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玄英想着想着,一点一点抓牢了莫雨给他新换上的被子。被面是老式的锦缎,摸上去又凉又滑,里面塞的也不是蚕丝,而是厚实的棉花,压在身上沉甸甸的,相当有实感。冬天盖这种棉被,还真是舍不得大清早掀开被窝爬出来。
棉被在橱柜里放了很久,染了满满衣橱特有的樟脑味,穆玄英被熏得有点昏,看着手机上没看完的视频,想自己是不是该先继续睡一觉。然而还没等他犹豫完,已有人替他拿了主张。
莫雨抓起穆玄英的手机,直接按了关机放到旁边,用不容商榷的语气要求他吃了药立刻再睡一觉。
“可是我饿,睡不着。”
“刚才出门顺便买了吃的,你等下。”
说完莫雨便出去了,走前不忘替穆玄英重新掖好被角。穆玄英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又是开灶又是开微波炉,动静弄得不小,等他真端菜盘进来了,那阵仗同样不小。
“……随便喝个粥就好了,弄这么多菜。”
“不多啊,都清淡的小炒,正好快中午了,早饭午饭一起吃。呃,虽然不是家里做的,可能会油些。”
说着莫雨搬了张小桌架到床上,殷勤地替穆玄英布菜,眼瞧着人坐起来了,连忙找了件外套给他披上:“小心点,摸着那么烫手,叫你昨天多穿点再出门,非不听我的。”
“没事,昨天刚融雪,难免冷些的。”
“怪我,咱们一起睡的,还能让你着凉。”
要不是听莫雨的语气确实难过,穆玄英大概要忍不住当面吐槽了:既然知道他出去冻着了,那怎么晚上一点节制都没有,抓着他要个没完,喊停求饶都不听,什么他承受不来就拿什么招呼他,害得他累狠了,不然哪至于这么病来如山倒的。
不过他还是不舍得让莫雨内疚,就默认自己是在游乐园冻过头,点头喏喏两声,把眼前一桌吃食里,莫雨爱吃的一道菜搁到他面前,勉强笑道:“你也没吃呢,来一起。”
莫雨摇摇头,捧过碗对穆玄英说道:“我来喂你。”
“别,我哪有这么柔弱,吃个饭的力气还是有的。”
“想喂你,可以吗?”莫雨笑笑,忽而很是心疼地看着穆玄英,“你看你,眼里全是血丝,嘴唇反倒一点血色都没有,病得这么厉害,星期一别去上班,假条我给批了。”
“只是发烧而已,今天休息一天就会好的,你别替我拿主张。”穆玄英皱起眉头,颇有些借故发泄不满的苗头,但莫雨没瞧出来,只以为他是病得不舒服,因而有些不好说话。
“你不是老教育我多关照身体,工作不用太拼吗?怎么搁到你自己身上就不顾了?”
“你想说我双标?要求你如何如何,自己却做不到?答应你怎样怎样,结果还是不听你话?”
他这话说得着实突兀,显然含有几分怨气,莫雨听了一愣,但难得地没有和穆玄英计较,心里体谅他是生了病,才会口气这般不耐。
“你生病我还能怪你让自己生病了吗?担心都来不及了。”他平和地笑着,轻巧避开了穆玄英的问题,类似的事他做得驾轻就熟,丝毫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我知道你是真担心我……”“那不结了,来,张嘴。”莫雨随意截断了穆玄英的话头,并不在意他准备说什么话。
“……莫雨,我又不是小孩子。”别扭地咽了好几口喂过来的饭,穆玄英还是想抗议,赌气扭头到一边。
“那好,你自己吃吧,难得我想多宠宠你的。”莫雨意外地没有过多坚持,可能也觉得这实在太腻歪了吧,不过离开之前,他捏过穆玄英下巴印上一个吻,叮嘱他好好休息,给自己多放天假没什么大不了的,声音好听得能让人酥了骨头——不过得是在穆玄英心情好的前提下。
穆玄英生病之后莫雨变得格外体贴,跟昨天那个阴晴不定,一味求欢的莫雨完全不同,似乎他一直就是个举止贴心的好哥哥、好情人。
真的是,一直都是这样,强硬地把自己的感情塞到穆玄英手里,不管好的坏的,有用没用的,统统塞给了他。
在孤儿院时,那群大孩子里,欺负他最来劲的永远是莫雨,最关照他的也永远是莫雨。
大家渐渐被领养走后,说老来找他玩很烦的是莫雨,有什么事大老远第一时间赶来的也是莫雨。
长大之后,走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快的是莫雨,然而时时停下,拽住他的手催他跟上的人也是莫雨。
他贪恋着莫雨的好,又害怕着莫雨的不好。莫雨之于他,就如同天上的风筝,即使线的那头始终牢牢攥在手里,可风筝线在风里绷得笔直,要是某一天断开,也不像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他不敢再和莫雨争吵,怕他当真狠心不给台阶,于是总小心揣摩着他心思,尽量不提会惹他不快的话题。渐渐地,他都快忘了自己真正需要的爱是什么样子,莫雨的爱如同大海,广阔无垠可又粗鲁蛮横,他只剩下坚持不让自己溺毙的力气。
莫雨总有一套自己的逻辑,随心所欲,任意妄为。尽管他已经开始学着向穆玄英妥协,没有过去那样油盐不进。但穆玄英时时怀疑,莫雨对自己的喜爱如果只够这种程度,那么他该反过来回报多深程度的爱,好让莫雨能够坚持这般爱自己?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求证的过程无比艰辛,连欢好爱抚都快不能纾解他的焦灼,反倒令他时时会怀疑,莫雨是不是仅仅更喜欢和他□□。
但就算真的只被当作床伴,他也说不出自己不想要莫雨的违心话。
从工商局领回公司执照的那天,莫雨将验资报告、审批文件等等一摊纸都捧到穆玄英面前,要他放起来收好。穆玄英只翻了两页就惊得跳起来,指着其中一排字满是不可思议地问莫雨:“雨哥,这不是你的公司你出的资么,怎么我是法人代表,你是合伙股东?”
