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太漫长了,迟骁觉得像是一场梦。梦里反复回响绝望的撞击声,惨叫声,甚至还有宋世雩的声音。
是他反复呢喃自己名字的声音。
这种感觉很多年前也曾有过。
他猛然惊醒,瞳孔在茫然无措的失神中骤然回缩,呼吸加剧,喉咙像是被扼住了一般,止不住地咳嗽起来,胸口时不时传来的钝痛让他意识到这不是梦。
他转头看向一侧,众人纷纷围上来,他一个个看过去,可唯独没有看到宋世雩。
迟骁已经开始怀疑昨天那一幕是自己的幻想了。
“迟队可算醒了!”
“老大,感觉怎么样?”严哲见到迟骁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视线都没落在一处,立刻意识到他在找人,于是道:“他回去了。”
迟骁眨了眨眼睛,虚弱地问:“昨晚是他么?”
严哲嗯了一声,“他说晚一点回来。”
今早严哲来替班的时候,想起宋世雩穿着睡衣,趿拉着拖鞋,蓬头垢面地指挥护工们挪动迟骁的样子历历在目。
天刚亮,迟骁就从四人间转到了VIP病房,金钱在特权面前体现得淋漓尽致,严哲真正意义地见识到什么叫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
听到这里,迟骁松了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杨察怎么样?”
严哲回道:“在ICU观察,医生说多亏了他那辆车,肋骨断了三根,不过...”他顿了顿,“不过右腿卡住了,已经截肢了。”
朱巍补充道:“已经联系他的家人了,今晚会赶回来。他那辆车少说也得70万,是收了钱吗?车主是他婶子的名字。”
迟骁头有点晕,强压下喉咙地不适感,应了一声。他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我的伤,医生怎么说?什么时候能出院?”
众人面面相觑,朱巍看了严哲一眼,然后说道:“你身上都是淤伤,有点轻微脑震荡。老大你就好好养着,案子的事情我们会跟进。”
“脑震荡?”迟骁反问,怪不得从刚才就一直想吐,看他们两眼就觉得发晕。
正想着,门口忽然出现了一行人,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请问,这是迟骁的病房吗?”来人的嗓音浑厚低沉,天然带着不怒自威的感觉。
众人挡住了迟骁的视线,他只能看见眼前几张脸,狐疑地问道:“脑震荡还会出现幻觉吗?我怎么好像听见我爸的声音了?”
众人寻着声音望去,一位穿着深蓝行政夹克的老人立在门口,他身边的贵妇没等他们回答,径直走了进来,看到床上的迟骁,二话不说,泪水决了堤似地涌出,“儿子!”
儿子?大家互相看了一眼,压根不相信眼前这位气质非凡的贵妇是他老大的妈妈!
迟骁终于发现不是自己幻听,顾沛兰悲伤的面容出现在眼前,满目含着泪,连惯有的仪态都不在乎了,视线在他的身上来回游移,看到他额头上的纱布,彻底绷不住情绪,呜咽地哭起来。
她的好儿子,怎么会伤成这样啊!
大家也都愣住了,但不忘向后退几步,给迟骁的家人让出位置。
迟骁喊了一声,“妈!”接着,目光一转看到了迟英良。
父子俩已有三年多没见面。迟英良脸色带着担忧,一直在克制不让自己的情绪外露。
军人出身的他,总是喜欢把刚毅果敢的那一面展示给别人,在家中也只会对妻子流露出温柔,顾沛兰时常让他改改脾气,但她是知道的,他虽然不说,但其实一直很想迟骁。
迟骁从未想过,迟英良会风尘仆仆地从沂京赶来。两人开口从来都是火药味十足,然而今天,破天荒地都沉默了。
迟骁道:“爸。”面对许久未见的父亲,多少还是有些陌生的感觉。
这里面,最了解父子俩的莫过于迟漫和母亲。
于是,迟漫对严哲道:“不好意思,能不能给我们家人留一点说话的时间?”
