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旭不在乎出租屋看起来怎么样，他站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眼，心里想的是：快点，求求快点吧，我要一个房间，我要把小真赶快带过来，我把他一个人留在椅子上了，他一个人，要是又长出那些东西来了怎么办？我必须快点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让我们两个可以躲起来。张旭害怕自己回去一看，那些东西又长出来了，让小真好像变成了植物一样。那是什么？是根吗？就像大树的根？他不能去想那些活着的树根杀了人，别去想，他的大脑暂时不能接受那些东西，一旦去想就会像决堤的大坝，一下子就被冲垮了。他现在不能垮掉，小真还在等他回去。
姜太太说：“之前好几个人过来看房，我都没租。这是我儿子的房间，他去主城上学了，整条巷子都知道他有多么优秀，以后可能会进正确公司工作。房间我只租给正经人，必须先看看租客合不合适，而且只长租，押一付三。”事实上她们一家很需要钱，大儿子在主城的学费很贵，小女儿也要上学了。连续的暴雨让小巷被臭水沟淹没，一楼的房间会进水，不好出租。
郝然帮忙讲价：“押一付一不行吗？便宜点呗，姜太太，这是我哥们。”
张旭直接拿出8个银圆，说：“我今天就要搬进来，我和我弟弟，两个人，这就搬过来住。”
“一般我是不允许合租的，这是我儿子的房间，我还有个小女儿，要注意对孩子的影响。不过你看上去是个正派的青年。你和你弟弟来水晶镇做什么？你们有工作吗？你弟弟怎么没和你一起来？”姜太太接过银圆，给了张旭房间钥匙。
“我弟弟生病了，等他好了我们就工作。”张旭一拿到钥匙，就想立刻回到小真身边。
回去时，郝然说：“那什么，你怎么不讲价啊？姜太太的房间空一阵了。你们这次要住很久吗？哥们，我是说哥们，我知道你们不是兄弟，我不会说的，我想说的是，小卫他怎么了？”
张旭没有回答。他趟过污水，没注意雨什么时候停了，一心想着快点回去。
……
在只剩下自己之后，卫先真觉得很痛，很困，要是他闭上眼睛，让它们长出来，他就会……大概就像无梦的长眠吧。可是，张旭不准他闭上眼睛，所以他一直看着门。
他清醒的感受到他们在用电锯切割，用挖掘机把地下的根挖出来，根系断裂了。紫色的汁液渗入泥土里，他的分枝被采集了样本。又要拿他做实验了。当火焰烧起来时，他蜷缩起来。他可以让他的分枝像手臂那样活动起来，但他不想再夺去别人的生命了。他的分枝并不具有人体的感受，只是他的本体仍然身为人的那部分对被电锯、火烧，分割成一块一块的“样本”进行实验感到深层的恐惧，人是难以承受那种痛苦的，他感到很“分裂”，分枝被火烧没了，他的一部分消失了。如果不是分枝，而是他的人体部分遭到那种对待，他的本体意识会一点点消失吗？他很想作为一个人存在。当一个人多好啊，可以和张旭在一起。就在昨天，他才刚跟张旭说了“我爱你”，张旭也愿意和他在一起，感觉多么美好啊！他变成了这样，一定把张旭吓坏了。他的人类身体破了个大洞，张旭看到会怎么想？分枝可以再长出来，人体部分应该也能再生，但它需要养分，根茎又要从他的体内伸出来了。他动手把它们按回去。他不能让张旭一回来就看到自己变成了一堆吸收污水、到处乱长的根茎。他也不想让它们长满郝然的二手店，影响郝然的生活。郝然在黑夜里给他们打开了门，已经很够“哥们”了。他看着那扇门，觉得时间很漫长。
……
郝然帮张旭把卫先真运送到出租屋，再晚一点，他都怕卫先真会死在自己店里。这太不够“哥们”了，但卫先真看上去太吓人了，看脸的话卫先真还是那么的美得不像话——第一次看到卫先真摘下斗篷的兜帽，郝然当时的反应都有点丢人了，但是他现在都不敢看卫先真了。不是，哥们，郝然快要忍不住问张旭了，你看到没有？斗篷下面是不是有东西在动？哥们，我说哥们，就算你把所有的衣服都给他穿上也阻止不了内脏掉出来——我他妈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哥们你说句话啊！不会真是肠子在衣服里面动吧？
郝然看着张旭推着轮椅——他帮忙借的，卫先真坐上轮椅的时候，有一根管子似的东西从腰部伸出来了，蛇一样又钻了回去。郝然以为是自己眼花，他真的不想看到自己的“哥们”肠子漏出来的场面啊！他还看到出门时张旭呵护的给卫先真戴上兜帽，小巷两边的屋檐滴下一串串珠帘般的水珠，轮椅像船头一样推开路上的污水制造出波纹，张旭看上去温柔又坚定的驾驶着两个人的航向。他们不像是在去简陋的出租屋，而是要回家。
