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兰婷清醒后,发现自己独身处在一个洞窟里。
四周都染着红烛,地上忽明忽暗,各处粉饰着胭脂色。
这里大抵是个成婚的地方,可却不是她该去的地方。
她记得,花轿路过了山地,有些颠簸。轿外人群涌动,响乐闹了数十里。随后轿身突然被激流重卷翻去,就什么也记不清了。
是出事了吗?
平静过后,陈兰婷更加确认是出事了。
她的头饰七零八落,身上的喜服也受了潮,还有碰撞的沉痛感。她有些不知所措,站起身时喜服拖长的裙帷牵动了床榻上摆放的两盏合欢酒杯。
杯底落地,声音清脆。
突来的声响让她有些慌不择路,举止间都处处是心慌。
听见这响动,从阴影中很快走出了一道身影,高挑入幕,有些惹眼。
无支祁快步走来,脸上欣喜,漆黑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你醒了?”他上前询问,甚至小心翼翼。
陈兰婷诧然地看着无支祁,恍惚间发现他的样貌和记忆里某处很相似,至于是谁,却说不清也道不明。
“是你救了我?”她有些纳闷,还以为是突遇了山洪,被眼前的男子所救。
不过更为怪异的是,这里所布置的一切,仿佛都是提前安排妥当。恰好她就穿着喜服,恰好这里就是婚房。
就像,这男子有意而为之。
无支祁看着她惊诧的脸,眉心微微相蹙:“对不起,是我擅自做主了,我想只有这样才能让你彻底离开那里。”
“离开,离开哪里......”陈兰婷显然听不明白,她反复侧问。
可是问多了,却发现眼前男子的脸色不太好。他神情复杂,语气却很轻:“你不是兰芝?”
陈兰婷微怔。
平日里,她两若是穿同样的衣裙,不显露声色,很少有人能认出究竟谁是谁。乡民们也是从她两的性情上去区分,还很少有人,仅凭一句话就能判断。
陈兰婷看着男子确认的样子,忽然心生疑虑:“她是我姐姐,可你又是谁?”
“是姐姐的......谁?”
究竟是她的谁,才能如此确切地分得清。究竟是她的谁,才会如此布置这处地方。
无支祁轻叹了一口气,语气发紧:“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弄错了人。”
两人席坐在床榻上,一来二去才弄清了来龙去脉。眼前的男子,不是普通的凡人,也不是大巫口中的神仙,而是江河里的妖怪。
妖只有一窍,很执着也很偏执。答应了的事,他会想尽办法去做到。
原来这两次的水患都是无支祁施的计谋。
嫁娶前日,他故作引发了山洪,入了大巫的梦,想借神棍的嘴让乡民们信以为真。谁知这神棍是货真价实的蠢,并没有能力让别人亲信。
陈兰芝的婚约并未断,还是如约举行。
无奈之下,他只得故技重施,在迎亲的路上借用山洪将陈兰芝给劫走。谁知却劫错了人,还无法当面解释。
弄清了经过,陈兰婷担心自己消失的几日,爹娘一定乱了套,姐姐也肯定很自责。她万般恳求,无支祁也没有犹豫,便放了她回去。
回家的那日,陈向明的屋落外围堵了乌泱泱的乡民们。
人是找回来了,可是乡镇里各家各户因为山洪也受到了不小的损失。不仅是屋落崩塌,田地受损,还有人被牵连受伤,耗费精力难以医治。
他们做了一个荒诞的举动,想将这一切的罪责都怪在陈兰芝的头上。连夜守在了外面,只想要给个说法。
他们害怕,陈兰芝是从河神手里逃出来的。他们更担心,河神会将这一切的过错都殃及整个乡镇。
这年的寒冬格外地长。
受到损失的乡民们自发地做了一个决定,不顾大巫是否问灵了神仙,也不顾其他人的劝阻,更不顾陈向明一家。
他们想让陈兰芝嫁去江河。
这样就会平息江河的怒气,就会全了大巫的谕言,就会对受损的家人和自己一个交代。
任凭陈兰婷如何三番解释,都敌不过利欲熏心的乡民们的无动于衷。牺牲一人,换得全镇平安,无论怎么权衡,都得选择将陈兰芝送嫁。
他们不敢,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性。
哪怕这样的作为有违人道,泯灭了天理。
那日,陀石镇一片乌烟瘴气。
蒙了心的乡民们设计迷晕了陈向明一家,将昏迷沉睡的陈兰芝捆缚上了花轿。本是喜艳的轿子,却被生生沉到了河底。
陈兰芝死了。
无支祁发现时,她被绳索捆在了花轿里,活活淹死了。
她的身上还穿着喜服,喜服上绣着一些符文,是不得超生的意思。
应是大巫动用了邪术,让她的魂魄被深深压在了河底,无法离开这里,更无法投胎转世。
那日,无支祁疯了。
他将满心的仇恨都牢牢对准了陀石镇。
那些人不是盲信天道吗?那就借用他们的无知去自缚罪孽。
依照妖怪的偏执,他无非是想让作乱的人都不得好死。
只是作乱的人还不够,还要他们的家人,他们的朋友都要承受一样,甚至更多的痛苦。
这群人,不是喜欢办喜事吗?