她说得很委婉了,其实就是赶客的意思。
其他人立刻道:“当然啦!”说着纷纷走了出去。
傅宁一直跟在迟漫身后,本想也出去等着,没想到被迟漫一把拉住了,“你干嘛去?”
迟英良闻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没有说话。
这已经是默认傅宁的存在了。
傅宁立刻反应过来,低声回道:“我去关门。”
“嗯。”迟漫这才松开他的手。
砰!
这一声,让房内的人回了神。
顾沛兰泪眼婆娑地看着儿子,“疼吗?”作为母亲,即便反对儿子当警察,但她从不会过多苛责阻拦。她尊重迟骁的想法,亦如许多年前,迟英良在战场上九死一生的时候,她也甘心等待。
多年之后,她看到儿子义无反顾地选择了这个职业,她就知道,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继承?
“疼。”迟骁撒娇地说道。这一声,又把顾沛兰的眼泪勾出来,迟英良实在看不过他惹妻子哭,低吼道:“这点小伤能疼成什么样子?老子当年中了两枪,爬过死人堆的时候...”
“行了。”顾沛兰抹了抹眼泪,她的丈夫好像并不清楚,他那段岁月才真正能勾出自己的眼泪。
迟英良被她一噎,也不生气,坐在沙发上,冷冷地往那边看。
顾沛兰出身名门,自小接受良好的教育,几乎遇事不惊。刚才他们先去了主治医师那里了解病情,确定儿子身体只需要多休养之后,才放下心。
探望病人的环节结束,接下来就是清算环节。顾沛兰率先发难,这时候,她已经俨然是一副平静的语气,说是责怪更多的是埋怨,“出事了,为什么没人联系我们?”
迟骁哑然,眼巴巴地看向迟漫寻求帮助,迟漫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于是,他只好装死,“哎哟,我头疼。”
顾沛兰冷下脸的时候,其实比迟英良还恐怖,迟漫赶紧打圆场道:“诶,早说让你把那辆二手车扔了,你手机是不是碎了?”
“二手车?”迟英良不嫌事大,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你用二手车撞货车?”
这一句彻底炸出了所有人的情绪,眼见事态不可控制地发展下去,傅宁适时地开口道:“人没事就好,不如让迟漫给他选一辆安全系数高的。”
迟漫嗤了一声,又道:“安全系数高?那我不如给他买辆装甲坦克得了。”
话落,迟英良和顾沛兰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的身上,齐声道:“可以。”
迟漫哑然,看了傅宁一眼,顿时感觉无语。偏偏迟骁还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一阵插科打诨,总算把这件事揭过去了,顾沛兰只不过借题发挥,她气的是这小子真的可以这么长时间断了联系。很多事情都是通过迟漫的嘴知道的,因为他们父子的嫌隙,都不在乎她了。
半晌,迟英良忽然问道:“你在这里没有惹什么人吧?”
话落,傅宁猛地看向迟骁,见他不经意地往自己这里看了一眼,转瞬躲避他的视线。
丘海最近发生的事情,他们都知道。
唐兴昌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夜之间闹得满城风雨,或多或少都得往这方面猜。
“我本分查案,能得罪什么人?”迟骁说了句,然后朝顾沛兰眼神安慰了下,“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受伤的?”
说到这,迟漫忽然就想到了高文治,气不打一处来,因为他那通电话,迟漫哭了半宿,天不亮就赶到老宅去了,不出半小时,全家就决定来丘海了。
“你以后离高文治远点,话都说不清楚。”
迟骁看她的脸色也猜出了大概,高文治情商低,是他们发小一圈公认的事实,他又问:“那什么时候走?”
迟英良冷哼一声,“不想见到我们?”
迟骁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当然不是。”
老爷子不想搭理他,起身朝门口走去,朝他方向看去,“走不走?”他的语气不是命令,倒像是恳求,顾沛兰笑了笑,于是哄道:“来了。”
她看着迟骁,凑过去小声说:“你爸还要去见一个人,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
迟骁却忽地看向迟漫,迟漫挑了挑眉,“怎么,赶我走啊?”
