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骨忧太的房间倒是很干净。
毫无师德的老师在他房间里转来转去，自觉地从冰箱里掏出一根草莓味的棒冰，含在嘴巴里，脸颊鼓鼓囊囊的。
高大的男人一走进学生宿舍，整个空间都显得很狭窄。
他探头探脑地朝厨房和卧室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乙骨忧太嘴巴里说的“很漂亮很漂亮”的花。
“啧”
他烦躁地挠挠头，“在哪呢在哪呢？小花在哪里呢？”
夜晚的凉风吹动着窗台，纱帘轻柔地扬起来，雪白又细薄，露出后面那棵深红色的花苞，柔柔地摆动着，对着银灿灿的月光，却羞怯地花苞朝内，像是只愿意为主人绽放一般。
五条悟叼着棒冰走过去，凉而甜腻的味道让他没什么耐心，抄起花盆就走，手指粗暴地捏着花瓣，反复地打量着：
“什么嘛，这不就是最普通不过的野花吗？”
是那种小小的、通常会漫山遍野开一大堆的野花，哪怕拿到花店也卖不出价格，是没什么钱的电视剧男主会送给女主的花，还要自我感动一般掉几滴眼泪。
五条悟用脚碰上房门，自言自语：“好啦，今天就先和我睡吧，既然忧太都那么说了，如果没把你照顾好的话，会生气吧，那家伙。”
“忧太生气的话还是挺可怕的。”
他把花放到空荡荡的桌子上，随便找了个杯子接水，然后思索了一下，chua地一下全都倒进了花盆里。
花有点委屈。
但男人的气息很恐怖。
五条悟垂着眼睛，看着土壤把水杯里倒出来的水全都吸食掉，他抬起杯子来，突然想到：
“唔，杯子好像很久没洗了耶。”
迟疑地看看杯子，又看看花，像一只犹豫着的大猫咪。
指尖蹭蹭花瓣，小声问：“没关系吗？”
又说服自己。
“嘛，花本来就是从脏脏的泥巴里长出来的东西啊，只是有点点灰而已，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男人的指尖粗暴地揉捏着一片花瓣，又轻柔地扯，笑眯眯地问道：
“喂，小花，没什么关系吧？”
花怎么可能说话啊？
花内心暴躁。
花瓣被扯着的感觉有点奇怪。
虽然很难堪，但不得不承认，花朵是一株植物的生殖器官。乙骨忧太平时捏捏也就算了，这个男人……这个气息很恐怖的家伙，感觉随手就会把她扯掉。
不喜欢。
花的不喜欢落实在了行动上，颓废地垂下花苞，躲开男人的手，不想被他碰到。
五条悟看着近在咫尺却错过的指尖，愣了愣，疑惑道：
“是我的错觉吗？”
嘴巴里一边嘟囔着“怎么可能啊，绝对是错觉吧？普通的花应该不会动才对啊”，一边又撑着脑袋趴在桌子上，细细地看着。
花不知道这男人在看什么。
但五条悟很清楚。
六眼告诉他，眼前的小野花是最普通的、最平常不过的花朵，除了沾染了乙骨忧太的咒力之外，没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
就是一朵很弱小的花。
弱小到男人只要稍微捏起指尖来、在她的花瓣上掐出汁液和骨血，她就会悄无声息地死掉，甚至不需要动用咒力。
这是一个连普通人都能轻易弄死的生命。
他迟疑地思考着，花能被称之为生命吗？
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可怕的男性巨人凑在花面前，脸都变成了怪兽，像是下一秒就要把她弄死。
花扑簌簌地摇了摇，被风吹动着摆弄身躯。
“还真的有点像耶。”他语气噙着笑，像是说悄悄话一样，俯下身子来，发丝柔顺、眼眸漂亮深邃，“小花，你和那家伙，还真的有点像耶。”
那家伙是谁呢？
他悠悠松了口气，随手将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解开，像是端了一天的面具被卸下来，他松散地把自己摊在床上，像是摊开一张大大的煎饼。
男人的身形确实很高大，腿也很长，小小一个的床根本容纳不下他。于是五条家派来了不少侍从，把那间小小的公寓改造成现在的模样，相比较之前扩张了不止一倍，他也就一直住在这里，直到这么多年以后，这间房都变成了学生公寓，他也一直住在这里。
就像他从未离开过一样。
他确实从未离开。
五条悟把自己困在了过去。
他懒洋洋地把头埋进手臂窝成的小空间里，恍惚间脑袋上都长出了毛茸茸的大猫耳朵一样，不需要睡眠的男人躺在床上休息了不到几秒，电话就打过来了。