那今年,明年,年年都办,让喜事成为丧事。
他开始托梦大巫,将伤害了陈兰芝的人家的女儿姓名一一点清。
若是不嫁,就挥动山河吞没乡镇各处。这一次,他没有留情,每次的水患都让乡民们死伤惨重。
从此,河神娶亲成了陀石镇的习俗。
不从的女子会被沉入河底,从了的女子也看不清归途。
说是嫁给了神仙,其实是被永远禁锢。
无支祁只是想借这些活人的躯壳,让陈兰芝的魂魄有落身的归处。
他知道,这样做是大孽,乱了人间的秩序,若是事情败露会受到天谴。
可是他只有一窍,人不犯他他就不会去冒犯别人。
他只想复活陈兰芝,想破了这压迫在她魂魄上的邪术。
但境况,却越来越糟。
死去的魂魄无故附身在凡体上,是会受到折损的。
他换了一个女子又一个女子,直到仇人们的女儿都被迫坐上花轿,抬至了江河交界。陈兰芝的魂魄都无法永久地附身在她们身上,甚至气息越来越弱,也越来越透明。可是沾染的人性越多,她的怨怼就越深。再涉深下去,她就会成为厉鬼,结局只会是神魂俱灭。
无所预估的变化,彻底打乱了无支祁的计划。
他活得颤颤巍巍,甚至有些癫狂,竟然死马当活马医,将女子们的样貌幻化成了陈兰芝的模样,让她们学着一颦一动,重复上演着嫁娶的戏码。
他一次又一次地施动幻术,在结界里走近花轿,迎娶有着陈兰芝同样相貌的姑娘。每次掀开盖头,他的心和声音都又哑又轻。可是在下一刻,他又会从幻觉里挣脱出来,不认她们拼命求活的乞饶。
真是拙劣极了,无论怎么模仿,她们都不可能是陈兰芝。
他想了很多法子,几年后才将心思最终动在了陈兰婷身上。
自从那日,陈兰婷整日郁郁寡欢。她将一切因果都归咎在了自己身上,若不是嫁娶那夜私自替嫁,又怎会有如今这样的局面,又怎会造成这样的阴差阳错。
她也疯了。
她默认自己成了另一个陈兰芝,常常散步到了河岸边,呆滞地眺望着河底,不知在想些什么。姐姐被沉河后,她们一家人得了一笔赔偿。那时陈向明曾被威胁,若是再深入追究,就让陈兰婷去嫁给神仙。为了保全最后一个女儿,继续活在这个乡镇,他们选择了忍气吞声。
其中里因,陈兰婷并不知情。她只是觉得讽刺极了,人是可以被洗脑的,时间真的能淡化一切,包括爹娘对姐姐的爱意。
至此,只要提到“陈兰婷”这个名字,她就会精神错乱,胡言乱语,甚至做些过激的行为。因为,在她的记忆里,是陈兰婷被沉入了河底,替嫁给了河神。
至此,陈兰婷这个名字再也没有出现。
乡镇里的人都不敢喊她陈兰芝,因为这个名字多少有点避讳。可是喊了陈兰婷,她又会失心疯。久而久之,她孤僻地活着,谁也不敢接近。
某日,大巫梦里通天突然说神仙指名道姓要她嫁过去。
陈向明撕碎了里子,据理抗争。可是陈兰婷却心甘情愿,任凭爹娘哭天撼地,都求不回她奔赴的决定。因为她想去遇见无支祁,想向这一切去赎罪。
在江河岸边,她遇见了一个小孩。小孩名唤小山,没有经历过往的水患,是唯一一个能让她吐露心事的人,却无法全盘托出。
她告诉小山,她叫陈兰芝。
嫁娶前日,她在卧房里与小山道别,虽然拉了勾,可自知承诺言轻,又何谈兑现。
她知道,或许这次去了是真的就回不来了。
嫁娶当日,花轿被停放在了江河交界。被掀开盖头后,看着同样的相貌,无支祁头一次脸上神情多了动容。可是,同是孪生姐妹,陈兰芝仍然不能借陈兰婷的身体活过来。
被藏着的陈兰芝,魂魄即将溃散,她看见自己的亲妹妹也被迫嫁了下来,眼底失色,百般不敢确认。
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做。
只能任凭疯了的无支祁,掐着妹妹的脖子,一遍又一遍朝她质问:“你为什么没有救她,你为什么没有救她?你不是很会替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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