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很好看。”柏桫移到面颊处，细腻肌肤，“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
由朽环住他的身子，握着他的手抚摸每处。眉骨，眼眶，鼻梁，唇瓣…柏桫猛地收回了手，滞留在半空。
“我也没做什么，像是，赎罪吧？”淡然笑着，又撩开他的刘海，在额头上落下一吻，细密，又纯情。嘴唇柔润，触感极深…“赠你一吻，望你永生…”由朽这么低声呢喃着，才难舍难分。呼吸温热，匀匀喷洒。一个想法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面前之人，真是他的神明。
“赎什么罪？…”柏桫晕上红霞，垂下眼眸。气若游丝，浮于水清。
“赎众生之罪。”
“众生何罪？”柏桫突然对这个话题有了兴趣，他不得不承认，众生，皆有罪。
“世人无不为利益而活，是本性。而大众所支持的，都为正义。只要活在世上，每分每秒的肮脏，都有参与。我们看见了，我们也看不见。可命运总捏造我们的一切，就连事实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如果可以，我想承担所有罪行。”
“他们的罪过，应当他们承受。”可怖思忆如蟒蛇缠绕，他突然语气高昂。咬着牙，像咬着那颗曾经的心。令人发聩地叫喊…
刚要说些什么，闻言便作罢。由朽无奈摇着头，又抹上淡笑。“仿佛人人渴望自由，厌弃束缚。然而，天无边无际，地宽广厚实。我们追寻着，却永远不可能知道自由是什么啊。”由朽逗逗笼中鸟儿，开出门，“我想，虽然不知道自由为何。但我至少知道，海蓝是自由的璀璨。如天，如海，如星，如璃。被人仰望、向往，焕发色彩又晶莹剔透。”
“可望而不可及，可及而又不可望。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如果可以，将我当作那份自由追寻下去吧。”婴儿般的蓝眼眸，总是容易让人深陷其中。由朽在桌上的木盒里取出一块珍宝，它还泛着涟漪般的波光。细白纹条蜿蜒在那块海纹石面，恰似海浪拍打石岸，最终又要化为泡沫似的被冲散。由朽轻轻塞进他的手心，温笑着道：“像一只飞鸟，飞向那无边际的蓝天去吧。海纹石，和我的眼眸一般。”言罢，他看向那只离去的鸟儿，它一下一下展翅飞向远方。直到模糊了背影，他才不舍得回过头。这些话对于柏桫来说可能过于茫然不解，可偏偏由朽还是想告诉他。
“只要不懈追求，总会寻见的。对么？”由朽歪着脑袋，嘴角弯弯。
由朽话里的笑意要溢出来，使得柏桫不禁想到：就像那只鸟儿一样吗？不断翱翔着，直至死亡带走所有痕迹，用一生来诠释自由的意义。如果能亲眼看见，该多好…
又是沉静的夜，蝉鸣逝去，秋叶落地。
柏桫早已酣然入睡，由朽半撑身子，看着他熟睡的模样。眼底的笑意丝毫不掩盖，正要笑出声，却猛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不受控的反应，他咳得也愈加发重，最后咳了一手鲜血。血珠断线般垂下，污红衣裳，偏偏晃眼。顾不上肺部绞痛，立马就慌张又胡乱地擦拭起衣裳。如果被小桫看见了可怎么办？不能吓他，要哭又该难受了。就这么想着，由朽又突然松了口气。思绪搅混，真是糊涂。那份庆幸又慢慢在心底融成一份不幸，哀伤不由分说地侵占眼鼻。
分分静谧流逝，岁月如梭，偏偏蹉跎。满目疮痍与污浊不堪，却有只洁白无瑕的鸟儿闯入视野。亲眼看着它挣离淤泥，展着翅膀跃向那片自己一生无法触及的辽阔无垠，又是何等运气。想到这，由朽又挂起笑，轻柔抚摸面前人的脑袋，终相拥入梦。
