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仁兄”虽然警戒，但倒也还算听话……至少洛亚一吼就下来了。
只是看他那行云流水般流畅的下梁回床，一副根本不顾及自己尚未痊愈的伤势的样子，洛亚还是拳头捏了又捏，最终还是忍住了脾气，回身出门给人接水去了。
当他在走廊接完水回来的时候，“那位仁兄”已经重新回到被褥里，正襟危坐的样子不知为何有些……好笑？
洛亚将水放在床头柜上，随手在旁边拉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既然你现在这么生龙活虎，那起码说明你伤好了大半了，”他点开了戴在手腕的终端，埋头在展开的荧蓝色光幕上点点画画，“看你现在的样子，应该也不会想让自己像一个病号一样干巴巴躺床上扎营养针，那我就自作主张给你安排复健了。”
“……医生呢。”“嗯？”洛亚抬头看向床上的伤号，“什么事？”
“那位仁兄”看向他的眼神在听见话语的瞬间变得惊讶起来，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看见他这副模样，洛亚了然地叹了口气。他随手撤下终端的光幕，从大褂内兜里掏出一张列维尔下层区诊所医师的问诊证明。
“我确实不是你们这些人更愿意去相信的‘科班出身’，”洛亚双手托腮，声音里没什么情感起伏，“我知道你们外边的人，在我这个年龄段才开始进入所谓的‘大学’开始学医。”
“我十一岁开始学怎么包扎‘伤口’，在我长辈那里学了九年也才学会一点皮毛，除了下层区居民会出现的、可能出现的症状以外，我在其他方面的经验知识堪称贫乏。”
洛亚打开病床床头柜的抽屉，早有预料一般在里面抽出一叠伤情检定单递给青年。
“胸腹、腿部、手部多处骨折并伴有一定面积的烧伤；而且有多块不明金属碎片在体内滞留。下层区的医疗条件不太好，这里的医疗舱只能处理除了取出那些金属碎片以外的大部分问题。”
“只是我也问过资历比我老的医生，可这台手术没一个敢接手的。”
他对着青年摊了摊手，一脸无可奈何道：“所以为了救你，我被赶鸭子上架上了手术台。”
“你应该庆幸在你生命的危急时刻，我脑子里突然多了一个‘向导’辅助我完成了这台手术，不然咱俩现在应该在坟头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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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亚永远记得那一天，他站在手术台前，右手是伊森留下的医学笔记、左手边放着消好毒的手术器具，睁眼又闭眼，看着躺在手术台上的青年胸腹逐渐迟缓的起伏心急如焚，给自己打气再三最终也没有行动。
【您似乎需要一位‘向导’的帮助。】
一个听起来有些耳熟的声音突兀地在洛亚的耳边响起，但不知为何，他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没有问“他”是谁、“他”为什么要帮他、“他”的目的是什么之类的车轱辘话……他只是很普通的问道：
“你能帮我救下他的命吗？”
语气平静得仿佛这一切本就理所当然。
【当然，‘向导’乐意为您效劳，我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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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他说话的语速不算很快，几乎是一字一句，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因为长久不用声带产生的粗粝感。
“因为你是我的病人，”洛亚坦然地直视着青年的双眼，回答道，“‘如果一名医生连病人的疑惑都不能尽力解答，那么他终其一生也只能是个三流。’”
“这是我……长辈给我的告诫。”
“……谢谢。”
“别谢得太早，我救人可不是免费。”洛亚在打开的床头柜里拿出他准备已久的笔，又在青年手里还没翻完的那叠报告单里又抽出一张合同来。
“看看合同吧，如果同意就在这里写名字。”
感受到疑惑的目光，洛亚咧嘴一笑。
“你一看就是个练家子，我也不要你钱，伤好之后给我打一段时间的白工就成，吃住我——”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青年毫不迟疑地拿走笔和合同，写下自己的名字。
病房突然陷入寂静，两人在莫名其妙尴尬的气氛里面面相觑。最后洛亚机械地将递来的合同接过，看了看青年的脸。
嗯，剑眉入鬓，五官深邃，双眼灿如明星——除开垮着一张小猫批脸和那张因为大病初愈而稍显苍白的脸色，一切都很完美。
看起来不像是失了智。
“你……你确定不先看看？？”
“你，救了我，所以，我相信你。”
看着青年清澈的目光，洛亚最终侧过脸去，原本花了几天构思的压榨大计顷刻间化为了乌有。
他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望向他。
“……‘艾维斯’？没有姓吗？”
艾维斯可疑地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那好吧，”洛亚也不强求，将合同妥帖地装进大褂内兜后便直接起身道，“那我就不打饶你休息了，午饭等会我带过来，渴了可以慢慢走去门外接水。”
“最后，请你至少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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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坦诚为您收获了一枚好用的打手。】
“别提了，早知道我就直接谈钱了……”下了楼就直奔厨房开始做伤患营养餐的洛亚无语凝噎，“他这么实诚我反而不忍心压榨他了。”
【压榨是合理的，主人，因为他，你至少还有几个‘大麻烦’正在骑马赶来的路上……而我这里正好有一叠独家情报——】
“唉……”洛亚翻了个白眼，“听你这句话我就知道你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位自称是“他的能力”、“他的另一面自我”的“向导”，这几天的相处下来，他确实知道很多，而且凡有疑问必会解答，让人疑心他是不是真的像传说里的“向导”一样“无所不知”……只是让人很不爽的是，他时不时就喜欢逗弄人，拿着他暂时不会说的消息故意勾引人的兴趣。
【噢，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这可是为了您好，要知道童话里的公主，哪怕有精灵教母恶魔的帮助，也仍然会被邪恶的女巫找到破绽陷入绝境。】
