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被齐洛压抑的抽气声和两人交握的手无声打破。那紧紧相扣的手指,像一道刺目的闪电,劈开了所有虚伪的客套和掩饰,将最核心、最不容于世的真相**裸地摊开在四位家长面前。
齐建国的脸色由铁青转为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极度阴沉。他死死盯着那两只交叠的手,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彻底激怒、濒临失控的公牛。凌父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冰锥,紧锁在儿子凌逸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失望,还有一种被挑战权威的震怒。凌母则缓缓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的了然。
“好……很好!”齐建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背叛的痛楚和狂怒,“齐洛!你……你真是我的好儿子!给我起来!现在!立刻跟我回家!”他不再看凌逸,那目光仿佛要将齐洛生吞活剥。
“爸……”齐洛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抓着凌逸的手更紧了,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脚踝的剧痛和父亲眼中那毁天灭地的怒火,让他浑身冰冷,如坠深渊。
“齐叔叔,”凌逸感受到齐洛的恐惧和依赖,他非但没有松开手,反而握得更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抬起头,迎向齐建国喷火的目光,声音依旧冷静,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他的脚不能动。如果您一定要带他走,我背他下楼。”
“用不着你假好心!”齐建国怒吼一声,猛地上前一步,巨大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一把抓住了齐洛没受伤的右胳膊,将他硬生生从凌逸紧握的手中扯开!力道之大,让齐洛痛呼出声,身体被拽得一个趔趄,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爸!疼!”齐洛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一半是胳膊被钳制的剧痛,一半是巨大的恐慌和委屈。
“闭嘴!跟我走!”齐建国像拖拽一件货物,粗暴地要将齐洛从床上拉下来,完全不顾他打着石膏的伤腿和医生的叮嘱。
“住手!”凌逸猛地站起身,想上前阻止,却被凌父一声严厉的呵斥钉在原地。
“凌逸!”凌父的声音如同惊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开!”
凌逸的身体僵住了。他看着父亲严厉而失望的眼神,又看着被齐建国粗暴拖拽、疼得脸色惨白、泪流满面的齐洛,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撕裂般的痛苦瞬间攫住了他。他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凌母突然上前一步,挡在了齐建国和齐洛之间。她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忽视的力量。
“齐工,”凌母的声音很平静,像一泓不起波澜的深潭,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孩子伤得不轻,情绪也很激动。你这样拉扯他,只会加重伤势。让他自己慢慢挪到轮椅上吧。”她的目光落在齐洛打着石膏、笨重无比的左脚上,语气平淡却不容反驳,“我家有轮椅,可以借给你们用。”
凌母的介入像一盆冷水,让暴怒的齐建国稍稍恢复了一丝理智。他看着儿子痛苦的脸和那碍事的石膏腿,动作顿住了,但抓着齐洛胳膊的手依旧没有松开,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凌父看着妻子,眉头紧锁,但最终没有出声反对。
凌母转身,从客厅角落推过来一辆轻便的折叠轮椅,展开,放在床边。
“齐洛,慢慢来,小心脚。”凌母看着齐洛,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却奇异地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
齐洛看着眼前的轮椅,又看看挡在父亲和凌逸之间的凌母,再看看凌逸那双充满了痛苦、愤怒和无力回天的眼睛,巨大的悲伤和绝望淹没了他。他知道,再挣扎也是徒劳。他咬着下唇,强忍着眼泪和胳膊的疼痛,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在凌母无声的注视下,挪动着身体,将自己沉重的伤腿和打着石膏的脚,笨拙地移到了轮椅上。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脚踝的剧痛,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
整个过程,凌逸都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他看着齐洛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看着他眼中滚落的泪珠,看着他被父亲像押解犯人一样按在轮椅上,心脏像被无数根针反复穿刺,痛得无法呼吸。他想冲上去,想推开齐建国,想将齐洛重新护在身后……但父亲那道严厉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锁链,将他牢牢禁锢在原地。
齐建国见儿子坐稳,立刻推起轮椅,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动作粗暴,轮椅撞在门框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齐洛的身体随之剧烈晃动,他死死抓住轮椅扶手,才没有摔出去。
“齐洛!”凌逸终于忍不住,声音嘶哑地喊了一声,脚步下意识地向前追了一步。
“凌逸!”凌父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冰冷的警告。
齐洛在轮椅上猛地回过头,泪眼朦胧中,他最后看到的,是凌逸那双充满了痛苦、不甘和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绝望的眼睛。那眼神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破碎的哽咽。
轮椅被齐建国强硬地推出了凌家大门,沉重的关门声“砰”地响起,彻底隔绝了两个少年绝望的视线,也像一块巨石,重重砸在凌家压抑的客厅里。
门关上的瞬间,凌逸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他死死盯着紧闭的大门,仿佛要透过厚重的门板看到那个被带走的身影。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周身散发出的不再是冰冷的低气压,而是一种深沉的、令人窒息的悲恸和愤怒。
凌父看着儿子这副失魂落魄、如同被夺走了最重要珍宝的样子,脸色更加阴沉。他走到凌逸面前,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带着巨大的失望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凌逸,你太让我失望了!”凌父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砸在寂静的空气里,“我一直以为你足够清醒,足够理智!结果呢?为了一个齐洛,你看看你自己变成什么样子?!顶撞长辈,不知分寸!甚至……”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凌逸依旧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手,语气更加严厉,“……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情!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想过后果吗?!”