他抬头，看了看电话联系人，才平静地接起来：
“伊地知，你最好有要紧事哦，不然我会狠狠抽你巴掌的。”
电话那头是辅助监督唯唯诺诺的声音，五条悟实在是个很难配合的咒术师，比伊地知从前合作过99%的咒术师都难调动。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男人就彻彻底底疯掉了？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怎么正常过。
有时候伊地知也会有些同情他，孤家寡人一个，就连同期的家入硝子前辈都对他颇有怨言，他却大喇喇地笑着，把一切事物都揽下来。旁人指摘他是暴君，但伊地知姑且还能为他说两句好话——
这人绝对不是外界说的那样，也绝对不是能够忍受他人肆意玷污的类型，他不过是把很多人都看做蝼蚁，所以蝼蚁的意见也并不重要了。
伊地知照常地开车等候在高专门口，却看到五条悟手里端着一盆花走出来了。
他迟疑地问道：“五条前辈，这是要扔掉吗？”
不怪他这样说，五条悟手里的花和他的形象实在不搭。像五条悟这样的人，似乎都应该随时手捧玫瑰一样，而不是拿着一盆小得可怜的野花，还小心翼翼地坐在汽车后座，生怕她摔掉一样。
“唔，这是……学生给老师布置的任务哦。”五条悟大发善心地解答他的疑问。
“忧太的花，感觉把她单独一枝花放在房间里会很寂寞呢，说不定还会偷偷哭出声音来，所以干脆带出来好了。不然在我的房间里悄悄死掉的话，我会很困扰的。”
伊地知透过后视镜看了看那株花，漂亮倒是漂亮，只是一看就知道是那种漫山遍野都有的小野花。
又想起那个阴郁的少年，伊地知抖了抖，选择不再追问。
咒术师都有些奇奇怪怪的小癖好，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五条悟手掌端着花盆，烧制而成的花盆一般都会留一个小小的孔用来排水，于是土壤里留不住的雨水又或是泥水就会顺着那个小小的孔溜出去。
五条悟刚刚倒的水显然有点多，于是花留不住那些水液，一点点、一滴滴地都落在了他的手掌上。
他低着头认真看着手掌上摊成一汪的、浑浊的水液，轻飘飘地说：“好脏啊，小花。”
花不敢动。
有点恐怖。
男人的眼睛，似乎能看到很多东西。
花的脑袋很小，但她也知道，自己不是人类、更不是人类定义中可以拥有思想的品种，所以不能在他面前暴露，也不能表现出自己有任何思想。
五条悟却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水脏脏的很难受，而是用另一只手轻轻拨弄着花瓣，用车里随身的纸巾把水擦干净，才轻声道：
“你这家伙，真的和那女人很像啊。”
“脏脏的，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就这么觉得了。浑身都乱七八糟的，都是别人身上的味道，想把她染成我的来着，可惜失败了。”
“因为那家伙一直在跑啊跑，哪怕说了喜欢也总在逃避，是什么回避型人格吗？真是让人头大。”
他捏着花瓣，像是一种惩罚：
“后来死掉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实在太笨了，一直被心怀不轨的家伙们利用，让她离开就乖乖地离开了，让她闭嘴就乖乖地闭嘴了……”
他后仰靠在靠背上，把花举到眼前细细地看了又看，才叹道：
“其实啊，倒是对我说说啊。”
“你说对吧，小花？”
男人的声音凝聚着复杂的情愫，那是一枝花无法理解的情感，花从来不会理解的情感。
就像乙骨忧太无数次在黑夜中流着泪看她的时候一样，无论他们多么失意又悲伤、无论他们做出任何举动，花都不会有反应。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铭记，铭记这些人的笑和哭，努力地把他们的脸和声音种在种子里，期望着下一朵花再开放的时候能把这些东西都回忆得清清楚楚。
但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乙骨忧太的血液给了她复生的机会，但脑袋空空、一朵小小的花怎么能够覆盖人生的长度呢？
所以，花只是似懂非懂而已。
……
乙骨忧太眷恋地蹭着花瓣，满怀感恩地对五条悟说：
“谢谢老师，真是帮大忙了。”
五条悟随便摆摆手，才对他说：“好啦好啦，把你的小花拿走吧，摆在我这里，搞得我的办公桌每天都脏兮兮的。”
