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对赌在影视圈内并不稀奇，但它仍旧属于商业机密，在协议完成之前是不会被放到台面上讨论的东西，即便是华影娱乐传媒的项目签了票房对赌和保底，也不该是林乐璇这个级别的员工接触的。
黎羽这一句话将原本仅限高层知晓的内幕给揭晓了，林乐璇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在她的视角里，现在是自家公司求着黎羽来合作，怎会附带了对赌的捆绑？
“我，不知道，”林乐璇很诚实地给了答案，黎羽的提问已超出了她能衡量的范围，“对赌相关的事，我没处理过。”
林乐璇的语气不是推脱也没有隐瞒，可黎羽没选择到此为止。
“从你的角度，怎么看对赌这个行为？”
“对赌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市场低迷与行业消沉的状况，反倒会把创作者与投资者摆在对立面互相伤害。”
虽然在电影资本公司工作，可林乐璇的心一直是偏向写创作者的；
听到这话，黎羽的眼神逐渐柔和了下来，他翻开手边封面写着《沉舟》的项目书——这也是昨天他从华影娱乐传媒带回来的——取出一张夹在里面的A4纸。
“这半截梗概，是什么意思？《沉舟》的副线故事？”
华影娱乐传媒的项目书一向做得很精致，图文设计和配色排版既主次分明又赏心悦目，看得出来是下了功夫的，因此，在严谨的成品里陡然出现一张不合群的飞页，就格外引人注目了。
黎羽不记得自己在田颖办公室粗略浏览项目书的时候，里面究竟有没有这张纸，只当做它或许是作为补充信息被放到这里来的，可细心读完之后，发现这故事梗概只有一半，与《沉舟》的民国谍战风格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林乐璇起初还带着疑惑，等到她看清这纸上几个熟悉的人物名字时，霎时间心跳翻倍，这半张纸的梗概是她过去这个夏天的创作心血，
只不过在昨天组会的立项阐述环节，还没没来得及向其他人介绍，就因为「青春励志主题」六个字被钱进判定不予通过。
原本，项目过会失败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可钱进揪着字眼不放，连同上周从《逆向长大》那积累着没出的气一并发了出来，什么难听的话都往林乐璇身上丢，骂她没天赋又不努力还跟不上市场潮流；碍于钱进的身份，会上的其他人也不敢多嘴一句。
作为当事人，林乐璇只能低着头，抿着嘴，咬着牙，全盘接收；即便是被嘲讽着「非得抱着理想，不如趁早滚蛋」的时候，她也压下了自尊，把委屈吞进肚子里。
等到钱进聊到改编和抄袭的时候，林乐璇终于忍不住怼了回去，想捍卫创作者的底线，可对方却直接反手下了一道工作禁令，停了她参与原创项目的权力，并且用绩效强迫林乐璇去好好学一学洗稿和融梗技巧，
至此，林乐璇的情绪再也崩不住，也因此被请出了会议室，冲撞了黎羽。
“这半截梗概，与《沉舟》无关，是废稿，”林乐璇伸手快速把纸收了回来，“应该是昨天不小心夹进去的。”
从林乐璇小心折叠纸张的姿势和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来看，黎羽觉得这半截梗概并不只是单纯的废稿。
“这故事，你写的？”
“嗯，”林乐璇垂下眼，不想被看穿内心的难过，“应付立项提案，每个人都得交。”
“叫什么名字？”
“《流火》。”
“我觉得，还不错，”虽然没有完整故事，但因为是夹在项目书里被自己带回来的，黎羽认真盘过逻辑，拆解过人设，“只从这半截来看，人物有冲劲，情节也不苍白。”
听到这样的评价，林乐璇的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淡下去：“你看的这部分恰好是**，节奏比较紧凑，是整个故事最精彩的部分。”
黎羽回想起昨天林乐璇哭的样子，觉得这故事的结果应该是立项失败外加被无情数落，不免有些动容，在电影圈发展，光会埋头写故事真的不够。
“青春励志片，做好了封神，做不好了超鬼，分寸不好把握，所以在当前低迷的市场环境下，不会是电影公司的第一理想选择。”
聊了几句，林乐璇心里的难过逐渐升腾起来，黎羽敏锐地看见她的眼眶在发红，于是不再继续，转而把不属于自己的那本项目书拿出来，摆在桌上。
“老曹提了之后，我才发现拿错，里面的内容没看过。”
黎羽对偷窥别人工作成果和窃取营销机密的事一直很忌讳，即便这项目书是林乐璇失手塞过来而不是自己主动去顺的，他依旧没打算乘人之危，昨晚研读四个故事之前，已把这一本不该出现在这的项目书单独挑出去了。
见到写满重点笔记的项目书失而复得，林乐璇收敛了低落的情绪，一抹欣喜瞬间跃上眉梢：“谢谢黎导！麻烦您了。”
