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入三更，凌清在书房铺开舆图，朱砂笔在北疆关隘处顿了又顿。案头茶盏空了三回，忽的抽开下格，取出几封叠得齐整的素笺——是林芸瑶从吴江寄来萧府的信，末尾总缀着“望君珍重”四字。指尖抚过“珍重”二字。
北疆战事频发，此次巡边吉凶难料，可话到嘴边却成了最疏冷的官腔。若她知道这平安符她一直贴身带着，知晓她每次夜深会对着符上针脚发怔，会不会……
林玉堂判书，三日便下了。皇帝悯其补过之诚，改判监禁一年，着刑部差人押解至京郊牢营服役，以儆效尤。
书房里凌清告知了林芸瑶她父亲的判书，林芸瑶喜极而泣。
“过几日我便出发边关巡边，你还是萧府的夫人,安心住在萧府。”话到舌尖转了弯，“京郊牢营我让周管家每月初七派人送衣物吃食，你可安心……，但切不可暴露你是她女儿的身份。”
“萧大人放心，芸瑶分的清轻重。一旦暴露欺君之罪，你我皆不能承受。”
“我父母亲在京城，西街“忠勇萧府”，若有难事只管去寻。”
她的肩线微微僵住，半晌方低低道：“大人无需挂怀，父亲不日便入牢营，我做些吃食的营生，到时我母女就搬走。待父亲期满，我母女自会离京。萧府……”她咬唇，“终究是大人的萧府。”
“荒唐！堂堂从三品萧夫人去街上做什么营生？你就守着这宅子，权当替我看家。”凌清眼中翻涌着连自己都不解的怒意，仿佛被触犯了某种隐秘的底线。
林芸瑶为难的看着凌清“做营生怎么了？那个百姓不是日夜辛劳养活自己，甚至有些日夜辛劳还食不果腹。父亲戴罪之身也没有奉银，你给我的银两迟早也要坐吃山空，我应该早些明白这些道理。”
“你可知那些市井商贩如何看待官眷从商？若被御史台知晓萧府夫人抛头露面，定会参我个治家不严。”话音戛然而止，却比任何威胁都令人心惊。
林芸瑶攥紧袖口，轻笑出声，带着几分自嘲：“原来在大人眼里，芸瑶始终是个烫手山芋。”
“你胡说什么！”凌清望着林芸瑶泛红的眼眶，心头泛起莫名的钝痛，这才惊觉自己竟从未问过她，这几月日子过的如何？
“我先去告诉母亲。”林芸瑶不想再争执说完就快步出了书房。
东院厢房林芸瑶对目前说：“母亲，皇帝悯父亲大人补过之诚，改判监禁一年。”
“谢天谢地，瑶儿，我们有盼头了。”林母高兴的连连搓手。"瑶儿，那萧大人肯在你落难时护你周全，救我们全家于水火。这般恩情，你可千万别使性子。我现在就同你一起去谢谢萧大人。”
林芸瑶望着窗棂外的半轮残月，指尖掐进掌心，她何尝不知恩情深重？可他们之间隔这山海。
“母亲，萧大人容我母女暂居府中已是大恩，却不可再有非分之想...."话音未落，林母突然抬手，颤抖的手悬在半空又缓缓落下：“你以为我不知？我早已问过府内仆役皆说你们十分恩爱，之前与凌清共处一室，同榻而眠。现在又是为何？女子最重名节，母亲看那萧大人也不是始乱终弃之人？”
“可是我们并无夫妻之实。”
林母猛地站起身将桌上茶盏撞得叮当作响：“你当母亲老糊涂了？若非真心相待，你会在吴江日日望着窗外出神，纸篓里写废的信纸都被你堆成山了！我们住进萧府，那萧凌清时时关照，对你无情怎么还经常让丫鬟送各种东西过来！”
林芸瑶后退半步，后腰抵在雕花红木桌角。记忆如潮水翻涌——
“她不过是信守承诺。再说萧大人也已拒绝女儿心意......”林芸瑶攥紧裙摆，声音却越来越轻。林母突然抓住她手腕，枯槁的手指像铁钳：“承诺？你以为‘萧府夫人’的名头是儿戏？”
“瑶儿，”林母的手掌贴上她冰凉的脸颊，“母亲这辈子没求过你什么。萧家于我们有再造之恩，你已嫁进萧家，生是萧家的人，死是萧家的鬼。”
“母亲不要逼迫孩儿了，如果说...如果说萧大人是女儿身！她的胸中有丘壑，不仅为救了我们，还要救这天下！”说完这些话林芸瑶浑身发冷，已知这话说出口，她和萧凌清再无可能。
窗外的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遮蔽，屋内陷入沉寂。半响，林母的声音混着抽噎在梁间回荡：“这...这...她既然拒绝你。你切不可再有旁的心思，阴阳调和才是正道~，这恩只能寻其他法子再报。”
林母脚步虚浮地被丫鬟引到书房，望见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凌清，就要往下跪。凌清身形疾闪，长臂一伸稳稳托住她： “岳母大人使不得！”
“萧大人...岳母称呼当不起。”林母声音哽咽，浑浊的眼泪簌簌滚落，“您救了我们林家满门，这份大恩老身无以为报...”她挣扎着要行大礼，却被凌清牢牢扶住。
“伯母切莫如此。”凌清声线沉稳如松，林大人清廉刚正。陛下减轻罪责，也是看在他多年为百姓谋福祉的份上。”她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一旁神情落寞的林芸瑶。
林母闻言顿住：“萧大人仁善，可我们总不能一直叨扰。明日我就带着瑶儿搬出府去。”
“不可！”萧凌清打断她的话，语气不容置疑，“如今林大人尚未出狱，您母女在外我如何放心？原因我和芸瑶也说过了。”她语气稍缓，“府中厢房空着也是空着，何况瑶儿与我一见如故...”话到嘴边又咽下，“我过几日就要出发去边关，伯母和芸瑶安心住下。”
林母望着萧凌清英气温润的眉眼，恍惚间想起女儿方才的话。她喉咙发紧，终究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既如此...”林母叹了口气垂眸掩住眼底复杂神色，“就叨扰萧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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