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刘红叶香料店后院二楼雅间，凌清斜倚雕花窗棂，望着窗外飘零的银杏叶，素白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瓷茶盏，将满室喧嚣隔绝在外。
“你说金人在北疆集结，斥候失踪五人？”刘红叶将茶盏重重搁在梨木桌上，外衫沾着未掸净的驼绒，语气中满是焦虑，“凌清，北方商会半数货物走的是雁门关商道，若北疆铁骑南下，多年苦心经营的西域商路可就毁于一旦了！”
凌清垂眸轻抚腰间破冰剑，剑身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我去。明日我就去御前自请巡边。”她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刘红叶猛地扯住她袖口：“你当真要孤身涉险？北疆那些部落的弯刀可不长眼！再说皇帝会让你这个初出茅庐的文官去北疆？这不是儿戏！”
“所以麻烦红叶备些粮草。”凌清转身时，暮色为她勾勒出一道冷静的轮廓，眼底寒芒闪烁，“我以萧家名义捐输粮草，无极宫想要在朝堂站稳脚跟，就必须有人主动担当。若连商路都守不住，何谈'济世安民'的宫训？”
“金人南下，你可知雁门关不仅缺粮，更缺军备？一旦战败，你的仕途就全毁了！”刘红叶还是忧心忡忡。
凌清挑眉一笑，眼底闪过几分江湖人的不羁：“放心，大不了夜闯金人营帐，取个首领首级来邀功！”
“胡闹！”刘红叶扶额长叹，“你现在不是在江湖，敌军首领身处万军之中，哪有那么容易得手？”
凌清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残阳：“走一步算一步。事到如今，也只能兵行险招了。”
数日后，萧府书房烛影摇曳，林芸瑶攥着凌清的袖口，指尖将月白锦缎绞出褶皱：“非走不可么？”
凌清微微点头“朝廷边关发来牒报，北疆似有异动，我已到御前自请去边关巡查，归期不定。”
“你为何要去？北疆时有战事刀剑无眼，你虽有武功，确终究是女儿身。”林芸瑶看着凌清有这担心和不解。
凌清握住她冰凉的手：“我需要更快的方式升迁，不用担心，我的武功你知道。以一敌十没问题。”凌清故作轻松的说
“我过几日便要走，如今你父亲已回吴江修筑大坝，我也安排你回你母亲那里，一家团圆。我们的目的都已完成，该到了分别的时候。”
林芸瑶眼眶骤红，喉间似被碎冰堵住，却仍倔强地扯她袖口。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我已立誓以后为奴为婢要伺候你，以报恩情。我可以在这里等你回来。”
“不用的，林大人的事其实是流苏做的更多。”凌清垂眸避开她的目光，继续说：“明日辰时三刻的马车，别误了行程。”转身瞬间，瞥见林芸瑶腕间璎珞已被扯断，琉璃、玛瑙、珍珠滚了满地。
林芸瑶蹲下身捡拾散落的珠玉，低着头的说：“若我说...我等你，等到雪落满发梢，一直等到你回来，你会觉得我痴傻吗？”她仰起脸时，烛火在睫毛投下细碎的阴影，像振翅欲坠的蝶。
凌清看着她，微微愣神。
“若给你添了负累...”林芸瑶眼眶泪珠滚落，“我即刻便走。可有些话若不说，我怕...”她哽咽着起身，攥住凌清冰冷的衣角，“我怕没有机会说，我连一句真心都没来得及告诉你！凌清，我不知道那天起就钦慕与你！不是恩情，是想与你并肩看尽日月的心悦！~”
“别再说了。”凌清心瞬间乱了，她不知道林芸瑶为什么这么大胆。
林芸瑶沾着泪珠的睫毛轻轻颤动盯着凌清的眼睛问：“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沉默在两人之间凝固成冰，凌清看着林芸瑶：“我不知道，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林芸瑶抓着她的手说那你现在就想，你有没有喜欢我。
凌清的指尖在她掌心骤然僵硬，她听见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林芸瑶的指尖带着泪的湿热，正一点点焐热她的手，那力道固执紧紧的抓着她。
“我...”凌清喉间发紧，想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林芸瑶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手背上的薄茧，那是常年练剑留下的痕迹，此刻却像有电流顺着血脉窜遍全身。她想起除夕夜的那个吻。还有送参汤那日，她伏在自己背上时发间的皂角香；甚至想起初见时她在新婚夜，那彷徨无助的脸。
“我...”凌清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忽然被林芸瑶拉着按在胸口。隔着两层衣料，她清晰地听见那声"咚咚"的心跳，与自己失序的脉搏撞在一处。林芸瑶的鼻尖蹭过她下颌，温热的呼吸烫得她脖颈发红：“你听，她会告诉你答案了。凌清，你看着我——”
她被迫抬起眼，正看见烛火在林芸瑶眼中碎成星子，那里面没有半分娇怯。
凌清的指尖终于不再僵硬，反而轻轻回握住那片温热。她看见林芸瑶眼中瞬间亮起的光，像雪夜忽然燃起的篝火，烫得她不得不承认——当这女子此刻含着泪逼问自己时，那掠过心湖的何止是涟漪。
直到凌清缓缓闭上眼，轻轻点了点头。
林芸瑶已猛地扑进她怀里，撞得案上的红梅瓶晃了晃。凌清僵了一瞬，终是缓缓伸出手臂，将这浑身发颤的女子揽进怀里。林芸瑶顿时破涕为笑，带着哭腔的声音闷在她肩头：“那不要走了好不好？就当为了我......北疆的风雪会冻坏你，刀剑会伤到你，我一想到你在战场上厮杀就怕......”