乙骨忧太脸上绽开感恩的笑容，身边钻出一只里香，像是不信任五条悟一样捏着小小的花瓣来来回回地看了半天，才终于心甘情愿地跟着乙骨忧太离开。
五条悟看着一人一咒灵的背影，喃喃自语道：
“什么嘛，那种小鬼，居然也能拥有能守护的东西吗？”
而他，想要守护的都在顷刻间失去了。
他摸摸办公桌上属于女人的相片，小声又可怜地、像是在求饶：
“喂，别对小悟这么无情啊，好歹……好歹也该回来看看我才对吧？”
女人的脸有着浅浅的笑意，那似乎是五条悟相处那么久以来，看到她第一次绽放出纯净的、毫无悲伤的笑，可怜巴巴的，怎么能那么可怜呢？可怜到让他丢了心脏，直到现在都没能找到。
“好吧……”
好吧。
就先等等你吧。
一颗小小的种子能做到什么？
五条悟不知道。
在他眼里，一颗种子、一只咒灵、一个人，都是无比微小的存在。
但他当时毫不犹豫地选择要拯救。
拯救一个在他眼中看来，无比瘦小的存在。
血液染花了女人的脸。
她被带走、被挟持，被扔进盘星教里，就是为了得到这样一个结局吗？
五条悟不明白。
他当然很冷静。
因为人已经死掉了。
肚子被残忍地剖开，似乎想要寻找什么东西，从他的视野里望去，似乎还能看到红彤彤的心脏、鲜红的膈膜也被划破……
这是想当然的吧？
他迟钝地思考着。
想要获得什么呢？
心脏吗？
那膈膜确实要被划破才对。
滑腻的、小巧的肚子，那里面甚至装不下任何东西，上面是残忍的疤痕。
他摸过无数次的地方，被他的掌心覆盖之后就再也看不到皮肉了，此刻却红彤彤的让人感到陌生。
五条悟其实看过很多这样的场景了，死去的人、零落的尸体，甚至他身边的咒术师也曾经这样一个个死去。
但唯独他此刻有些无法接受。
女人的身体就那样软塌塌地倒在他怀里。
他看了又看，觉得这不该是近藤山惠的结局才对。
所以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把她救回来，用什么方式都好，用诅咒都好，哪怕回来的不是她都好。
别这样对他……
别这样对小悟。
大猫垂着头，银白的发丝都被血液染成了脏兮兮的模样，他一语成谶。
“看看我，好不好？”血液的腥香味那么重，怎么都不像是还能活过来的样子，他甚至没办法用反转术式来治疗。因为他是自私的五条悟，所以他的术式也就自私地只能用给自己。
太狼狈了。
鲜血淋漓的样子怎么会那么丑。
他掐着女人的脸，一刻不停地思索着。
要诅咒她吗？
能活过来的，但是她会很痛苦；又或者干脆用降灵术吧，先把灵魂抓回来再说……
但想了又想。
五条悟的手颓唐地垂落下来。
小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那样太丑了，你一定会哭的。
对不起。
“其实你很讨厌我吧？”他不知为何提起了毫不相干的话题。
亲亲抱抱，他仗着自己是近藤山惠唯一能够依靠的家伙，用这种方式来轻贱她的感情。
咒力也是，擅自把近藤山惠这个存在标记了，所以直到现在都在时刻提醒他，怀里的这个、属于你的东西彻底死掉了。
“属于我的东西”。
多让人心动的词语。
可是没有了，消失不见了。
因为他没有用心。
因为他没有认真地靠近，因为他掩盖了自己的真心，用那种别扭的方式和她亲密。
明明都做过最亲密的事情了，明明就差一点就能说出“喜欢”了，却因为自己的尊严和质疑就把她推得越来越远。
所以杰那家伙才说：
“是你活该。”
五条悟哭不出声音来。
他甚至在思考：一般人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哭才对？
但神明的眼睛是不会哭泣的，所以眼眶都很干涩，从近藤山惠身体里喷涌出来的血液，一直不停地流淌着，直到几乎要失去生命的血小板发挥作用，凝成了一片片的血色伤疤。
他俯下身体，近乎贪婪地嗅闻着女人的气息，凑在她耳边，耳垂冰凉。
“我会让你活过来的。”
像是承诺。
“我会让你活过来的。”
“我会等你的。”
“所以，下次见面，一定要记得我才行。”
他嘟着嘴巴娇嗔着，在这幅场面下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发尾上、脸上、衣服上全都是血液的男人，悄悄地对死掉的女人说着悄悄话：
“山惠，下次见面，一定要记得我才行。五条悟、小悟，是最……”
他羞于启齿，脸上甚至泛上了红晕。
