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边,雎小山的手机第三次响起,何屿瞥了眼来显,心里不爽,手上动作却没停。
操,这人下午才答应过今晚不打扰我们,什么毛病这是?
“…谁?”黏腻喘息的间隙,雎小山的气力只够叹问出一个字。
“没谁,别管他。”何屿气郁,想了想还是腾出手捞过手机,接通后冷淡道:“在忙,关机了。”
“等等何总!别挂!是我错在先,我确实答应过你们的,但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必须立刻和小山确认,这个问题只有他能回答…人命关天,我没法等到天亮…请求你,让他听电话,一分钟就行!拜托了,就耽误你们一分钟。”
何屿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扫了眼时间。
凌晨三点半。就算通宵熬图也得小趴一会的黄金时段。
从没听过宋过白如此疲惫地示弱,印象中,小山的这位天才室友总是淡漠清冷,对周遭一切事不关己。
呵,大概是为了他那疯疯癫癫的男朋友,终于自个也开始抽风了。
雎小山接过电话的反应完全出乎何屿意料。
在听到宋过白提问之后的一秒钟内,小迷糊本还朦胧的眼神瞬间清明,他甚至避开了何屿,走到卧室外关好门才低声回答对面。
何屿纠结了一瞬,摸黑跳下床,在门后竖起耳朵。
“…嗯,很舒服,好像被‘吃掉’一样。”对话确实简短,拼了老命也只听清这么一句语意破碎的尾巴。
什么玩意儿?舒服?被吃?
…难道...?
见惯各类大场面的何总罕见地有些震惊。
虽说某种程度上,这类事儿可以讲‘人命关天’....但现在的年轻人至于事办到一半,强行叫个中场休息,非要第一时间交流取经么?
这不得好好表现一下,可不能让咱小山输!
·
服务区的餐厅,寂然无声。
雎小山的回答很简短,但像一条项链,串起了近半年来梁檐的所有异常。
桌对面的人沉默许久,再回过看向宋过白的笑容里满是宠溺和无奈。
“学长,你作为理科生,未免有点过于擅长想象。”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宋过白并不打算放过他,“我只是在客观分析整件事的起因,没对当事人的想法做多余的揣测。况且就算....你也已经晚了。”想到昨晚电话中暴跳如雷的何屿,多少有些大仇得报的快感。
“雎小山跳楼完全是突发事件,而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我对你都只有感谢,没有嫉妒和多心。”
“但是回头看,你救了他这件事,从头到尾有很多细节是含混的,甚至可以说不合常理,昨晚我在天台,尝试着将整个过程合理复盘一下,你看看我的推测到底够不够科学。”
“出事那天,小山处于巨大的创伤应激之中,所以他跑出心理中心、跑上天台、再到爬上边缘往下跳的全过程几乎没有任何停顿——这是我和当事人亲口求证的。”
“你的反应其实非常快,但小山并没有通常跳楼者的犹豫和彷徨,你们之间甚至根本没来得及有对话交流,幸亏天台周围为了安全,边缘本身就很高,所以小山花费力气爬上去的几秒钟,而这是你得以冲到他身边的唯一的窗口时间。”
梁檐听宋过白侃侃而谈,思绪跟着回到了那天。
——当时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从察觉不对追出去,到一个猛扑抓住已经在半空的雎小山,几乎都是在凭本能动作。
“经过昨晚,我现在很深刻地认识到你很能打,但小山毕竟不是**岁的小孩子,他就算再瘦弱,你凌空抓住他整个人的冲击力也是相当大的。”
“但你没有受很严重的伤,陈老师告诉我你只是肌肉有拉伤,腰和腿上撞出淤青,并没有伤及骨头,甚至连骨裂都没有——实话讲,你伤的太轻了。”
梁檐:“所以你在病房掀了我被子却压根没好好欣赏我的□□??我我我这么...就没给你留下什么食色性也的美好念想么?”
“咔”咖啡瓶子大声喊冤。
“....既然结论很确凿,我能做的只有从结论倒推真相,”宋过白没有笑,“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就是在你抓住雎小山的瞬间,他便果断放弃了求死,甚至非常理智清醒地配合你的动作爬回天台努力自救——所以几分钟后其他人冲上天台的时候,你的营救其实已经全部结束了。”
“一斤鱼在水里尚且有十斤力气,要是小山人在半空中还继续挣扎,梁檐,只凭你一双手是拉不住他的。“
梁檐眨眨眼,不知何时周遭浮起很多微尘,空气黏稠起来。
是学长....在焦躁?
于是长腿一迈走到对面,弯腰从后虚虚环住宋过白,脸颊埋在他颈侧试图降温:“分析得很好,宋老师您请继续。”
“你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雎小山却在瞬间自己完成了心态的180度大扭转,事实上,陈老师告诉我,那天小山刚被120送入院,他们就试图为他做临时疏导,但心理测试结果显示当时的小山压根没有心理问题,甚至哪怕在正常人中,他都算状态好的。”
“是不是很奇怪?一秒钟前毫不犹豫往下跳的人在一秒钟后突然无比想要活下去——你说,那些冲动又剧烈的负面情绪都去哪儿了呢?”
“梁檐,”宋过白偏头,鼻息浅浅呼在他耳后,“你是不是,用能力把它们全都转移到自己身上了?”
