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灵是没有思想的。
本应该如此。
当它如同孤魂般在世间飘荡时，它遇到了一个男人。
一个浑身湿漉、头发垂落、脸上尽是颓唐的男人。
目光像是刀上的刃。
它与那个男人定下束缚，自此永远作为附庸存在，那就是身为特级咒灵的宿命。
一阵风、犹如一阵清风般的存在，在我身边怯懦地低声地诉说着，诉说着它和那个男人初次的相遇。在男人最为狼狈难堪之时，它成为了见证者。
夏油杰叫它：“置行堀”。
那名字曾经属于大雾中的漂亮妖怪。
置行堀是一个很奇怪的咒灵，它言语飘忽不定，却拥有着属于自己的逻辑。在夜色渐沉的时候，它像个婴儿一样蜷缩在我身边，之所以说是“蜷缩”，是因为我摸到了它卷曲的身体，像是弯弯的螺丝钉一样。
它的咒力超乎我想象的庞大，能将我整个人都包裹起来。在察觉到真人的存在时，它像是变成了温暖的巢，小声在我耳边说：
“不要怕，不要怕，那个孩子的存在，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我在这股作用下安稳睡去，然后来到了梦中的世界。
枯骨、锁链，被无情穿透胸腔的男人，垂着浸染成了血色的发丝，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唇边溢出血液，声音却带着笑意：
“呦，小姐，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像是从血中走出来的人一样。
高大的、强壮的身体光/裸着，胸腔里被钩子牵制的心脏正在砰砰作响，被粗暴扯开之后暴露出了红红的血肉，一刻不停地泵动血液，我似乎还能闻到那股血腥滑腻的味道，其中夹杂着一股莫名熟悉的香气。
有点……可怕。
我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在做梦，于是抱着膝盖躲在墙角里蹲下，把头埋进去，试图让自己醒过来。
那个男人就像是聒噪的鹦鹉一样，一刻不停地叽叽喳喳着：“小姐，既然来了，就和我说说话嘛，我在这里都要无聊死了。”
说着说着，胸腔里就喷出血液，掉下猩红的肉块，然后他毫不在意地甩甩头，胸口袒露的洞里流下的血液顺着肌肉的线条下滑，直至滴落在肮脏的地面上。
他新奇地眨眨眼睛，将卷曲睫毛上黏着的血块吹开，望了望周围，感叹道：“小姐，真是多亏你了耶。刚刚有好多好多很恐怖的家伙一直在啃我的肉呢，这下终于可以舒服点了。”
好烦，好烦。
我捂着耳朵，像是小鸵鸟一样不想听。
他的声音却像是从四面八方传过来的一样，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进入了我的脑袋里。
“好可爱啊小姐，可惜这里是非现实世界呢，你捂住耳朵也没用哦。”
我抬起头来，睁着眼睛去看他，半刻之后才怯生生地问：“我……我该怎么回去？”
男人眯着眼睛思索了一下，才懒散道：“不知道耶，可以请教一下小姐是怎么来的吗？”
我摇摇头，努力思考：“我在……睡觉。”
“哇哦，好幸福哦，在睡觉呢，老师我也想好好睡一觉耶。”他手腕动动，似乎想要伸个懒腰，却被锁链固定住，只能艰难地耸了耸腰，心脏差点都被扯出来。
“老……老师……”我喃喃重复。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思维能力似乎变慢了，对话之时也很难一时间反应过来，只能慢悠悠地思考着。
“对哦，老师哦。别看我这副样子，姑且也是个老师哦。”他用那种“麻烦了”的语气继续唠唠叨叨：“哎呀，真是没想到啊，最强教师也会被莫名其妙关进这个鬼地方呢，一想到学生们还在外面可怜兮兮地叫着老师，果然还是不能现在死去呢。”
我垂下眼睛，看到了他膝盖下方，几乎已经断裂了，男人只能跪在原地，暴露出白花花的骨节，其余的任何动作都无法施展。