看到林乐璇的表情阴转晴，黎羽觉得自己头上的低气压也散去了不少，正事聊完，东西也交接完毕，在他的计划里，还剩下澄清这一环没进行。
“以后，有事发消息，别散播我跑路或者退圈的谣言。”黎羽打开自己的微信二维码界面，展示在林乐璇面前。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昨天找不到人，林乐璇只给梁茉芯发了消息，让她帮忙确认情况，“情急之下失言，我保证它不会流传开来。”
“灵羽的工作方式比较弹性，没有严格的打卡制度，这边只是个门面，有没有人在全看项目需求。”
“明白，”扫码发送好友申请后，林乐璇把项目书装进随身携带的包里，“黎导还有其他的事要交代我吗？”
“没有。”
“那我，就先回去了，”
林乐璇起身离开，往外走出去几步又停下，回头看着黎羽，
“华影或许不是创作者的天堂，但能立项的故事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在大局考量和风险共担上，考虑得比其他小作坊要多一些，在追名逐利的电影圈，它算是一个不错的合作方。”
黎羽点了一下头：“你的意见，我会好好考虑。”
离开灵羽影业，林乐璇叫了辆网约车往公司赶，早上挂了点滴烧是退了，但人还是软绵绵地，可她只请了半天病假，昨天刚被骂得狗血淋头，今天要是一整天不见人，那可真就是应了钱进的话，算作主动滚蛋了。
刚坐进车里，梁茉芯的消息就发了过来。
梁茉芯：怎么样？还顺利吗？
林乐璇：人和项目书都健在，在回公司路上。
梁茉芯：黎公子黑脸了吗？
林乐璇：没有，可能看到我病恹恹的，动了恻隐之心。
梁茉芯：你们有聊项目的事吗？
林乐璇：算有吧，但合不合作，挑哪个项目，还是未知数。
梁茉芯：我偶像果然是挑剔的贵公子，影视寒冬，别人是有工开就行，就他，饭都喂到嘴边了还不肯松口。
从今早的对话分析，林乐璇觉得黎羽并不是对故事不满意，而是田颖开出的那个对赌要求，让他有被挟持的感觉，所以才犹豫了。
林乐璇：倒也不是挑剔，应该说是谨慎……公司提了要黎羽签对赌。
整句话打完，林乐璇点发送的手指停在屏幕上方迟迟按不下去，在华影娱乐传媒，梁茉芯的职级比林乐璇高一级，但也没到可以参与这种重大条款商讨的程度，贸然把这事捅出去，对谁都没好处。
想了想，林乐璇还是删掉了聊天框里的最后半句话，才发送出去。
梁茉芯：行吧，你大概还有多久到公司？
林乐璇：不堵车的话，20分钟。
梁茉芯：陈河来了。
林乐璇：他来做什么？
梁茉芯：签编剧合同，《无神之争》的饼是他的了。
《无神之争》是华影娱乐传媒去年就拿到电影局备案回执的一个项目，改编自拿过银河奖的一本赛博软科幻小说，由林乐璇和梁茉芯所在的项目一组负责它的前期开发。
像这样有高品质原著打底的故事一直都是电影圈的香饽饽，多少人降低身价也想参与进来分一杯羹。
不过，华影娱乐传媒倒是对此很拎得清，生怕这样一个好饼毁自己手上了，所以在挑选导演和编剧的人选上也严慎之至，田颖亲自出马磨了很多位出品过大制作、口碑和票房都有过显著成绩的人，力求找到最合适的创作者接手。
林乐璇：《困兽》还尸骨未寒，公司放心把这么大一个好饼交到他手上？
梁茉芯：话不能这么说，编剧陈河与导演陈河，可不在一个量级上。
梁茉芯这话倒也不是夸张，陈河是编剧出身，圈内公认的妙笔神编，但是在镜头调度和视觉审美这一块有较大的瑕疵，而且容易向资本妥协，所以导演的作品质量参差。
林乐璇：我没看轻他编剧的实力，是在担心《无神之争》毁在资本博弈的游戏里。
梁茉芯：留着你的杞人忧天跟他当面谈，陈河点名想见你。
关于这个顺项目书这回事，其实是有一次我策展工作的时候，有个大佬带了一本介绍小册子，说可以把那次活动的东西做一个类似的，本来我看一下就要还给人家的，结果那天下午聊了太多事情，所有东西都被我装到包里带回家了。。。。。
然后像林乐璇这样的小策划在影视公司被骂非常常见，老板骂人的话这句，是写实
另外，关于梁茉芯对陈河的评价，这个其实在电影圈也真实存在，举个不恰当的例子，《甜蜜蜜》的编剧岸西，当编剧的时候真的是圈里人的神，但是她自己当导演的两部电影就没多少水花。
接下来24号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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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半截废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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