梁檐不语,把自己埋得更深了些。
“我想单纯的共情并不会影响到被共情的人,因为你只是观测者,就算大喜大悲也只能旁观。但是引渡分担情绪一定会被他人察觉到,因为这是此消彼长的过程——如果我前面的天马行空是真的,那么小山一定能感觉到异样,于是我直接打电话问了他。”
“他的原话,一字一句我都记得,”宋过白竭力稳住自己的音调,“‘那个瞬间,我所有的阴暗和不堪仿佛被一口吃掉,堵住的关窍被不知哪里的力量打通,取而代之的是满心想要活下去的渴望。”
宋过白说不下去了,他试图挣开怀抱去寻梁檐的眼睛,但身后紧搂的双臂不放他分毫。
“他的回答让我意识到这个分化出的新能力对你的伤害有多大。那件事情后,你耍赖在医院躺了好几天,其实在借外伤掩盖能力产生的副作用是吗?”
怀抱又收紧了些。
□□被拉扯撞上天台的疼需要神经传导,但能力发动却不需要任何介质。
雎小山经年累月勉力对峙的黑暗,化作兜头的洪流直接冲来。
五感毫无预兆错乱齐发,一时间眼睛鼻子耳朵嘴在头颅这个球体上疯狂奔跑剧烈碰撞,把最起码的思维和理性都狠狠踩碎成烂糊。
名为梁檐的存在消失了,没有身体内外,不分左右,被撕裂成一个一个像素与混沌的世界搅打在一起。
唯一还记得的,只有死也不能松手这一件事。
手里是条命,就算搭上自己的,也不能允许再有人在自己面前无助死去了。
当视觉神经在剧烈的动荡后终于能勉强分清现实和幻觉,小山正努力踩着墙面试图减轻他的负担,眼里的忧惧甚至有部分是对他这个高高在上的施救者。
梁檐压住喉头的酸涩,调侃道:“那是为了多骗几天免费吃喝,顺便欣赏下某人心疼我的表情。”
“是吗?那后来你瞒着我,开始主动用这个能力又怎么解释?”
“没有吧,我...”
宋过白把人从肩上扒拉下去,起身面对他,严肃道:“你站好,我一件件问你。”
“你在宿舍楼下吃我和何屿的飞醋那次,还记得吗?”
“唔。”
“你跑了之后我去心理中心找你,碰巧看到一个女生从箱庭室出来,你解释说她是没找到心理老师的患者,她当时有多轻松活泼,连我都印象深刻,所以你当时对她做了什么?”
“我没做什么啊....就是帮她登记下信息。”
“那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你对我吼什么劲?”
“啊?哦,那是我认错了....”
“认错人可以理解,可你当时朝窗户外面吼‘是谁’是怎么个意思?难不成我又串台成阿飘,到窗口吓你去了?”
“害....那不是...想测试下能力发动的条件嘛,小山之后我一直想知道是不是只有接触了才能发动,当时刚好有这么个机会送上门....”
“结果呢?”
“还真猜对了,隔空的话我没法给广大施主施法渡劫。”
宋过白挑眉:“所以你摸人家哪儿了?”
“没、没摸,那不叫摸吧....就,就关心下一代那样拍了拍手臂。”等等,这对话的味儿怎么有点跑偏了?
“哼。”
“差不多结了吧学长,也该休息....”
“还有一件,我们在歙远找到井底的芊芊后,你到底有没有发动能力治疗她的呼吸性碱中毒?”
“我当时可是捂住她口鼻了,那是最标准的应对办法。”梁檐哭笑不得,十分想把眼前人的嘴也给捂住、叭叭叭抽丝剥茧的感觉确实不那么好受。
“那你干嘛非要抱着她背对所有人?为什么她像个断线木偶一样是瞬间平静下来而不是缓慢恢复?为什么后来你看起来难受到仿佛生了大病?”
梁檐哭丧着脸:“我认输行不!当时真的是救人心切就用了,根本没想那么多,毕竟过度呼吸就是因为惊恐才发作....”
“梁檐,你听好了,”宋过白用食指点住梁檐狂跳不止的胸口,“救人是好事,我也能理解你不想再眼睁睁旁观悲剧上演。”
“但你并不是独自一人,当你往前冲的时候,背后也有人在为你提心吊胆。你把共情的秘密唯独告诉了我,我很荣幸、也很乐意背负这份重量,但出于我的私心,希望你不要再随便做出拿自己换别人的选择,”他喘了口气,声音有些不稳,“因为这对我并不公平,或者说,其实很残忍。”
梁檐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
“当然,即便如此,我也很清楚自己只看到了冰山一角,如果不是转移吸收太多负面情绪,以你的忍耐力,根本不会在面上让我们察觉到异样。从新能力分化到熟练使用,这半年来你到底‘顺手’帮了多少人,我不敢问你,也求你别现在就告诉我。”
梁檐低头看他,但宋过白头垂得很低,眼睫藏在发梢后,看不清表情,唯独放在自己心口的那只手,颤抖的幅度几不可见,却不曾停息。
鼻端弥漫开尾调苦涩的香火味,是独属于宋过白情绪的味道。
后怕的味道。
梁檐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宋过白的发顶。
本想先让你在安全的地方带着,等找到解决办法再把你追回来,没成想推开你这件事本身就是披着关心外皮的伤害。
“.....好。我答应你,以后会慎重使用共情和分担。”
宋过白微微点头。
——余光里,周遭的微尘突然狠狠抖动,抽条成大团不祥的黑线,像水鬼的头发瞬间膨胀满整个空间。
来不及感到奇怪,就听宋过白突然喊道:“糟了!”
他莫名,循着他的目光朝外望去。
室内所见确实是错觉,但窗外的那个....绝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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