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城城城门，御马的小厮将四人的通关文牒收回，马车缓缓驶入城内。
云薇掀开车帘一角，日光便毫不吝啬地照在她白皙近乎透明的脸上，同时身后传来曲清越的声音。
“淮安城偏安一隅，倒是山清水越富庶于东南，卫姑娘是第一次来吧？”
云薇一边继续望着络绎不绝的行人，一边答道，“我自六岁随叔父到天机阁，便再未曾...... ”
凌卓睨了曲清越一眼，曲清越连忙闭嘴。
一时间，车内恢复寂静。
不一会，马车便停在一名为贤聚楼的客栈门前。
只见客栈左为茶楼，右为酒楼，处处装点，大气又不失富丽，中间以小桥流水衔接，又添了几分雅致。
一身着褐衣的中年男子迎来——向着凌卓，”收到少爷的信我便叫人开始打点了，少爷许久未归家了吧，” 视线一转，看到云薇，“这位是...?”
“这位便是我与清越途径阳朔救下的卫姑娘，因想先休整一番便先想着在赵叔这里呆几日，卫姑娘，这贤聚楼是水云山庄在淮安城的产业，这是负责打理的赵叔。”
云薇道：“赵叔好。”
“卫姑娘有礼了，”赵叔笑眯眯道：“庄主得到消息，说三日后便派人来接少爷，”视线转向曲清越，“曲少侠也来了。”
赵叔吩咐人将三人各自领到房后，三人稍作休整便于左侧的茶楼用饭，赵叔道:”二位既是少爷的朋友，便也是我们水云山庄的贵客，这几日二位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尽管吩咐，都记在水云山庄的账上。”
说罢，还端上了三盏水晶琉璃做的罐碗, 罐内盛着晶莹剔透的团子若干，介绍道：”这是淮安城特有的"团圆糕", 曲少侠和卫姑娘可尝个新鲜。”
云薇夹起一个团子咬了一口, 软糯的口感后接着香甜的豆沙弥漫于唇齿间。一旁的曲清越也是对着满满的菜色埋头苦干，而凌卓依旧神色淡淡，端着仪态细嚼慢咽，临近归家也不见半分喜悦，一旁的 ‘团圆糕’ 好端端的放着, 亦是未曾用过。
云薇瞧着凌卓，心底渐升起疑惑。
用过晚膳, 云薇借口体乏便径直回房, 推开门的一瞬, 瞥见屋内晃动的烛光, 本能的察觉到了异常。
推门的动作缓了一瞬, 侧身迈入屋内, 手内的袖镖已射向屋内的雕花柱上, 竟是被躲开了。
云薇心下一惊, 正欲抬起握着匕首的右手, 另一双手已然握住了匕首柄。
“用淬了毒的匕首来对付我, 你也不怕伤了我，反倒疼了你自己的心。”
云薇甩开身后的禁锢, 冷冷道：”你忘了, 天下没有我解不了的毒。”
天枢失笑, “那你这身上的毒, 你可弄清它性甚名何？”
云薇缓缓道：“传闻前太师独女柳壁岑, 出身便体质特殊, 御医曾断言她活不过二八年华, 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凌威烨, 为了求娶柳壁岑, 广罗天下药籍, 而他也以《医典》成功打破了预言, 成功求娶柳壁岑。”
天枢嗤笑,”那也经不住凌威烨浪荡的性子, 成功求娶柳壁岑没几年, 便因其生育困难, 接连抬了多少小妾进府。你这般费尽周折接近凌卓, 若是那《医典》早已不在水云山庄, 你又当如何?”
“即便找不到《医典》, 能够接近凌卓混入水云山庄,也有利于我继续打听《医典》的下落。 ”
“你就这么想找到《医典》？”
“找到《医典》，或许就找到了解开我体内毒的破解之法，更何况... 我是为了寻求当年真相...”
