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明确自己的信念,用觉醒的目光,剥开表象的世界,解构旧有的那一套思想体系,形成一套无懈可击的新的思想理论作为纲领。”
蕾娜记得哥哥说。
没错,打磨自己的思想,才能破除锈蚀在所有人大脑上的那层陈旧而坚硬的厚甲。
从下定决心的那天起,蕾娜做了相关理论学习。
关于女性权利早已有人研究,也有做此讨论的社群,只是不受重视。
然后就是大量的信息搜索、理论整合和社会调研,不断追问、思考、自我订正,加深对现状和本质的理解,弄清楚自己的核心诉求、基本方针,制定大致的计划……
这整个过程是繁琐而枯燥的,单凭一时意气难以长久支撑。但在此之前她已饱经孤立无援和迷茫无绪的煎熬,现在知道了该向哪个方向摸索,她反倒畅快多了,而且那股探索的热情执着都超乎她自己预料。
更让她自己都惊讶的是,从诺曼告诉她从何开始,到与西亚姆从容争辩,这二十天内她像变了一个人,她眼中的世界也一天一个样,直至它被她彻底颠覆并重建。
她为此恐惧、激动,也越来越热血沸腾,因为她看到虚假的光明中有墨汁般的黑暗晕染开来,同时她也看到开辟新天,迎来真正明亮的未来的希望,从而愈发坚定而充满斗志地走下去。
日以继夜编撰出了长达122kb的理论,蕾娜极力精简到了100以内。
终端传播很大概率会被自动筛选进垃圾邮件当中,即使有谁看到,也很难当回事,要想被看到,反而要回归传统。
蕾娜把文件做成了纸质小册子,跟印有“归还身体”运动标语和基本理念的传单一同交付印刷,准备到处分发。
除了基本的思想传播之外,开展“归还身体”运动最重要的是寻找并团结朋友;终端上的,和身边的。
去年冬天有寒潮来袭,学校也不许不穿裙装校服,许多女生车接车送,暴露在寒风中的时候不多,蕾娜就曾是其中一员。
蕾娜调查了才知道,也有很多没有那个条件的女生,她们把家世好的女生当风向标,不想跟“主流”不同,也不敢稍许违逆校规和老师严厉的目光。
又因为在裙子下穿上裤子臃肿‘不美’,会贻笑大方,于是她们在脚底、脚踝、腹部和腿根贴了暖贴,熬过了不算长的冬天和上学路。
膝盖关节受到的损伤可能要到晚年才能显现,但有些体质弱的女孩现在就落下了病。
除了她们,蕾娜还有许多天然的同盟;
身材不符合男性设定的理想标准而焦虑,受到嘲笑,甚至被霸凌的女孩。
被男性盯着看紧身套装下发育起来的胸部、开黄色玩笑,甚至被恶意撩裙摆,被羞辱控制,自我怀疑、含胸驼背的女孩。
将所有的她们组织起来,帮她们认清以往的经历都不是理所当然,告诉她们反抗的意义——
八月中旬,“归还身体”运动迅猛发展到外校。
“哥,你那边顺利吗?”
这个时间连过去,诺曼通常在工作,他的许多工作涉及机密,不然蕾娜更想视讯,而不是像这样开知觉同步。
“还好。”
听到哥哥淡然的声音,似乎所有的不安都会被抚平。
“你呢?”
刚刚躺上床的蕾娜克服疲劳带来的懒惰,翻了个身,从最近兜里拿出常备的润喉糖含着。
“尽管目前都还行,不过还是有点担心你那边时机到了,我却发展不到理想的规模。”
“不要给自己太大负担,这种事急躁不得,按照你自己的步调来就好。”
“学校开始对通讯进行管制了,今天白天,老师突然大规模搜查,如果不是有人给我暗中报信,我们的传单和册子都会被收缴,我也会被处分,无法继续开展活动……”
蕾娜不敢相信又觉得合理,报信的人是西亚姆。
虽然她平日带着宣传部的人离蕾娜的集社井水不犯河水,舆论上持不支持的态度。
“学校的男生们也跟我预想的一样,自发地给我们的运动起蔑称,嘲讽这个运动的参与者,说我们都是没男人要的丑女,居然以为我们会为这种话术攻击到,简直让我想笑。”
她现在想起也想笑,但笑意转瞬即逝。
“这些攻击我是完全无所谓,但我们中有些心智不坚定的姑娘在动摇。逃跑就算了,差点出卖我们……”
这时诺曼反而轻笑了声。
“遭到本该来自同一战线的人的不理解,曲解,甚至反对,你会忍不住质疑自己是不是太过激进,对自己做这些有什么意义产生怀疑……会有很多个这样的时刻,很正常。人是软弱的。
“但这是没必要的自省。制定和享受这些不平等规则的人,他们从来没有担心过自己这么做是不是让另一些人难受了,不然他们就会站在你这边。
“至于畏惧这些规则的,你们不必极力挽回,软骨头没得治,只能等她们自己硬气起来的那天。而拥簇这些根本于自己无利可言的规则,向压迫者献媚、反踩自己群体的人则奴性入骨,当做敌人也不为过。”
“嗯。”
蕾娜学习了。虽然她知道,历史上两方开战,是要斩杀逃兵和叛徒以儆效尤的,但还是会对女孩心软,因为太理解她们的苦痛和软弱,即使被背叛,更多的也是痛心,很难把她们当成敌人去仇恨。
至于男的,生理性别就是天然立场,不同的只有哥哥罢了,这她分得很清。
“其实运动的发起人是我,大家心照不宣。尽管校方没能实质地抓我现行,还是被传唤了。他们要在校董会上要对我修改校规的倡议进行质询。”
蕾娜主要在烦恼这个。
“我有点不明白,没从教师办公室开始,直接就是董事会,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校规会改变吗?”