“你，好像要死掉了。”
距离不算远，但地方很狭窄，我只能朝他爬过去，然后小心地触碰他身上那些暗红色的伤口。
“啊啊啊，很痛耶，不要这样摸啦，小姐。”他抗议般大喊，我束手无措地跪在原地，膝盖和裙摆都被他的血肉染红。
“对……对不起。”
这股感觉，到底是什么呢？
好熟悉的感觉。
男人撅着嘴巴，脸都被血液全部覆盖，几乎看不到他的五官，我急急忙忙地想用手帕帮他擦拭干净，却被他扭着脸躲开。
他的视线落在那条绣着“里梅”的手帕上，眸中意味不明，半响才低声开口：“小姐，不用擦了哦，迟早还是会被染脏的。”
“我果然，最讨厌脏兮兮的了。”他像是任性的猫咪，不喜欢洗脸就高傲地躲开脑袋，然后任由主人怎么讨好都翘着尾巴跑得远远的。
“你要死了。”我抱着膝盖蹲坐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身上到处都是的伤口，低声重复：“你要死了，我该怎么办？”
男人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似乎对我的话感到滑稽，“小姐，你说这种话，很容易让我误会耶，我们可是第一次见面哦。”
“而且，我不会那么轻易就死掉的。”血肉模糊的男人，明明已经生命垂危了，还那么语气轻松地安慰我。
我伸出手来，触及到了他的脸，眼睛黑乎乎的，好像也被什么东西阻碍了视线一样。我于是小声问道：“你不怕死吗？”
男人看着我的眼睛，眼型优越，带着笑意道：“小姐呦，如果你认识我的话，你就会知道，老师我是世界上最不怕死的家伙了。”
“死亡可不是结束，而是新生。”
好像真的有点像，和那个家伙，那个讨人厌的家伙。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生出一种迫切想要倾诉的**，于是坐在他身旁，小声说：“你……和我认识的一个家伙很像。”
“是吗？”男人不以为意。
“他叫……五条悟，是咒术界的最强咒术师。”
旁边沉默下去，接着我听到了他“嗯”的一声，“然后呢？”
“我……”我组织着语言，“我想杀了他。”
又急急忙忙修补：“或者说，不杀掉他也可以，让他成为我的咒灵，就像小真人那样乖乖的也可以。”
“哇哦。”没有什么感情的感慨。
“但是，那家伙对我说，成为我的咒灵也无所谓。”
“所以呢？小姐，你诅咒了他，是吗？”男人语气笑意盈盈。
头埋进膝盖筑成的窝里，小声道：“没有，我没有。”
因为，我不想那么做。
死亡是很痛苦的，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这件事。死去，意味着灵魂的游离，先是在尸体旁、在之后会与咒灵混为一伍，接着逐渐失去身为生灵的记忆，彻底变成世间混沌的一缕清风。
那是无比漫长而痛苦的过程。
我曾无数次在那条路上反复行走又反复回望，最终还是发现自己无法放下。无法放下那份渴望已久的自由，无法抛弃那个眼眸澄澈的孩子，无法扔下世间虽残酷却真实的磋磨。
我羡慕、憎恶着五条悟的自由和洒脱，却也真心地为这份他的桀骜而灵魂颤抖。如果是我这样的人，那么再如何死去也无所畏惧。但换做是他，我似乎不太想让那样的家伙变成肮脏又可悲的东西。
所以，拥有他的力量就好。
我曾经不止一次这么想过，是不是，是不是不是必须要杀掉他，又或者说，让他心甘情愿地为我所用不就好了吗？
但这些问题最后好像都变成了恶性循环。
因为那个骄傲的家伙，绝不会轻易妥协。
锁链声响起，手掌虚虚地扶在我的头顶，像是安慰孩子一样轻柔拍着：“小姐很乖呢，是个很乖很乖的孩子。”
“因为我没有诅咒别人，所以才乖吗？”我缩着脖子，茫然地问。
“不哦，”男人的声音清澈又温柔，“是因为，你是个有在好好生活的孩子耶。”
“好努力好努力，想要让自己过得更好，所以你没有错哦。至于那个什么五条悟，既然讨厌他，那就继续这样讨厌下去吧。不要为了这份执念放弃什么东西，也不要像个傻瓜一样死在不知名的地方。如果能做到这些的话，等老师出去了，就给你一朵小红花哦。”
