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平乐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仓库内，细碎的灰尘悬浮于光束间。两个少年相隔数米，沉沉对峙着。空气里弥漫着紧绷的气息，连浮尘都似乎因这股张力而凝滞在了半空 。
良久，
“我不和你打。”
先不说按两人的实力差距，真的打起来能不能撑上几秒的问题。
他们是一个队伍的战友（虽然还没正式加入，但迟早会是的啊？！），光凭这一点，钟平乐就不会轻易地和他对打起来。
群之眯了眯眼，手依然平举着，
“由不得你。”
“嗡！”
只不过是瞬间的事，群之的刀忽然换到了眼前，像施法似地突然出现。
太快了，真的太快了。
钟平乐全凭下意识地举起枪杆，刚好挡住了挥来的刀刃。
他能感受到群之这一招用尽了全力，一股连单独面对一只千脚尸鬼都不及的恐惧和压迫感，随着群之那几乎非人的速度迎面扑来。
靠……他来真的。
刀刃与枪杆抵在二人中间，两人的脸只隔了不到一尺的距离，钟平乐能清晰的看到群之眼中闪着令人发寒的凌厉的黑光。
见自己的攻击被挡下，群之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了判断，将手臂往一侧挥去，钟平乐的枪杆也随之往一侧偏，差点脱手。
两人面前没了阻碍，群之顿时放开他。腿一蹬，在空中飞旋了一圈，两把闪着寒光的刀，随着重力的方向从上而下快速劈去。
钟平乐在挨上刀刃的前一秒钟，勉强及时做出反应向后退去：
“砰！”
两把刀劈空，水泥地上挨上刀的地方竟然出现了裂痕，粉尘碎屑随之扬起。
钟平乐心中后怕，看到群之不依不饶地再次摆出要进攻的姿势，他的脾气也上来了：“洋装裙！你疯了？！我说了我TM不跟你打……”
“嗡！”
群之那两把明晃晃的刀刃发出在空气中晃动的声响，眨眼间再次冲到钟平乐眼前，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攻击组合。
可到底钟平乐还是有点内力的人，他咬咬牙，被迫支棱起枪杆，还算能接的上。
他觉得群之简直是已经走火入魔了，一边大声口不择言地骂他，一边努力想办法抵挡攻击。可群之只装作听不见，他短暂调整了身姿，以一个极其巧妙的角度再次向钟平乐袭来。
群之的每一次攻击都用了十全十的力气，连刀尖都磨出了些星火。
“当！当！…”
铁制武器的碰撞声在空荡的仓库内不断回响。钟平乐再次接下一击，被群之的攻击所带来的强力逼得踉跄了几步。
他感到左侧胳膊传来隐隐痛感——刚刚动作幅度太大，缝好的伤口撕裂了。
“洋装裙！”钟平乐真的生气了，他在心中疯狂骂脏话。
这人有病吧？！谁打么位置又不是他决定的？！他找决定这事的人干架啊？！
他将枪杆在手中挥动了一下，在群之再次向他冲来之时，将右脚迈出稳住身形，打出了一招攻击组合。
随着一声打斗的碰撞声，两人的身影在仓库内闪烁着，像两个残影一样不断变换着位置。
“终于愿意开始攻击了吗？”群之的声音冷冷淡淡的，即使是正在不断的动作，听上去也无比平稳。
接连不断的攻击袭来，攻击的火力集中在钟平乐的右侧，他用那只没受伤的手发力挥动枪杆勉强才能挺住群之那眼花缭乱的攻击，额角不断冒出虚汗。
可这样简直毫无反击之力，钟平乐连举起枪都费力。用两只手正常握倒是能够稳住枪杆，但这样左臂就痛的得像是要骨肉分离一样。
群之保持着相同的攻击频率，熟练地发起攻击，趁着攻击间的短暂间隙找钟平乐防御上出现的一切纰漏。
真不可思议…
只是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曲牌名的防御招式已经能做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果然，绝对天赋者对于战斗的学习能力就是快。
群之的眼神微不可见地又暗淡了几度，这种眼神只是在一刹那间一闪而过，根本让人注意不到。
在一阵刀光火影后，终还是群之占了上风。
他从前方冲刺而来，在刀刃劈下去被拦截的瞬间借力在空中飞旋一圈，转换角度抬起腿，用膝盖狠狠往钟平乐的腹部方向顶去——这是一个障眼法。
就在钟平乐将身子后仰向躲过攻击时，群之趁机将刀抵在枪杠上，趁机向上一挑……
“当…当当……”
那把枪头系着绿带子的长枪掉落在一边。钟平乐瘫坐在地上，双手向后支着大喘气，露出的脖颈处已经铺满细汗。
“唰。”
群之用巧劲将右手的刀一甩：那把泛着银光的刀刃，竟然顿时伸长了一倍。那一把狭长的刀刃直直抵住钟平乐的脖子。
除了风掀起的发丝外，群之的神态镇定自然，衣着也穿戴得整洁，一点儿也没有刚打了一架的样子。和此时狼狈不已的钟平乐形成鲜明的对比。
群之没有再动作了。
钟平乐坐在地，大口喘气缓了一会儿，先前忙于应对攻击，现在动作一停下来，钟平乐终于能清楚地清楚地感受到汗液流进裂开伤口时那股钻心的痛楚。
“……满意了？”
他的语气半是陈述半是讥讽，认命般看着群之指向他的蹭亮的刀尖。
群之嘴唇抿得很紧，随后就手腕一转，刀刃顿时缩短了回去。
他把刀放下了。
“真是莫名其妙……”钟平乐撇过头嘀咕，同时在心里暗骂。
“这一架打得一点意义都没有……”
群之垂眸，他何尝不明白。
这一架，无论结果是什么样，都不会对现实有什么一丝一毫的改变。
无非是一场胡闹罢了。
没有人承诺过他，只要打过钟平乐就能继续当右攻手。
就像没有人承诺过他，只要当上战士，他就不再是凡人了一样。
当他还小，那个偏僻的村子还没有丧尸病毒糟蹋，他和那一群孩子混在一起的时候。战士，只不过是一个模糊而不明确的东西罢了。
他是一名普通人。这一点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就决定了。