“你有背景,所以没法直接用权势压你,但你只是个小女孩,闹出的动静传到了他们耳边。”
诺曼一听便知其中关窍。
“在他们眼里你就是个任性的小猫,以为在董事会议之末,顺便把你叫到那个正式严肃的场合,十来只眼睛盯着你看,一人问你两句,随便施压,就能让你哑口无言,自此败退。”
“啊,打的是这个算盘啊。”蕾娜恍然大悟,“那我怎么办,推辞不去还是积极迎战?”
蕾娜问时心里便已有想法,想知道哥哥的意见。
“你想呢?”
哥哥似乎看穿了这一点,并相信她有自行决断的能力。
“我要正面跟他们对质。”
蕾娜说完,忐忑地等待诺曼的回音。
那边断断续续在进行的敲打键盘的声音停了,诺曼随即开口:
“难得有这么一个体面正式的场合,会是个绝佳的机会,是你可以打赢并取得战利品的第一仗。
“不过假如你激动地向他们开炮,由此暴露出你的冲动、莽撞和不成熟之处,他们就得了乐子了,可以尽情嘲笑你整个人和你的理论的幼稚,借此挫败你。
“辩论的冷静和对抗的热血,前者最为重要,也是你稍许欠缺的。对于貌似以理服人的高位敌人,你必须超乎想象的完美才能获胜,弱势对强势本身就是这样不公平的游戏。”
“冷静啊……”
“你必须要摆出不容玩笑的态度,将他们拖入到真正正式的对话和辩论中。你以为很容易,其实同他们讲道理非常困难,他们和你同辈的女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物。”
蕾娜深有体会,跟中年男人说话,真的只能一俯一仰才能顺当进行,完全不要想平等交流。
“我能想到辩论时最有压迫感和理性锋芒的人就是你了,看来我得学着成为你了。”
“不,技巧的东西你借鉴再多都没关系,但是说话时摆出的表情,肢体语言和手势的运用,最核心的诉求,这类东西没法借鉴,你必须找出你自己的道。”
“好,我知道了。”
虽然蕾娜很是迷茫。
她看宿舍床头的闹钟,有些晚了。
“哥……”她咬了咬下唇,“如果我选择推辞,你也会支持我吗?”
由于心虚,她语气格外软,试图把这个问题问得不那么具有参考性,以免哥哥失望。
“可你不会推辞,不是么?”
“如果,我是说如果嘛。”
蕾娜觉得自己过于撒娇了,正为此担心,却听哥哥说:
“没关系,于我当然没关系,蕾娜,说到底这是你的战斗,全部决定权在你。”
觉醒前世记忆前,诺曼由于天生一双蓝瞳,一直被质疑血脉、受人非议,与这个纯白种的妹妹有些生分,即使发觉她亲近的渴望和努力,也甚少回应。
或许是出于自卑和嫉妒,或许是由于对这个不期待他的世界感到冷漠和隔绝。
觉醒之后,他之前对亲缘和人际关系的冷漠也延续了下来。
“只是一定要弄清楚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不要自欺欺人。”
前世的存在令他对这现生更加无谓,全凭对正义的信念和抗争不义的执念活着。
“不是那样比较正确,而是因为你本质是真挚纯粹的,逃避和作伪会让你的余生都活得不对。”
时至今日,破开诺曼与面前这个世界那层坚冰的是蕾娜,是她的诚挚、善思和温柔。
“我希望你能过上,让你自己感到最为值得的人生。”
蕾娜听了,久久发愣,什么时候通讯断开了都没注意。
哥哥这样的回应,让她想到医院的那个午后、那个怀抱,莫名又有点想哭。
她闭上眼睛,感受那稍许加快的心跳,还有从心脏扩散开来的暖意,陷入安稳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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