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掌柜正沉迷于书中世界，不料却被个半大的孩子打断了遐思，不过他向来是个好脾性的，见到这两个明显不是来买笔墨的孩子也不恼，反而好奇道：“为何这么问？”
白花花不卑不亢，直对上孙掌柜的目光，坦言道：“我朋友识字，想赚点银子，不知如何下手，只能来找其他识字的人讨个建议。笔墨行里识字的人多，我们就找到这来了。”说着，她指了指身旁的怀真。
孙掌柜的目光顺着白花花所指的方向，转移到了怀真身上。
这孩子身材消瘦，却站得端正。他面色略有些苍白，相较于他身边女娃的大胆活泼来，却显得较为平静，对上来的眼神不卑不亢，眉宇一股子书卷气。
孙掌柜看人一向很准，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定是在夫子座下受过教诲的。只是观其衣着，再结合其请求，孙掌柜猜测他怕是家中落难，只能出来谋生计了。
孙掌柜不是个爱揭人伤疤的，只是在心中猜测，并未过多探究。
孙掌柜也不是生来就是个掌柜。
他家境贫寒，幸得老母支持，一路苦读，某得了个笔墨行的小差事。前掌柜看他勤快且品行高，便将独女许给了他。
老丈人已去世，他变成了这家店的掌柜。孙掌柜看到了穿着不合身衣服的怀真，仿佛也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孙掌柜说：“老夫能为识字之人寻找差事，但是识字之人也得能胜任这个差事才行。”
白花花双眸微张，问道：“是何差事？”
孙掌柜捋了捋胡须：“抄书。抄书一事听起来简单，但是真正做起来还是有难度的。因这些书需要放在货架上销售，对于字迹的工整、卷面的干净都有极高的要求。一个合格的抄书匠，应该需要有一定的书写功底才行。就是不知这位小友能否达到本店的要求。”
怀真上前一步，说：“小生不才，还请掌柜借张废纸与一副笔墨，好让小生书上几字。”
孙掌柜就喜欢干脆利落的人，答应道：“好！”
孙掌柜从柜台里翻出了一张仅写了一面的废纸，将空白的一面正面朝上，然后拿出一支狼毫，沾了些墨，递给了怀真。
怀真一接过狼毫，便生出了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原来之间他拿树枝写字觉得有些不趁手，是因为失忆之前写字用的就是毛笔。
一提起笔，怀真就好像与笔墨纸融为了一体，根本无需刻意回想，笔墨香便推着他写下了清新俊逸的柳体——“”。
这位小友看起来年纪不大，却已颇有几分柳公的筋肉。
写完这一句，怀真便轻轻搁了笔。笔杆子与笔搁碰撞的清脆声音让孙掌柜略微收神。
怀真抬头看向孙掌柜，问道：“掌柜的，如何？”
孙掌柜心下暗暗赞叹，面色却是正常，道：“这字还算可以，勉强达到本店的要求。老夫也不坑你们，抄书的价格就这么算：
抄一本小的，三十个铜板；抄一本篇幅中等的，三十五个铜板；抄一本篇幅较大的，五十个铜板。
总之，多劳多得，少劳少得。若是不能保证质量，错字漏字较多的，本店可是会扣钱的。每错漏十个字，扣一个铜板。”
四文钱能在白家村买一斗糙米了，若是怀真能抄上一本小的，都能够买上□□斗米了。她和青娘一个月也就食用十斗糙米，刀叔和怀真是男子，饭量要大些，但应该也能够吃上小半月了。
若是怀真一个月能抄上两本，不就你能给刀叔交点饭钱了吗？白花花打小爱自己算着玩，心算是十分厉害的。现在她心里的算盘在啪啪地响着，得出这一番结论后，白花花越来越觉得抄书之事行得通。
白花花转头对怀真瞧瞧说道：“我算过了，觉得可以。若是你一个月抄两本，约莫能抵你和刀叔一个月的粮钱了。”
怀真不知道粮价，但看到白花花一脸笃定的样子，选择了相信她。
孙掌柜看着这两个半大孩子围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脸上带着笑意，轻声念着：“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两人商讨完毕，怀真作为当事人对孙掌柜问：“掌柜，我先若是先抄一本小的，最迟几时交差？”
孙掌柜回答：“最迟七日后交差。”
这个时间倒也不是很赶。怀真满意。
怀真当即决定先抄一本小的试试水。孙掌柜便拿来了相应的纸张和笔墨，递给了怀真。
孙掌柜嘱咐道：“纸墨按需求量供应，小友还是省着些用。”
怀真点点头。
白花花和怀真作别孙掌柜后，便原路返回了李家村。