结结巴巴的：“最喜欢你的小悟。”
迟来的告白，谁都听不到，只有五条悟知道。
不过哪怕只是个死掉的近藤山惠，能听到他的告白，他也觉得弥足珍贵。
“唔，还真是笨拙的、青涩的过去啊……”
五条悟感叹着。
乙骨忧太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在走廊里彻底看不到为止，他才趴在桌子上小声地抱怨着：
“坏女人，说好了要记得我的。”
坏女人，近藤山惠。
你还是把我忘记了。
不过没关系。
等到种子落地发芽、生长出好看的、漂亮的枝丫时，你就会想起来了。
天元的忠告还在耳边，似乎那段鲜血淋漓的过去都被他甜蜜地抹掉了，只剩下近藤山惠还好好活着的消息值得他注意。
不过……
他歪着头，相片上的女人朝着他青涩地微笑：
“你知道的吧？”
“五条悟会死掉这件事情，厉害的近藤山惠一定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了吧？”
不过没关系。
他点点相片上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眸，轻声道：
“没关系，五条悟会死去，但小悟……”
一定会为了你再次回来的。
“乙骨忧太耶……”男人叹了口气，在漆黑的夜晚里才稍微露出一点本性：
“真的是讨厌的小鬼啊……好想杀掉……”
“啊，可惜不可以啊。”
可是那么漂亮的小野花，都被他搞得脏兮兮的，身上全是属于那个小鬼的咒力，看得小悟很烦躁耶。
想想以前的时候，山惠身上明明就都是他的味道，让他想想都觉得兴奋。
抱着亲亲、躺着亲亲、摸摸亲亲……
手掌空握成拳头，似乎想要重新感受些什么，五条悟抱着脑袋哀叹一声：
“好想亲亲啊……”
亲亲不可以的话，抱抱也行啊。
身体迟钝地回想起从前的滋味，有点不甘心。
女人小巧的脸，手掌随便窝起来就能捏得严严实实。山惠的手也很小，放在手里的时候感觉稍微握一握就要碎掉了。
还很怕痒来着……
唔……
还有很色的团子和屁股。
稍微摸摸就像小猫一样翘着。
啊……
一下子都想起来了。
五条悟脸红地趴在桌子上，一只手掩面，小心翼翼地思考着过去的事情——
有发生过吗？
好像有过。
不过没进去就是了。
蹭蹭腿什么的，好像就是当时青春期少年的极限了。
不过山惠的腿倒是……
很软也很肥就是了，和她身体的每一处都一样。
他严肃地思考着。
话说网路上好像有说过，哪怕是蹭蹭腿也有怀孕的风险耶……
那难道说，下次哪怕蹭蹭腿也要戴上那个东西吗？
“啊……”他倒在桌子上，脸烧红了一样烫，任谁都看不出来这家伙是咒术高专的教师，还是那个大名鼎鼎的五条悟。
漂亮的眼睛盯着相片看了又看，才小声说：
“喜欢。”
“喜欢你。”
什么时候能说出口呢？
五条悟想了又想。
等小山惠想起来，他就一定能说出口了。
喜欢这种话，还是要趁早说出口才对嘛。
可惜小山惠变成笨笨的花了，就算对着她说喜欢，也完全开不了口嘛……
男人愣愣地思考着。
不过就算变成了花，好像也蛮可爱的……
瑟瑟发抖的样子很可爱，可怜兮兮的样子很可爱，心中有怒气不敢发泄的样子也很可爱……
小悟果然是世界上眼光最好的人。
不过眼光实在太好了，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抢走她。该怎么办才好呢？
他拳头敲敲掌心，眯着眼睛，大猫的脸上是迫切又潮湿的渴望——
下次表白之后，就永远在一起吧，把她锁在身边，再也不分开好了。
死掉都不会分开的那种。
万一要死掉的话，就先杀掉她，再一起离开吧。
请允许我梳理一下时间线吧：
山惠的过去：直哉-小悟-杰哥-死亡
小悟干了点什么，于是：山惠变成小种子-骨子
活过来了变成人：被小悟拉进狱门疆涩涩-涉谷事变（一年级 二年级）
大概还差个卷卷，然后就可以大乱炖了，虽然现在也在大乱炖……
大乱炖好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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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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