天枢将云薇的青丝绕在手中把玩, 倏地凑近云薇，“那你觉得, 这水云山庄的少主对你, 又有几分信任呢？”
话音刚落, 门外便传来叩门声,”卫姑娘, 可歇息了？”
望着天枢翻窗而去的背影, 云薇勾起嘴角,回答起刚才的问题，“甚是多疑。”
云薇理了理仪容, 慢条斯理地掀开门, 露出疑惑的表情，“凌公子可是有事找我？”
凌卓淡淡扫了一眼云薇身后, 视线定在云薇面上, “无事, 只是想起那团圆糕甚是黏胃, 想来提醒卫姑娘记得多消消食再入睡。”
云薇赦然, “是我太贪吃, 倒叫凌公子惦记了。”
凌卓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道：“卫姑娘早些歇息吧, 我便不打扰了。”
云薇准备就寝，却难以入眠, 索性起身, 想着凌卓嘱咐她要消食的话, 便拿起一件外衣披上, 推门向院中行去。
一路经过, 前院栽满了花, 绕是一副花团锦簇的富贵之景, 绕到后院, 还藏着一片竹林, 竹影婆娑间, 是凌卓和曲清越在比剑。
云薇还是第一次见到凌卓的剑法, 也甚是好奇这传说中的清风剑法, 便找了个视野开阔的位置, 索性坐下观剑。
清风剑法一如其名, 如清泉流过又如春风拂面, 化招式于细微中, 犹如润物细无声一般, 化攻势于无声, 并教对方无机可乘。
更出奇的是凌卓仿佛与手中剑合二为一, 起势无声, 却又叫曲清越连连败退。
月光洒在剑柄上, 映着凌卓的面容无端些许凌厉, 如月下起舞般。
云薇头一次见人能把花架子舞成这样, 却又招招不漏破绽。
没过一会便传来曲清越的讨饶声：“我本想着最近应是精进了许多, 便来向师兄讨教, 没想到...唉......”
“你如今能在我手在过的招数越来越多, 也是进益了。”话虽是对着曲清越说的, 凌卓的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的云薇身上。
云薇道：“听了公子的话, 我才觉胃中确实不舒服的紧, 便出来走走。”
曲清越疑惑地盯着两人瞧, 云薇忙转移话题，“凌公子的剑想必跟着公子许久了吧, 可有幸得知其名？”
凌卓的目光落在手中剑上, 语气连他都不觉变柔和了起来：“是我拜师那日, 师父交于我的, 名为霜见。”
云薇恭维道：“久闻清苍山掌门大名, 想必也是如同凌庄主般的风云人物。”
“我这便沐浴就寝了, 卫姑娘自便。”说罢，凌卓便起身离去。
云薇一时哑然, 曲清越尴尬地咳了几声, 小声道：“师兄和他父亲关系并非传闻中那般好, 所以...”
云薇点点头，“原是如此, 怪不得临近归家, 却不见凌公子露出喜色...”
*
云薇这几日皆是跟着曲清越上街，今日起了大早，想独自上街。
上次天枢走的匆忙，想是宫主交代了什么任务要带给她，此行来淮安也是意料之外，她向来不过问教里的俗务，并不知暗桩在何处，决定上街碰碰运气。
云薇记得教里经营的暗桩多半为秦楼楚馆，便先想着探探消息，正想着如何混进去，见面前匾额上写着“清谈雅阁”的铺子竟已三两成群地坐着不少人，便抬脚进去。
可这清谈雅阁，入了内却是另一番天地：金砖砌墙红绸布景，坐着的人既有江湖打扮，也有看着像是有官身的。
云薇眯了眯眼，显然是来错地方了。
时间有限，云薇抬脚便欲走，却听有人柔声道：“雅阁清谈，不议国事。今日咱们聊的是早已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的——摘星阁。”
那声音阴柔低沉却又不失娇媚，难辨雌雄，若是此刻云薇回过身来，便能看到一男扮女装的戏子正站在戏台中央娓娓道来。
云薇仿佛被无形的东西绊住了脚，既不前进，也未后退。
一旁端着酒菜的小丫鬟好奇地瞅了瞅她了她几眼，却见其面色无波，只是眼睑下垂，瞧不见眸色。
顿了几瞬，云薇然似是想起了什么来，端过路过小丫鬟手中的酒盏，稳稳地坐了下。
“说起来这摘星阁自云老将军身后，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你说云老将军是谁？”
台下一青衣书生摸样的后生点点头。
“这位公子想来是初入江湖，不曾了解咱们中原昔日的武林。这云老将军啊便是曾经这摘星阁的阁主，说起这从前的摘星阁，那可是惩恶扬善，路见不平而拔刀相助。只可惜这云老将军死于非命，身后还落了个叛国通敌的罪名...”
“那说来这云老将军既是个惩恶扬善的大好人，那为何死于非命？又甚至于通敌叛国？”青衣书生继续问道。
男扮女装的戏子声音凄凄：“这世上事啊，无非是阴差阳错，人未胜天啊...”
“人未胜天...呵... ”台下坐着的云薇神色嘲讽，这次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余身后传来戏子模糊之声：“这现任阁主季衍之啊，那可是杀伐果断，将这摘星阁打理得滴水不漏...”