怀真推开院门，院子里一片寂静。
看来刀叔还没下山。怀真想着。
白花花对于抄书之事很是好奇，便催促道：“怀真，我想看你抄书，快试试看。”
怀真也有些迫不及待。
两人搬出了吃饭的案桌，用沾水的抹布擦干油渍，等其风干，再将孙掌柜给的宣纸平铺在桌面上。微风穿过篱笆吹向轻薄的宣纸，引起“簌簌”的动静。
白花花捡起两块手掌大的石头，仔细擦干净，再将其一左一右地镇在宣纸上。
白花花拍拍手，叉腰道：“搞定！”
怀真在一旁磨墨，听到她的动静，目光又转移到案桌上的两块石头，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笑。
掌柜并未提供砚台，两人在回来的路上捡了一块有较大凹槽的石头，将其清洗干净后，便权当做砚台了。
因着怀真选择抄小篇幅的书练手，孙掌柜也就只给了他一小块墨锭。怀真轻轻研磨，十分珍惜。
研磨完毕后，怀真拿出毛笔蘸了点墨汁，多看了几眼书中第一句，闭上眼睛默念几遍，待心有准备后方才落笔写下书中内容。
白花花怕惊扰到怀真，既废了纸，又扣了铜板，便站在他的右侧，大气不敢出，一对灵活的眼珠子转啊转，目光时而落在宣纸上，时而又落在怀真垂下的碎发上。
等怀真写完了一页，她才出声：“掌柜的说得没错，这抄书的活儿看起来好做，实际上真的难啊。我光是在旁边看着，都不敢大喘气，就怕惊着你。”
怀真认同她的话。方才他的心里也有些紧张，就怕把字给写岔儿了。
溺水带来的影响尚在，况且今日上午与花花走了不少路，身体也怪累的。他才写了一张字，竟也有些累了。
他搁下笔，揉了揉微酸的手腕，轻叹一声，道：“花花，我可能得歇一会儿，我体力有些不济了。”
白花花一听，哪还会让他写呢，连忙把他拉到了一椅子上，让他休息一会儿。
白花花有些自责道：“哎呀，怪我，我早该想到的，抄书是个累人的活计，就不应该让你今天做，再不济也得等到明天才行。”
怀真哪会让她自责呢，连忙解释道：“不怪你，我自己想抄的，只是我有些不自量力了。”
白花花说：“你今天还是休息一下吧，反正还有几天时间。”
怀真答应了。
幸好怀真磨的墨并不多，待墨干了之后，往里头加点水，还能接着用。
两人收拾好案桌上的东西，并把它们放在了怀真的房里。
白花花还要翻晒蘑菇，便与他作别，转身欲回白家村。怀真则趁着剩下的半日，拿起书本熟悉内容，以便明日抄书。
白花花还没回到院子，便闻到了熟悉的香味，激得她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青娘又在做野菌酱了！
白花花兴冲冲地进了院子，便看到旺财又端坐在灶房门口，哈喇子都流了一地了。
她从旺财与灶房门的缝隙中挤了进去，凑近了青娘。
白花花狠狠地吸了一口香气，问道：“青娘，今个儿是什么好日子，怎么开始做起了野菌酱来？”
青娘不自在道：“不是给咱家做的，我是应了你刀叔的委托做得野菌酱。”
哦？有情况？
白花花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怎么个托法？”
青娘解释道：“昨日我在山上采蘑菇，正好碰上他。他说想托我做些野菌酱卖给他。我推辞不过，只好答应了。昨日我在山货行卖了蘑菇，就到香料行买了些花椒回来。我翻晒完院子里的蘑菇，一时无聊，就开始做起了野菌酱。”
白花花嘿嘿一笑，揶揄道：“我看昨日分明是刀叔特意来找你的。这山这么大，之前都没碰上，怎么昨日就恰巧碰上了你了？”
青娘剜了她一眼，说：“你这个促狭鬼！”
眼看着青娘的耳朵越发红了，白花花也不好在这件事上揶揄她了。
青娘想起了今日白花花今早离开时说的话，便问道：“你和怀真找到那刘家没有？”
白花花点点头，回答道：“找到了，但是刘家人还有附近的街坊邻居并不认得怀真，可见他不是刘家丢失的孩子。只能等到下个月再去县衙登记了。”
青娘闻言叹了一口气，说：“也是个多舛的孩子。希望能尽快找到家人吧。”
白花花想到怀真消瘦的样子，深以为然。
白花花的脑子里思绪万千，可眼光落在锅里的野菌酱时，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青娘，这一锅野菌酱，你怎么定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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