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酉刚走近帐帘,就听见原烨在里面醉醺醺地吟诗——“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他的声音本来就透着一股子孤冷,说话时,字清句润,尾音带一丝郁沉,幽幽如流走的光阴,很是好听。此刻酒醉,清清诗音里夹着三分微醺,使闻者如在梦境,久不能移步。
丁小酉顿足。
是苏轼的《赤壁赋》,被原烨吟得别有味道,丁小酉记得接下来两句是“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但是原烨没有往下念,他似乎对“挟飞仙以遨游”这句有格外的执念,拖着调子又念了一遍,这一次,语气明显更悲凉,很合“知不可乎骤得”的心境。
丁小酉觉得挺奇,人家醉酒发酒疯,他原烨醉酒秒变文艺青年。她犹豫了一下,掀帘进去——
却见原烨仍坐在上首的位置,眼睛定定地盯着手里的青花瓷小盏,嘴角扯起一抹冷笑,他冷冷又念了一遍“挟飞仙以遨游”,眼睛里结了一层霜色,漾着几分酒意,教人看不清此时是醉是醒。
丁小酉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没想原烨忽然扬手狠狠将酒盏掷地,碎瓷像一朵凌风而折的雏菊花瓣,溅了满地。
原烨伏在前案上,整个人笑得颤抖起来,眼睛里的泪水像一汪清泉,边笑边抖落下来:“该死的苏轼!该死的……”
丁小酉不知苏东坡又是怎么得罪了原烨,但见他边笑边落泪,像有心事,着实可怜,她轻轻喊了一声:“烨烨……”
原烨像触了电一般直起身,见是丁小酉,招了招手,很是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他对丁小酉不设防,心里也隐约知道是她。若不是她,不可能有别人敢在这个时候打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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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小酉在他边上的位置坐下,定定打量他。原烨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身子微微前倾,靠近她:“你想问什么?”
丁小酉眼睛一眨,他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该问的,她迟早要问的。
“你和黑枣,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那些杀人取影子的事,你到底有没有参与?”丁小酉在来之前琢磨良久,有些问题,她确实需要得到原烨的亲口答复。
原烨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疲态尽显,但他此刻是清醒的,他在认真听着丁小酉的话:“还有呢?”他笑了起来,双手交叉轻轻地从鼻尖滑下,掩在唇上,“比如,我爸那个烂人,是怎么加入赤莲的?他到底有什么本事发家?是吗?”
丁小酉一愣。
“烂人做烂事,丁小酉,你听过‘盗猎’吗?就是盗猎,就这么发家的。”原烨撑着额,似乎酒还没有醒透,脑子一片混沌,他思索得很费力。
盗猎?这丁小酉当然知道,野味在古代随手可取,只要有本事,人人可猎,但如今时代不同,很多珍稀物种已濒临灭绝,国家是明令禁猎的,有些胆肥的盗猎者不顾禁令,暗行不法之事,牟获不义之财。照原烨这么说,原先的“赤莲”组织很有可能就是一个盗猎团伙,靠着盗猎积累罪恶的资本,将罪恶的触手探及其他领域,这么多年,杀人行拐,恶行累累。
原烨站了起来,走近墙角立架上的水盆,掬一捧水往脸上扬,他胡乱拍了拍,转头向丁小酉说:“我们换个地方,详说?”
丁小酉浑身汗毛凛起,——详说?她当然求之不得!
她跟着原烨走,出了蒙古包,一直走向草地更深处。她头一次来时就格外关注那里的别墅群,当时就猜测着里面的某一栋别墅,是原烨的长居之地。
眼前的别墅群越来越近。原先看着有数百米的距离,她才走了几步,忽然耳侧风声呼呼,林木倒退,一瞬间便来到了别墅小区前。
丁小酉马上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是原烨,原烨有法力,跟着他走,目瞬星移,欲往之处,眨眼便到了。
她想起了十几年前初见原烨,那时他还是个十四岁的男孩,他曾焦虑地向她倾吐自己身上的怪异之处,能随心念而移物,能上房上梁飞檐走壁,其实,这些都是法力的初现,原烨幼时一定有异于常人的际遇,才获得了一身的法力,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而如今看起来,他已能将这优势发挥得很好。
别墅是英式风,从外面看,庭院非常大,甫挨近,院中满地的青草送来一股子清香。原烨领她在最中间的一栋别墅前站定,然后在院壁上的微型电子屏上操作一番,高大的金属制院门缓缓打开,两路修剪合宜的、叫不出名字的名贵树种下,各站着两队保镖模样的人,见了原烨,纷纷低下了头。
尽管他们低头很快,但丁小酉还是从瞬间的目光对接中看到了他们的错愕,看来原烨平时根本不会带生人来这里。
原烨径直走进内厅,丁小酉紧跟着,别墅很大,原烨熟门熟路地上了楼,楼上的会客厅很私密舒适,各种内饰精致独特,丁小酉还没有细看,就被原烨拉到了沙发后一幅挂在墙上的油画前,这幅画十分高大,几乎顶天立地,丁小酉这才发现,这不是一幅画,而是一扇隐形门,在现代装修中这种小机关也不少见。
原烨推开门:“这是我的画室,你进去等我,我去洗个澡,醒醒酒。”
“你还会画画?”
