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下,山中温度越来越凉。
柔和神秘的绿色密林随着山路的延伸,渐渐变为深绿、墨黑,恍如起伏晃动着的巨兽。
驶过信号微弱的漫长山坳,诺曼分神刷新通讯频道。
86战区的通讯频道跳出一条转接。
卫星监测到战情,发给了管制官诺曼,而诺曼申请了休假,所以没有提示就自动转接到指挥中心;由指挥中心派出接替的管制官,进入指挥舱,临时进行战场调度。
时间是二十五分钟前。
诺曼将车开到公路与山边砂石驳杂的绿地,将通讯接到那位代班管制官的终端。
可能会让这位代班管制官分神,但绝大多数管制官并不在乎延误几秒或几个小时的战情。
是无人接听的忙音,诺曼这边接着那人的通讯,另一边接到指挥舱,也是无人接听。
那位代班旷工了。
诺曼不是没料到这微小的可能,事情真的发生还是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没有管制官这方的卫星和雷达定位,虽然他们身处前线可以根据现场推断敌军进犯情况,算不上全盲,但也近似半瞎。
诺曼切断了正在连的一切,接到86战区频道辛的通讯,同时从车后备箱翻出天线和机箱,搬到车头组装信号接收装置。
手动输密钥连接情报监测卫星,信号程度勉强可以。
接上辛的通讯时,诺曼正别扭地半跪于驾驶室,将接收到的信号反馈连进车的智能系统。
“巡逻哨兵侦查到敌情。”辛没有提这次联系迟了半小时的事,直接汇报战情。“根据战机探测情况,已于478进行迎击准备。”
诺曼坐到驾驶座上,之前显示行车路线、路况的车窗,整个展现出战场敌我双方的战情。
坐标大致代表的位置,整个地图全景诺曼都记在脑子里,眼前的他大略看了,并无偏差。
“很接近了,请从478向090偏移三个坐标,敌军主力呈楔形阵势。”
通讯彼端,辛回复收到,重新略微调整了兵力部署。
“神枪到达部署点。”
“笑面虎第三小队同上。”
……
期间诺曼仔细看了看地图,又调出卫星云图和气象图分析对照了一番。
“预计迎击地是挨近河流的山区。如果山势较平,树木稀疏,行军时请注意周边土质,草深泥软会阻碍战机行进。”
“听着像是废话,又挺有根据的样子,为了找存在感你也真是煞费苦心。”伴随着炮火击中敌机的声音,赛欧冷冷地说。“干脆陪你妹妹玩去好了,迟到不如不到。”
“我刚才说的,请各位抱以重视。”
俯在方向盘上看屏幕战况进展的诺曼直起腰,似乎有必要解释一下。
“我看了那个区域近几年的天气情况。地处东南的齐亚德这个季节气候更冷,这边的暖空气遇到冷空气形成锋面雨。且附近有河,湿气大,多雨也,一旦吸水储水的树木不足,有很大概率形成沼泽。”
频道内机器碰撞、火器对轰的动静一直未停,人的话音显得极远。
部分队员已经到了讨论的那里;
地形确如诺曼所说,山缓树稀、草深土软——凯耶这么惊叹了一句。
这是和这位新任管制官的第二次共同作战。
上次诺曼的表现,在大多数队员眼里中规中矩,当然比起之前的是好出一截……虽说往任也是够差。
但这任又优秀得超出想象了,听赛欧那天事无巨细的转述,他是世家顶尖精英,居然名副其实。
不少人对那些管制官所上的军校抱有相当大的偏见,认为那群根本不会来战场的白种,在学校假惺惺地纸上谈兵,出了学校也不过是玩军旗游戏,此时倒有些改观了。
这些想法都是紧张战场上细微的闪念,真正的战争和生死厮杀还在他们驾驶的战机前上演。
辛根据诺曼所言的地形,安排队员诱敌、包抄,将大批敌机引至山间低洼处,那里果然有大片沼泽,困住了大半敌机。
有了先知般的地形优势,这场仗比以往哪次打得都顺气,无一伤亡,新零件升级过的战机简直都还新着。
拉部队回程时,辛没有切断诺曼与全体的通讯。
凯耶忍不住问:“为什么连树木稀疏都料到了?经常下雨树应该长得又高又大啊……”
诺曼下车活动僵硬的腰,闭起盯了智能车窗太久的眼睛。
“夏季降雨密集,难以传粉,其余时候受齐亚德方向的冷空气影响,土地大概常年处于半冻状态,不适合多年生乔木。”