郝然没跟他们一起进门，离开时甚至破天荒的忘了朝张旭要钱。算了，郝然想，先别去打扰他们了。如果小卫快死了，那他们更应该多一些二人世界的时间。谁会信他们是兄弟的鬼话啊？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样子简直要闪瞎别人的眼睛。郝然还没走回自己的二手店，就听说了城堡里死人的消息。
……
张旭吃力的把小真推上门前的两级台阶，还好有郝然帮了他们一把，不然他一个人的力气不够用了。张旭拿钥匙开门，郝然没跟进来。他说了一声：“我先回去了。”就走了。张旭本想说声“谢谢”，但他的喉咙干痛。他想不起来喝水这种事了。他继续把小真推进刚租下来的房间。
一个小女孩的声音说：“哥哥，我妈让我在这里等你们，她去打小时工了。她让我告诉你们，可以用厨房，但要自己买煤。”张旭这才注意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蹲在客厅里和一只橘猫玩。客厅的左侧是厨房，右侧就是他们的房间了。张旭冲小女孩点点头，打开房门。
关上门后，他们两个终于有独立的空间了。张旭把卫先真扶到床上去。卫先真躺下的姿势就像绑上了无形的拘束衣，双臂紧贴身体两侧，双腿伸直，一动不动。他的大脑中闪过记忆碎片，他被牢牢绑住，很冰冷，光亮得刺痛了他的眼睛，人类的眼睛，他的人类身体被切开，有人在……同样是人类，很多人，那些人对他做了很多次——手术——他记得这个词。他看到自己的肠子在架子上，那些人还在进行——仪式——他记不起来仪式的过程了。他太疼了，他不想伤害人，不想杀人，不想吃人。他们喂他……卫先真想把眼睛闭上，当时他就闭上眼睛了，因为作为一个人，他再也无法承受那些痛苦了。卫先真越来越困了。
张旭脱掉外套，挂在衣柜的拉手上。这不是他的外套，是郝然借给他的，他的外套给小真穿了。他的T恤和裤子全是湿的，鞋子湿得一踩下去就像在稀泥上走路。他想到小真也浑身湿透了，决定去帮小真脱掉衣服。张旭到床上去脱小真的衣服时，小真动了，用手紧紧抓住衣服，咬住了嘴唇。看到小真这种样子，张旭更加觉得他只是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大男孩，他只有19岁。
“我不会弄伤你的，小真，我保证会很轻的，让我看看行吗？”张旭说，征得小真的同意再脱掉他的衣服。
卫先真看着张旭，说：“我不想你害怕。”
张旭说：“我想知道你变成什么样了，小真，我看到了那些东西冲破你的身体……我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那是什么？小真？它们，它们怎么会在你的身体里？”
卫先真也不知道。张旭过来脱他的衣服，卫先真静静的躺着。张旭没有看到血肉模糊，创面就像是经过了手术清理一样，没有血，边缘的肉皮覆盖着密密的须子，就像锁边工艺那样，看上去极度怪异。应该是小真知道他要看，所以让它们严丝合缝的填补了腹部的“大洞”。它们甚至排列得很整齐——是卫先真命令根茎这样做的，为了让自己在张旭眼里“好看”点，但他越这么把根茎和自己的身体组合起来就越怪异。张旭呆呆的看着，大脑一片混乱。他觉得那些根茎排列得比他在机电实验课上整理的一圈圈电缆线还规则，但它们在小真的体内。未知生物体像精密机器那样排列了起来，这好像比恐怖还……还怪……张旭不能理解看到的东西，他呆掉了，但他还是帮小真脱掉了湿衣服，好让小真可以在床上躺得舒服一些，他还帮小真盖上了被子。
他坐在床边，继续愣神，还是不能思考自己看到的东西。过了一会儿，他惊恐的发现那些根茎满床都是，而小真不知什么时候闭上眼睛昏睡了过去。比起用自己有限的智商去思考那些超出理解的东西，张旭觉得最重要的是照顾好小真。“小真，小真，你，你睡着了吗？”他轻轻的呼唤，喉咙渴得要发不出声音了。卫先真睁开眼睛，因为觉得张旭需要自己，他说：“军用水壶里有水。”他醒过来，大部分根茎就缩了回去，不过有一些已经长到床下面去了。
张旭喂他喝了几口水，自己也喝了一些。卫先真感受到根茎在从地下吸收水分了，但这样恢复的太缓慢了。张旭说：“你想吃点东西吗？”卫先真点了点头，说：“你也需要吃饭。”
“你想吃什么？我去做饭。”张旭觉得想吃东西应该是一个好现象，表示小真正在好转。
卫先真体内发出根茎活动的声音。他本人很小声的说：“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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