凌逸猛地抬起头,迎向父亲失望而愤怒的目光。那眼神不再是平时的沉静或倔强,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带着被逼到绝境的绝望和孤注一掷的执拗。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从心底最深处挤出来:
“我知道。”他死死盯着父亲的眼睛,毫不退缩,“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后果……我自己承担。”
“承担?”凌父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怒极反笑,“你拿什么承担?!你的前途?你的未来?还是我们凌家的脸面?!凌逸,我告诉你,立刻!马上!给我断了这不该有的念头!离齐洛远点!否则……”
“否则什么?”凌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和叛逆,打断了父亲的话。他眼中的火焰燃烧得更旺,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否则您就不认我这个儿子了吗?!”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得凌父和旁边的凌母脸色骤变!
“凌逸!你胡说什么!”凌母失声惊呼,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慌乱。
凌父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凌逸,手指都在哆嗦:“你……你这个逆子!为了一个齐洛,你……你竟然说出这种话?!”
“不是我为了他,”凌逸的声音反而平静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他看着父亲,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是你们,为了你们所谓的脸面和前途,在逼我放弃我最重要的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父母震惊而愤怒的脸,最终定格在紧闭的大门上,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那个被迫离开的少年,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决绝:
“我不会放手的。永远不会。”
说完,他不再看父母的表情,猛地转身,大步冲回了自己的卧室,“砰”地一声狠狠甩上了门!
巨大的关门声在客厅里回荡,震得人心头发颤。
凌父站在原地,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被儿子最后那句宣言和决绝的态度气得够呛。凌母则看着那扇紧闭的卧室门,又看了看脸色难看的丈夫,最终只是疲惫地叹了口气,走到沙发边坐下,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眼神复杂难辨。
卧室里,凌逸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最终跌坐在地板上。他紧握的双拳无力地松开,掌心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月牙形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巨大的无力感和悲伤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慢慢抬起头,目光落在书桌最下方那个上了锁的抽屉上。
他挣扎着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拿出钥匙,打开了那个尘封的抽屉。里面静静地躺着的,是那个深蓝色的、封面被撕裂后又用透明胶带笨拙粘好的素描本。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画册,手指颤抖着,一页一页地翻开。
画纸上的少年,在阳光下奔跑,在球场上跳跃,在舞台上闪耀……各种各样的齐洛,生动的,鲜活的,带着阳光气息的齐洛。图书馆靠着他肩膀睡着的安静侧脸,天台上啃着烤红薯时满足的笑容,甚至在石膏上画下那个傻乎乎柠檬时得意的眼神……每一笔,每一划,都承载着他无法言说的隐秘爱恋和最深沉的注视。
翻到最后一页,是昨晚在医院,他趁着齐洛睡着时,借着走廊昏暗的灯光,匆匆画下的速写——少年蜷缩在病床上,打着石膏的脚被小心地垫高,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微微蹙着,带着伤病的脆弱,却依旧牵动着他的心弦。
指尖拂过画纸上那蹙起的眉头,凌逸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齐洛最后回头时那绝望的泪眼,父亲粗暴拖拽他的画面,一遍遍在脑海中回放。
他紧紧抱着那本承载了所有秘密和心事的画册,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书页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在死寂的卧室里低低响起。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画纸上少年微笑的嘴角。
画册很重,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他的心上。而心,却因为那个被强行带走的人,空落落的,痛得只剩下冰冷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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