也许是在看到同样身为普通人的大家，一个个因为无法抵抗丧尸而死去；也许是在费尽千辛万苦到达安全的地方，天赋者被单独挑去享受更好的待遇；也许是从他被成了五块馒头的商品的那刻起，
“普通人”这三个字，不知何时反而成了一种洗不去的耻辱。
“也罢。”
群之的指节泛白握紧刀柄，“呛啷”一声的归鞘脆响声惊飞了角落里的老鼠，他转身抛下钟平乐往门口走去。
“就这样吧，再打下去就太幼稚了。”温暖的阳光从破洞的墙壁里漏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生来就是绝对天赋者，你不会理解的……作为一名路人甲的出生，
“直到我所活至一十九年的今天，我都在努力脱离这个耻辱。”
群之没有停下离开的脚步，他的背影缓缓一步步向生锈的铁门走去。
他只是不服气而已。
“果然是莫名其妙的原因……”
钟平乐的声音令人恼火地从身后响起，语气不满。
“没有天赋这种小事……干嘛要那么在意……”
“……”
群之转过头，他看着钟平乐满头大汗地尝试用好的那只胳膊支起身，左臂的衣袖处已经有渗出的点点血印。
“再说，”钟平乐皱着眉，
“遇到你们之前，我也是普通人…”
“嘭！”
不等这句话说完，钟平乐只觉眼前闪过一瞬间的黑暗。接着受到了一股猝不及防的强大冲击力，顿时天旋地转，背与水泥地狠狠撞上，咯得生疼。
后脑勺撞到了地板上，钟平乐眼前发黑，呻吟了一声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群之掐住脖子，按倒在地。
要知道群之这个人，他一向不会把什么明显情绪体现在脸上。
可能这次真的是气到了，钟平乐在看到群之的表情时都被吓了一跳。
群之的心情无比复杂，他的嘴角绷得很紧，他很少见地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你是以什么样的立场说这句话的？”这句话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的手指在一点点地收紧，他看到钟平乐的脸因为充血而变得有些发红。他听到空气嗡鸣的声音，他看到钟平乐在发抖。
一会儿后他才发现，发抖的是自己。
“洋装裙！…你…咳…撒开……咳…”钟平乐感到喘不过气来，用指甲去掰群之的手，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丝丝血痕。
钟平乐觉得自己视线开始有点模糊了，他挣脱不开，而自己的枪又被扔到了几米远的地方，以自己的臂长根本够不到。
他咬紧牙，用小臂把群之的头朝自己的方向压过来固定住，另一只手趁机抽出他背上的刀，丝毫不客气地往群之背上砍去。
群之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动作，顿时一个翻身直接挣脱开钟平乐的手臂。
“砰。”
在群之转身起立的间隙，钟平乐及时调整角度，那把刀恰好砍在了两人身体之间的缝隙里，再次在地面上留下了一条裂痕。
群之站起身，钟平乐由于刚刚动作的惯性整个人翻过来趴在地上，握着群之的刀在地上不住地咳嗽。
下手真狠…感觉差点死了…脖子上指定留下印子了……
“你才什么都不懂……”
从一开始就因为这种事情针对他，这种与生俱来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事。
还说什么，“他不会理解”。
好讨厌…真的太讨厌了…
平乐，这个名字，据说是在丧尸病毒的爆发期，逃亡中他妈妈最后见他一面的时候起的名字。
直到今日，他对妈妈的唯一印象，是一只血淋淋的丧尸。
妈妈是人类的时候长什么样？
他完全不记得了。
丧尸病毒的爆发和接连的战争，使全世界失去了约80%的人口。
相当于每五个人中有四个人死去。在这样高的死亡率下，全家幸存的情况几乎没有出现。
单单是他认识的人里…元初一家四口只剩下自己，现在和姑姑住一起；陆前只剩下了妈妈；而队里的其他三人…据阿敦所说，已经没有亲属了。
亲人和友人的离世依然是这一时代人不能抹去的噩梦。
所以钟平乐一直说着要当战士，为了平定丧尸之乱，迎来烟火阑珊之日…
……说不定在哪一天？天下的孩子都能够凑齐欢欢齐齐的一家。
自从父亲决定离家，投身人类复兴的事业的那一天，这个梦想就确定了。
但事实上，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做。
早在他在207395长大的时候，由于村庄信息封闭，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天赋的特殊性。
而对于村中的居民而言，他是一个整天背着铁杵，痴心妄想的废料，是茶后饭余的谈资。
他才十几岁，他做不到完全忽略那些难听的声音。
钟平乐只知道，他是天赋者，他要当战士，他要追上父亲的脚步。
可钟平乐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何去何从。
他该去哪儿？
怎么去？
成为什么样的人？
怎样合格的战士？
……
钟平乐撑着膝盖起身，刀尖在他起立时无意识地划过地面，发出嗡的金属振动声。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重新站在群之面前。
少年手腕微颤，刀身映出他紧咬的牙关。斑驳的阳光将明暗交错的光影投到两人脸上。
群之没有伸手抽出背上剩的另一只刀，冷静下来后，他的面色稍有些怪异。他看着刚刚站起身，垂着头的钟平乐，显然没有意识到那棕色碎发下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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