判鬼魂的时候，我就在旁边记录学习。”
突如其来的讯息让卫穆难以消化，他罕见地发了这么久的呆。
但鹤洲已经彻底被激活天性了，围着他自顾自转了好几圈，乐不可支：“我本来没什么兴趣的。可是你说审判者，审判者，审判者！我现在要去真正的审判者身边了！”
卫穆头回体验到名为窘迫的情绪，见鹤洲还在一旁独自快乐，忍无可忍地一把抓住他的衣摆：“你说的是真的吗？”
鹤洲差不多快要跟鹤鸣山的猴子一样上树了，被他抓住才略微消停，独自开朗：“真的啊！本来说明天正式送我来的，我悄悄溜了。”
从没有离开过鹤鸣山的懵懂鹤洲，从来任性而为，天真并且恶劣。这一天品尝到许多新鲜有趣事情的他，心满意足，冲着卫穆毫不掩饰地释放着属于自己的一切。
他拽出自己的衣服，用自己的手去拉住卫穆那只情急下失礼的手，高高兴兴、毫无礼貌地说：“多亏了你，我觉得这里比天界有意思多了。”
属于鹤洲的，这丰沛、源源不断，冥界所有的树都无法承接的清凉绿意，首先全涌到卫穆一个人身上来了，他被砸得头晕目眩。
失神间，那只因为激动而发热的手拉动着他的手晃动起来，卫穆听见他又说了一句：“卫穆，你刚刚说你可以做善意的朋友。那你，是要跟我做朋友的意思吗？”
卫穆的视线从两只握在一起的手转移到鹤洲脸上，他看到，那里涌动着一种他从未了解过的绯红之色。
不是小狐狸那么红，也不是晚霞那么艳，只存在于鹤洲那张有着独一无二的神韵、美而浓烈的脸上。
他长发纷披，眉目精细若画，此刻稍微安静下来了，才能让人恍觉这是个受到造化无比眷顾的人。
“是的。”卫穆微微叹息。
啊啊啊每天都在感叹我写了个什么东西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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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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