顾沛兰听后笑了,最后还不忘对傅宁温声道:“麻烦你多帮衬些。”
傅宁乖乖地点头,目送着两位出门后,他没来由地感到轻松了不少,迟漫一屁股坐在床边,“这么寒碜啊,连个水果都没有。”
“那你给弟弟买点。”他笑了笑,扯动胸口,疼得他皱眉。
“行了。”迟漫最看不得他这样,“赶紧,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她现在这副惬意地神态,丝毫看不出昨晚因为一通电话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但迟骁还是能看到她哭肿的双眼,还有憔悴的脸色。
姐弟俩看起来都不是很精神,迟骁说了这会儿话已经显出疲态,“我有个东西,想让你帮我问问懂的人。是一条银链子,下面坠着圆环,镶着一个很小的蓝钻。”
“弟弟诶,你们警局给你多少钱?我出十倍,赶紧给我休息。”迟漫真感到无语,要不是碍于老爷子的面子,她早该去他们市局闹一通了。
“帮帮我。”迟骁一口气差点没呼吸上来,呛得一直咳嗽,迟漫彻底败下阵,“我给你找相熟的柜姐打听一下,估计要一两天吧!”
迟骁扯起嘴角,眯着眼睛笑道:“我让同事给你发照片。”
“嗯。”迟漫忽然想到了什么,有话要同迟骁说。她看了一眼傅宁,后者察觉到她的神色,立刻道:“我去买点水果。”
迟漫点了点头,等他走后才看回迟骁。
话题很快引到唐家的事情上,唐峻申离奇死在家中,确实引起不小的轰动。迟漫说:“过几天唐峻申的葬礼,你也要去。”
这次唐家已经发布了讣告,国内有头有脸的人,基本都会卖唐兴昌个面子。
“爸觉得这事儿跟唐家脱不开关系,所以才亲自来一趟丘海。”
迟骁很想反驳,这事儿如果不是巧合,多半是冲着杨察去的,他只不过赶上了。
“所以,爸他是去见唐兴昌去了?”
“嗯,我们刚下飞机,那边就接到消息了,爸说要去看看。”迟漫又说:“唐兴昌应该会很快宣布新的继承人了。”
“还挺着急。”迟骁说。
“谁让他死了个儿子呢?”迟漫冷笑道。
迟骁听出来她话里的嘲讽,倍感意外,他了解迟漫的性子,生意场上对谁都是笑脸盈盈,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他们家好像和唐家并没有什么生意上的往来。
“姐,你好像对唐峻申有意见?”
迟漫明显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很快意识到是自己鄙夷的神情太过明显,连忙解释道:“唐峻申也不是什么好人,烂事一堆,跟我们不是一路的。”随即转移了话题,“我告诉你,是让你有个准备,去是肯定要去的。”
“丘海这个地方,早些年并不太平。明面上看起来一片祥和,其实暗流涌动,早些年唐兴昌做的那些事情见不得光,这些年也算是洗白了,渐渐有了名声地位。大家都是生意场上的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难保他不会为了给儿子报仇做出什么不要命的事情。”
迟漫叹了口气,柔声道:“警察是个高尚的职业,但它同时还存在危险。这么多年,我们劝过你了,爸爸也打过你了,你依旧坚持,余下的劝说我们自不会再提,但是...”她顿了顿,“每一次你在冲锋的时候,要多想想我们,好吗?”
迟骁定定地看着她,缓缓道:“知道了。”
迟漫难得地带着温柔说话,迟骁并不想让他们担心,姐弟俩沉默了一会儿,各自好像都揣着心事。
“迟骁,我带了些粥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忽地传来。
原本温情的时刻倏地中断,迟漫循声望去,一眼竟瞧见宋世雩出现在门口,她一怔,转瞬间眼神就冷下来。
宋世雩愣在原地,察觉出迟漫对自己的敌意。
“我...”他欲言又止。
迟漫却丝毫没留给他任何余地,冷声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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