凌清僵硬的手臂悬在半空，最终还是轻轻的推开了林芸瑶：“芸瑶，有些路我非走不可。”她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我不要听什么家国大义！”林芸瑶仰起脸，通红的眼睛里满是绝望，“你说要快些升迁，可你原本是个商人，有什么必须去的理由？能平安喜乐地陪在我身边。这世间千千万万的人，少你一个去边关又何妨？”
凌清别过脸不去看她颤抖的肩膀，只望着窗外摇摇晃晃的竹影，字字如坠冰窟：“忘了我吧，就当我是你生命中的过客。”她别过脸，不敢再看那双含泪的眼睛，“你值得更好的人，在吴江的小桥流水边，过安稳无忧的日子。而不是在这充满离别的地方，日日提心吊胆......”
“可我只要你！我心里满满都是你，再也容不下别人！”
凌清闭上眼：“对不起......”她抽出被紧握的手，转身走向书房门口，“明日，你就启程吧。从此以后，山高水远，各自安好......”说罢，她大步迈出房门，任夜风将最后几个字吹散在夜色中。
林芸瑶的手无力滑落晕染出蜿蜒的泪痕。珍珠璎珞残段从袖中坠落，在青砖上发出清越的回响。
今晚，凌清第一次在客房睡觉。她想起初见时林芸瑶蜷缩在内榻的模样，那时的她像只受伤的幼兽，而现在...她苦笑一声，而现在这些伤痕来自自己。这北疆之行，生死未卜，又何必给人虚妄的期许？
第二日马车启动时，林芸瑶从车窗递出个锦囊：外面绣着莲花，里层是针脚细密的平安符。凌清攥着锦囊退后半步，看她眼中水光，想着她要独自穿过千里路。
“芸瑶。”凌清伸手按住车帘，声音低得像浸了酒，“芸瑶保重！待北疆事了，我去吴江看你，到时你亲自下厨煮碗鱼羹好好招待下我这个朋友。”林芸瑶听到她说朋友内心犹如针刺，转过头不想看她。
马蹄声渐远，凌清站在角门下，直到马车转过街巷看不见影，看着锦囊里的平安符上“平安”，底下还压着片晒干的海棠花瓣，是她春日弹琴时落在她书页间的。指尖抚过花瓣纹路，恍惚间好似听到她弹的《长相思》。
晨霜染白青石板时，林芸瑶在马车里摸到包袱夹层的信笺，展开时墨香混着沉水香扑面而来。
林芸瑶指尖骤然攥紧信笺，信里写着"望她得遇良配"。晨霜映得眼底一片冰凉。车帘外马蹄声碎，昨夜明明说过也喜欢她，为什么还能这么无情。包袱里有银票还有自己送她的并蒂莲的玉佩，以往凌清都会将玉佩随身携带的。如今穗子磨得发白，玉佩躺在了她的包袱中。
马车颠簸着转过街角，墨字在晨霜里洇成模糊的泪痕。她将信笺折成小船，想从车窗把信放入浅溪。
想起凌清目送她离去时，迟迟不愿放下的手。她又将信笺贴在胸口，隔着锦缎仍能触到她字迹的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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