向导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唱歌一样，听得洛亚直蹙眉，连切菜的声音都大了些许。
“第一，为什么是帮助公主的是恶魔？第二，别用我的声音说出这种槽点满满的话来。”
【好吧好吧，听从您的命令，公主。】
“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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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光线透过窗摇曳着变作金色的光晕，落在银灰色的地板上。
这是下层区所不能见的美丽景象，但此刻的施特已经无暇顾及这样的美景了。
“——事情，就是，这样……那个小子，不领您的情……”
他说完话后便一声不吭，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能站在办公桌前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他在等待那位坐在座上的大人的决判。
“噢……是这样吗？”
一个慵懒地拖长声调的男声响起，伴随着踢踏的脚步声，施特被吓得就地跪了下来。
一双考究的黑色皮鞋出现在施特的面前。
“我的朋友，为什么要跪下？”
内心惊惶不已的施特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扶起，他抬头，只看见一双深蓝的眼睛。
“不要这么惊慌失措，这不是必然的吗？”施特被迫站起，便听见那位大人柔声说道，“毕竟那是那位隐姓埋名多年、在首都大名鼎鼎的‘伊森·维尔斯’为他留下的，我们又怎么能如此咄咄逼人呢？”
“这方面来讲，施特你确实做的不对。”
“是，是……”施特定了定心神强行用有些脱力的双脚在地板上站稳，干涩地回答道，“……尼斯先生。”
“……我并不需要那栋房子，施特，明白吗？”尼斯——尼斯·阿莱斯特悠悠地走回了座椅旁，每一步都让施特心惊不已。
“只是那房子里面有样东西，与我而言确实很重要，所以才想着拜托请你帮我借过来。”
“但你却——”说到这里，尼斯长长叹了口气。
“……小，小人知错。”
“那么，施特，你能为我借来吗？”
施特闭了闭眼睛，最终狠下心来咬咬牙。
“能！”
上层区与下层区之间虽未封锁，但彼此间的沟通交流已经匮乏到极点。一些新生代的下层区人早对上层区抱有不满，加之这几月上层区派发给下层区的物资不断紧缩，矛盾已经逐渐开始明显化和尖锐化。
他早上才在诊所前出了那么大一个糗，到了下午怕已经是人尽皆知了。只要有好事者一查，便会发现他是在为上层区的人做事。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好好好，”尼斯的声音里满是笑意，“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快一点给我借来。”
“如果那位有什么额外的要求尽管答应就是。”
“若是不小心，惹出什么乱子来……嗯，应该也不用担心，只要你做的事不过我的底线，东西也给我拿来了，我自然会帮你，让你拥有上层区的合法居民身份。”
“明白了吗，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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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层区明月高缀夜空，此刻已是深夜。
下层区诊所三楼，老伊森曾经的房间里，洛亚正在整理老伊森留下的书籍笔记和资料。
前几日才忙完葬礼，接着就要为那些不便出门的病患跑东跑西。结果居然到了葬礼结束的现在，才留出了一些余裕来整理伊森留给他的这些“遗产”。
翻看着那些笔记里熟悉的字迹，洛亚甚至能想的出来，伊森写下他们的时候脸上的神情。
【我的主人，看着这些在他人眼中亟待发掘的‘宝藏’现在被你分门别类又毫无意义地摆放在一起，可真叫人难受的。】
向导突兀的感叹吸引了洛亚的注意，他皱着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起身拍拍手问道：“什么意思？”
【您知道的，一位名人死后，他留下的财产总是会被赋予其他的‘意义’而供他人追寻……只是很多人往往想得太多，却没意识到：‘**’才是他们留下的最大宝藏。】
向导用和缓的语气娓娓道来，像是在叙述一件寻常不过的事情。
【但您拥有我——您最大的宝藏！一位无所不能晓的、最了解您的、只属于您的‘向导’！】
他说着，声音里溢出一丝喜悦和自豪。
“好吧好吧，最‘值得信任’的向导，”洛亚被向导突然的自卖自夸弄得摸不着头脑，失笑道，“那您有什么高见吗？”
【作为向导，我需要指正一点：我的看法就是您的看法……另外，您的终端快响了，可以收拾收拾动身去二楼病房了。】
洛亚：“嗯？”
向导的话听起来好像是对什么事情很满意一样。
【您的打手在还没痊愈入职的情况下居然就为您擒下了一位企图窃取‘宝藏’的盗贼，看在他如此努力的份上，我可以勉为其难地认可他作为您‘第二手下’的地位——】
话音未落，洛亚佩戴在手腕上的终端突然响起。
从铃声上判断，正好是他前段时间专门去黑市区请人为病房连接预设的呼叫闹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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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亚神色匆匆跑下楼，推开病房的大门就看见今早才在他这儿吃过亏的施特正穿着一身黑，躺在地板上不省人事。
放着呼叫器的床头柜上此刻放着一把他没见过的刀具，而刚刚按下呼叫器的艾维斯正安稳地坐在床上，虽然还是冷着一张脸，但不知道为什么洛亚愣是从他脸上一成不变的神情里看出来一些……委屈？
——当然，如果没有那个直挺挺地躺倒在地上的家伙，也许这份委屈会更真实一点吧。
洛亚（吐血）：我猜这就是我今天没看黄历的代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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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梦醒时分（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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