刚出了清谈雅阁，云薇却被一年轻女子迎头撞了一下，云薇低着头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正欲去寻那女子，一旁侧门抬出一顶小轿堵去了来路，云薇心脏突突跳了几下，仰面望去。
可惜今日是毒日头，仅有的微风拂过，只能瞧见那轿中人的蓝色锦袍。
那小轿行过这条街角，季衍之才用折扇掀起帘子，侧身向那挺直纤瘦的背影望去。
......
“姑娘，你的荷包！”
云薇回过神来, 面前女子一身劲装打扮，青丝用红绸在脑后利落地扎起，伸出的左手握着一个浅紫色的荷包，右手还提着一柄剑。
云薇接过荷包，换上一副感激的深色，“多谢这位姑娘！可姑娘怎知是我的......”
江芷兰冲她眨了下眼, “我叫江芷兰，是潇湘派的弟子，姑娘容貌绮丽，我瞧着欢喜便多瞧了几眼，正巧见到姑娘被撞。这点小把戏可瞒不过我，我方才便是去追那女子了。”
云薇了然，也回以女子一个笑：“早闻潇湘派只收女弟子，原来是潇湘派的江姑娘，我姓卫，名悠然。”
“你说你叫卫悠然？”江芷兰瞪大了眼。
云薇疑惑道：“江姑娘可是识得我？”
“我今日便是随着舅舅派来的人一起来接你们回水云山庄的，可却不见你，表弟他们说是你独自上街了，正要出来寻你，被我好一顿骂。堂堂两个习武的大老爷们，竟叫妹妹你独自出了门！”
云薇噗嗤一笑：“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吗，我出来净顾着闲逛，竟忘了正事，姐姐可随我一同先去药局？”
二人去药局抓了药，便匆忙回了贤聚楼，赵叔等在门口，见两人一齐回来，忙带着二人到后院，“少爷，曲少侠，江姑娘带着卫姑娘一起回来了！”
云薇低下头，“是我出去一时忘了时辰......”
曲清越望着凌卓有些责备的神色，忙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江芷兰见气氛不对，也赶紧道：“是啊，我一出去便碰上了悠然妹妹，小卓，你可莫要欺负她！”
凌卓紧锁的眉并未疏解几分，只是将目光转向别处，显然在生气。
云薇颇有些不知所措：“叫凌公子你们担心了…”
曲清越正要说什么，便被一旁觉出点什么的江芷兰一把拉走了。
二人顷刻间便没了人影，云薇更加不知所措，眼眶已经微微红了：“莫不是凌公子还在怀疑我的身份...”
“并非。”
凌卓一时也不知自己怎的脾气上涌，见云薇神色，显然是吓到了她，只能正色解释道：“虽说一路上并未遇到追来的凶手，可谁也不知会有怎样的变数，下次出门还是叫上清越...... 或是我。”
云薇这才止住眼泪，道：“莫叫江姑娘他们久等了，我们快些动身吧。”
*
水云山庄，字如其名，乃是在淮安城郊。
淮江自南流入，穿过东市的玄安桥，径直向东流，汇入水云山山脚，而水云山庄，便建在山脚溪下。一路上有江芷兰和曲清越作伴，便也很快到了水云山庄。
山庄门前立着几名小厮，见车来了，忙迎了上来，“见过少主，表小姐！庄主已经在堂内等着了，摆了接风宴，潇湘吴掌门也被邀请来了。”
“娘竟把师父也请来了？”江芷兰有些奇怪。
小厮忙道“庄主广结善友，与吴掌门也是多年好友了，至于别的小的就不知了...”
云薇听了小厮的话，心下回转，凌卓向她叮嘱道：“一会庄主也许会像你询问，你照当时情景如实答便可。”
云薇点了点头，一边跟着凌卓等人穿过园子向主厅去。
一名美妇人率先上前来道：“卓儿三年未归家，可叫我惦念...”
云薇默默打量，妇人穿着不凡，又年轻貌美，想是凌威烨后来又扶正的续弦。
凌威烨也自后而出，与众人一一问候。轮到云薇，凌威烨长叹一声：“此前我还与师兄请卫阁主出山，没想到...”
云薇也换上一副戚戚神色，抬眼欲抹泪，“此番若不是凌公子和曲公子，我...”
凌威烨忙安抚道：“活着便好，活着便好！此番来了水云山庄，就当是自己家”，又介绍道，“这是内子孙氏，这位便是潇湘派掌门。”
潇湘掌门吴瑛细细打量着云薇，“我曾功力受制不前，恰逢那魔教伤了我门弟子，我为求奇门遁甲之术，曾拜访过卫阁主，想来那时你应是五岁......”
云薇也瞧着吴瑛，犹豫道：“吴，吴掌门...”
“只是我瞧着你模样，竟是与幼时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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