“这样……”凯耶喃喃。
诺曼睁开眼,打开胸腔,呼吸了一口夜间山林的冰冷空气。
仰头,透过参差树影和山崖峭壁,能看到漆黑天空细碎的星星,它们看似微弱实则具有穿透力的亮光,把黑夜变成了透明的。
山中有不知名的鸟鸣,与外放通讯中的吵嚷汇成同一个惬意欣喜的夜晚。
“是军校教的吗?”莱登忽问。
“不,去邻校蹭听的农业气象课。”诺曼诚实地回。
“白种的军校果然还是不行,只是这个白种行而已。”可蕾娜笑道。“今天回去得早,可以有很长的觉睡了。”
紧张的热度退去,诺曼感到了冷。
“辛,请在确认敌机无行动能力的情况下,尽可能多的从沼泽拖回敌机。”
辛头一次听他叫自己的名字,愣了一下才应允。其中用处,问出来也没意义,辛直接给队员下了命令。
诺曼边听他们讨论如何拖回,边将车头的信号接收器从驾驶室拆下,搬到后备箱。车前盖留下几道划痕,也是难免。
查看了能源板,经过刚才的高强度耗能,已然见底,诺曼换上了备用的。
动出了些许汗,被林间风一吹,诺曼打了个冷战,坐回车里,发动车子;回去立马就得写季度报告,要开季会了。
诺曼重新上路时,他们安然回到了驻地。
那边天色不算深,他们琢磨起夜宵。
众人卸下战机,辛扬声说:“有一点还是澄清一下比较好。”
大家停下脚步,尽管没被要求,还是惯性地站成整齐的队列,留神听辛讲话。
“这三天管制官都在休假。”
“所以例会听到了他妹妹的声音。”安琪想到。
“话说休假还给我们开什么会啊,彼此放过不好吗……”悠人嘀咕。
“那这次作战怎么会通知到他那?”赛欧问到了点上。
辛没有做声,也等着诺曼的解释。
“是接到我这再转接的,恰好有空就接手了。”
诺曼转而说起:
“你们是久经沙场的战士,应该都想活下去,两年半后平安退役。我也希望如此,请你们相信我的判断和指挥,至少在战场上要相信。”
这是上次他想说又没机会说的。
“在对敌中,提醒我一些没必要提醒的基础问题,对我的指令发出疑议、要求我解释此类事,只会分散军心、延误宝贵时机,往后不要再发生。”
“不许质疑?”赛欧不耐地说。“这次你是预测对了,但你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神。出了问题你负担得了吗?你隔着十万八千里能负担了什么?”
“赛欧……”
凯耶想让他别说了,难得气氛这么好,却听诺曼回说:
“人手死伤需要补充,战机报废需要补足,都关系着我的工作考核,所以我们共同避免伤亡的凯旋,于彼此是双赢。”
“……”
辛皱了下眉,扫视队伍,果然这话说得很让人寒心。
众人本以为这位管制官不同,是外冷内热有心的人,已经暗暗接纳了他。
他们替他赢得了足够的胜利,他就能远离前线指挥工作了吧,这么想往上爬……
“冷血逻辑机器,究极权力迷。”安琪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自己都意外自己的失落。
不过诚实的人渣至少没伪善或者滥爱心那么败坏心情,后者会给你一切和谐的错觉和无谓的希望,还要你配合他的天真。
而赛欧先是恼火,随即平静下来。
从没信过他,听到这种话也就只剩冷嘲。
“白种就是白种。”
或许历届包括他以来的管制官在白种人中都是正派人,只是踩着形同猪狗的86,对白种则毫无心理压力。
多么善良仗义的屠夫也不会对杀猪宰肉于心不忍,因为他明事理的对象是和自己同一阶级层面的人。
人真的可以把同类看做会说人话的另一种生物,客体化、他者化、物化、异化,就像曾经一些人对另一些人做的那样,和现在一些人对另一些人做的这样。
听到辛切断通讯的提示音,诺曼也关闭了终端。
驶向首都的路已被黑夜所吞噬。
他扮演好了白种的角色,现在需要专心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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