我闷闷地点点头，才抱怨道：“你都要死掉了，还要怎么出去啊？”
男人胸腔抖动笑笑，“对哦，那看来还是老师我比较危险啦。不过呢，老师的学生们应该很快就会找到解救我出去的办法了吧。”
梦境。
镜花水月一般扭曲了。
我看到他的脸变得畸形，他的嘴巴变得无声，那两颗黑乎乎的眼睛似乎在某一刻流出血泪，又瞬间消失，仿佛一切都变成了我的错觉。
我从梦中醒来。
置行堀像是一条蠕动的螺丝一样，慢悠悠地爬到了我身上，轻声告诉我：“你做了噩梦，但该是重新入睡的时候了。”
嗯，该重新入睡了。
……
起初我的存在并不被盘星教接纳。与其说他们渴望我，不如说他们憎恨我。憎恨肮脏的星浆体，因此想要将我的存在彻底掩埋，为那位至高无上纯洁的天元大人肃清阻碍。
我跪在礼堂中诵念之时，黑发披散下来，脸色雪白，身上穿着和夏油杰几乎同款的黑金袈裟，所有一切的隐秘都被藏在衣摆下。虔诚地、袒露地，把自己的一切都剖开，像是在真心地悔过，真心地望着那尊俊朗如天神的“天元大人”悔过。
据说天元的初代是一位风流男子，长发飘飘，金色的发丝似是日暮之后的圣光，眼眸清澈而博爱。他的来历早已不明，甚至有人言论他，是从母亲肚子里蹦出来的怪胎。
但过去了数千年，如今的天元到底是什么模样，已经无人知晓。只知道笼罩在国家外部的大结界，是靠着天元的力量支撑起来的。这也就意味着，天元，像是神明留在世间的另一颗眼睛，它能看到世间所有的一切。
神明的一双眼，一颗降生在了那个名为“五条悟”的人身上，而另一颗则化作了天元，千百年来不曾疲倦。
我怀着这种莫名的情绪，望着礼堂里高大的雕像，目不转睛。
男人的脚步声从我背后传来，现任盘星教主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随便坐在了我旁边的地面上，垂着眼睑，头发上还残留着浅淡的草木香。
“近藤小姐，这一个月来还没能打消你的想法吗？”
一个月，是被忽略的一个月。除了能够保障我的吃喝休息之后，没有人愿意和我交流，没有东西可供我解闷，就连手机也被迫封锁起来，似乎就是想要打消我留下来的心思。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充斥着疲倦的双眼，低声道：“那么，夏油大人，这两年来没能打消你的仇恨吗？”
这是绝对，绝对不能提的事情，我当然知道。
因为下一秒，我的衣领就被不温柔地拉起来，身高上的差异让我像个晴天娃娃一样摇摆、然后依附在他身上，被迫嗅闻着他身上干净到可怕的草木香。
“近藤小姐，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我摇摇头，看着近在咫尺这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漂亮、但却癫狂又崩溃，“你当然可以杀了我。”
“但留着我，才能做更多事情。”
他突兀地笑，像是猜透了我在想什么，“说这么多，近藤小姐看起来也不是很想死啊。”
我拉着他的手，放在我腰上，然后垫着脚尖去贴着他的脸，像是亲密无间的爱人一般。
“所以，我请求大人，不要杀了我。”
干瘪枯瘦，他像是失去了养分的花。我捧着他的脸，眼中是任谁看都无法辨认的温情。
“大人，要试试，被我爱着吗？”
或许这样，能够减轻你那可笑的——罪恶感。
285也是有戏份了，都给我加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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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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