“一些小爱好。”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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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小酉挺不客气地打量着画室里的细节——既然原烨十分大方地让她参观,想必这里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画室两面都有窗,一面窗上的窗帘拉着,只留一条缝,采光并不是很好,但便是这般光线半透不透的样子,让身在此间的人有一种朦胧的熨帖,整个人都被安全感包围。
房间靠窗的地方摆着几个画架,架上的画纸有的一页雪白,不留笔墨,有的轻描几笔,有的已是半成品,画架旁边的墙上挂满了裱好的画,想来都是原烨的作品。丁小酉踱着步看这些画,她虽不懂画,但以外行人的眼光来看,原烨功底深厚,多年锤炼,画得还是不错的。
她正思索间,原烨轻推了门进来,他刚洗好澡,换了一件宽松的衬衫和一条牛仔裤,显得十分随意闲适,头发只吹了个半干,结成绺半耷拉着。
“画得不错啊!”丁小酉将目光移向他,笑了笑。
“少恭维,”原烨信步踱来,饶有兴致地看着丁小酉,忽然道,“要说好,有一幅画,是真的好。”他第一次没有连名带姓喊她:“小酉,你过来,我带你见见我母亲。”
丁小酉顿时来了精神:“你画的?”
她没有见过原烨的母亲,十二年前救下原烨的时候,他的母亲就已经不在了。她只见过原烨家里他母亲的痕迹,桌上的信封墨迹陈旧,写着“刘兰”二字,他的母亲名叫刘兰,这个名字十分大众,并无任何特殊之处。但是据她掌握的信息来看,当年赤莲小头目的老婆个个貌美,疑似拐卖而来,这个刘兰,年轻时应是相当美丽的。这一点,只看原烨的外貌,便可得证。
原烨将他母亲的肖像画收存得极好,他毫不避讳地当着丁小酉的面取出钥匙,开了一道道门,最后打开保险箱,小心翼翼将装着画的桃木盒子拿出来。
桃木能驱邪,丁小酉一眼就认出了盒子的木质。
“我母亲,没有留下任何照片,她不爱拍照,”原烨语气里透着怅然,“也没那个条件。”他将桃木盒子放在桌上,打开,十分虔诚地取出那幅画。
那画照片般大小,被裱装在相框里,看起来原烨是将它当做照片,聊补遗憾。
丁小酉从原烨手中接过“照片”,只一眼,她便被画中女人的美貌惊住了。那女子皓齿明眸,笑靥如花,她纤足皓腕,着一身红蓝裙,站在沙漠背景下,舞步翩跹,袅袅如天人。
这画画得极细腻,连发束的线条都勾勒得极完美,显然原烨是用了心的。丁小酉认出了画中女子的装束,那是飞天装,时下最流行的沙漠飞天写真里多是这种装束,很多网红都跑来沙漠拍全套飞天写真,成片仙气飘飘,很是吸睛。
她想,原烨可能也是看了这种流行的写真,才得此灵感,让自己的母亲在自己笔下赶了一把潮流,她已经不复青春,但是在儿子的心里,永远可以青春。
“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妈妈,她穿得很美,”原烨指了指“照片”,“就穿成这个样子,在沙漠里翩翩起舞,她那时很年轻,很漂亮,我醒来后,一直无法忘记那个场面。所以就开始苦练画画,想把梦中的场景分毫不差地复原出来,这一幅,是画得最好的,十分逼真——”他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我妈妈,就是这么漂亮的。”
丁小酉伸手轻轻地抚着画中女子的眉眼,隔着一层玻璃面,那女子宛然如生,她由衷赞叹:“画得真好……”
原烨道:“我妈妈也会画画,她画得更好。”
他转身去开另一个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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