“没有区别啊,还是我的公司,我依然是老板。”莫雨安然自若地坐进扶手椅,双臂交叉叠在胸前,很自得地看向穆玄英。
穆玄英粗暴地揉乱他很久没去剪、快要及肩的头发,想了会儿才反驳道:“区别大了好么,本来没我什么事的,就算你要聘我,我也不该是这个位置啊。”
莫雨明白自己是自作主张了些,于是和缓了语气,耐心劝服穆玄英:“这样不好吗,我出钱,你出力,以后业务方面是我负责,其他方面便要劳烦你出面,这本来就是我们共同努力建成的工作室。”
穆玄英眨了眨眼,看眼神似乎已经被带进了莫雨的思路,于是莫雨再接再厉道:“何况,你为我奔波了那么久,差点毕业不了。难道你让我眼见着自己的公司成立了,就放你抽身不干,冷眼看你从零开始去找其他工作?经历各种刁难或是不断碰壁?就算你愿意,我心里肯定过意不去的。”
“但……我说到底也只是个刚毕业的学生啊,也指不定能帮到你多少。和我这样一个新手搞创业起步,不是反而会拖累雨哥的事业吗?”穆玄英抓起笔,一下重复着一下拨弄笔帽,显然也是预想到了,这时他要是不继续和莫雨共事,对自己而言会是怎么个局面,可又顾虑颇多,下不了最后的决心。
莫雨没有立即开口,而是抬手摸了摸穆玄英的头,看向他的目光里浮动着清浅的笑意。
“以后的路我想和你一起走下去,你呢?真的不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如果要明确划分一个,穆玄英彻底承认自己爱上莫雨的时刻,那么或许,就是这一刻吧。
这个开端不知该称作好或坏。
然而即使开始时仅仅是朦胧缥缈的爱恋,可一旦亲口确认了它的存在,那么只会愈来愈疯狂地爱上。
莫雨十分喜欢他,不然何必费那么多心思,引得他追着不放。
穆玄英不止一次如此宽慰自己。
同时不止一次刻意忽略心底一个反复陈述的小小声音:喜欢这个人是注定的啊,不管他做什么都无法停止,哪怕只有一丁点爱的可能,就不会死心,无法放弃。
这一切充满了宿命的味道。简直叫人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他上辈子死时留的遗憾太过,生生扭了他这一生的感情线。明知不与莫雨多纠缠才是对他们两个都好的方案,可莫雨主动给他一点甜头,他就爱得比谁死心塌地。
明明如愿得到了人生重来一次的机会,命运却推搡着他,非要他和莫雨重来一次。
前世那些无法爱也不能爱的所有缺憾,存在灵魂深处完整地保留下来,成了渴水一般的瘾。
周日这一天告结,二月就算过去,醒醒睡睡混掉一天后,穆玄英险些忘记,三月打头的第一天,是两人确定关系的一周年纪念日。
周一早上,他睁眼醒来,想起今天是他们纪念日这件事,然而踌躇半天,不知道该提不该提。所幸莫雨起得比穆玄英早,枕边已经见不到他,想提也没地提。
穆玄英心里有些空荡,转过身看着枕榻上残留的凹痕和褶皱,手贴了上去,还能感到些微的余温,提醒着他不久前莫雨还在他身边安睡的事实。
真的是安睡吗?
昨晚莫雨都没有搂着他睡觉,今晨也没有和他一起醒来。
莫雨浅眠,睡相欠奉,不易入眠,也不易清醒,不怀里抱着东西就睡不安生,这些都是穆玄英再熟悉不过的,恋人的小习惯。
为什么昨晚会是例外。
总不至于是因为他病了,怕他睡不好,所以没有靠过来。
毕竟床褥再厚,多一个人才暖。
在糊涂的地方热忱过度,在应有的尺度上止步不前,这就是喜欢他的莫雨。
他之所以非要莫雨和他周末约会,本就存了纪念的意思,他一直想等莫雨先表示,这才没有点破用意。
可莫雨似乎比他忘得彻底,周六出门时满是意兴阑珊,不是他哄着推着,莫雨都不肯走。到了中午,莫雨不知何故忽然兴奋起来,穆玄英还暗自窃喜了一下,以为他贵人多忘事,好不容易才想起来快临近了哪个日子。
可是直到晚上,他都没有等到莫雨多说一句体己话。他明明做得都痛了,还是耐心迎合,也全是因为他心里有盼头,盼着莫雨心满意足后,会开开心心地和他说几句掏心掏肺的表白。
床上的事,快活是快活,多了却也会累。
被人时刻向往着用来消解**的温存,久了难免不倦。
**暖是暖,热过头了还是会病。
不着边际的念头塞满了他的脑子,尽管昨晚莫雨一再要求他今天在家歇着,可他实在没法再待在这间房里歇一天,不然若是从早到晚,都呼吸着残留莫雨气息的空气,他大概真的会窒息。
莫雨的答复再清楚不过,他确实深爱自己,比这世上所有人都要爱,只不过这爱的形态全由莫雨决定。
自己既然做出过不会干涉莫雨的表态,那就只能践行到底,不要再心存侥幸,以为对方会主动转性。要是还想将两个人的路一起走下去,他必须接受现实,因为在莫雨心里,他一定还是那个,凡事得以莫雨为中心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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