片片秋枫飘落，金黄沾着露水染了满地。窗外不止这副景，连风声都添上几分凛冽。不知道那鸟儿是否能安稳度过这个冬天，如果不能，它会不会记恨将它放飞这人？
这天又是周末，由朽请假陪着柏桫出门游玩。他们互相牵着手，漫步于秋色悲凉的终章。
“小桫，秋天快要走了，有落叶。”他俯身捡起一片，在小桫眼前晃了晃。
“离我，太近了。”呼吸清晰可察，温热的面庞凑近自己。
“落叶诶！完整的！要摸摸看么？像是午后斜阳，无比金灿。”他自顾自说着，细细观察手上叶脉的纹路…又放进阳的底下照耀，光穿透叶片，它的脉搏、它的心跳都在此刻清楚呈现。
柏桫伸出一只手企图抓住它，却扑了空。“我看不见，你在哪？”柏桫有些慌张地开口，生怕自己又被弄丢。
寂静无声，由朽轻轻将秋枫放进他手心，又合上手。“我想送你一颗心，最为真挚。让它作为你的眼睛，替你看见。”微笑着瞧柏桫的举动，探着头，期待的模样。
“很薄，有些湿润，有纹路。”柏桫摩挲着说，“周围太过漆黑，心要怎么看见？”就连眼睛都不一定看得清楚，何况心。
“以后会的，有更多机会，亲爱的小桫，你愿意永生与我相寻么？我想让你也……”话还未了由朽就突然地剧烈咳嗽起来，他紧紧捂着嘴，生怕血腥味被小孩闻见。阵阵抽疼后他面容有些许扭曲，移开掌心看，一整片的污红映入眼。
“怎么了？怎么了？”声源消失不禁令柏桫感到恐惧，他声声唤着。
“没事……我们回家，好吗？”由朽看见他担惊受怕的模样硬是挤出几句话，撑着疼痛轻答道。是啊，回家吧，不知那一刻生命就如溪水般流尽了…不然，恐怕一切都来不及…
最近又购置了些新衣裳，寒冷侵袭时也有壁炉可以取暖。
一日临出门前，由朽像往常般摸了摸小桫的脑袋。扯出极度不舍又有些许悲哀的笑貌，出乎意料地添了句：“小桫，我走啦，尽情用心去感知远方好么？”话里夹了丝丝哭意，但由朽仍旧笑过，拉过柏桫的手背亲吻着。
“好。”他以为会很平常，很平常…
只记得是个与由朽要好的女医生，叫作良然。怎么说？是个很好的人，像是良师益友。
“你想好了？你真要这么做？”良然开口询问，同时也为这个决定感到悲哀。
“如果在永生痛苦与安然离去中需要选择，我更愿意…”二人对话着，却是浮现着两副截然相反的表情。由朽淡笑着，良然反而弯下了眉头，满是担忧。不然，他的眼角落下了一滴不明显的泪。
“好…”她终是答应了这任性的请求。
柏桫呆坐在窗前，往着花园的方向，触及光线的漫长。黎明无眠，直至夜晚。他从来不觉得时间如此难耐，只是如今不同。那道消逝的人声，退到门后，埋于土地。空荡荡的屋里，好似只有自己沉重呼吸飘忽不定。
不见了，不见了。天边的烁星都开始唱起摇篮曲，微风吹得落叶吱吱作响。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他永远只是平静地坐在那儿，一言不发。满腔悲恨沉沉，不知不觉的，他就趴在窗台上睡了过去。
还不回来么？还不回来么？我亲爱的神明，就连你也要将我抛弃？不知他从哪摸来一把刀，泛着白光的匕首。刀尖划上肌肤，留下深深浅浅几道血痕，灼烧的疼痛不但没有缓解内心痛苦，反倒加重了心中的不平。
“回来啊，回来啊…”他几乎病态地重复着，妄图用这种方式换取怜惜。红艳绽出一朵血莲花，他呜咽地将其拆之入腹，直到吃得肝脏破裂，才愿意停下。落雪纷纷，他却看不见那么些洁白，永远只有厌弃的记忆死死缠身。
数不清这是第几天，接近极端的发泄让他变得无比虚弱。掀翻的桌子，染上红艳的碎玻璃，宣告着这场疯狂的延续。他说，他恨。挤不出的分毫泪水化作冷静下的癫狂回荡在空气中，愈演愈烈。我恨你，我要你和我下地狱…我最亲爱的神，你快来拯救我吧，看看我浑身的伤痕，看看我，那满心的悲恨。他说，你快看，你快看！
直至那细雪都被阳的影穿透了身体，他的神明仍旧没有回来。是啊，他何尝不晓得自己是累赘呢？太过可笑了，似乎一切都有迹可循。自由么？可是，他连那鸟儿是如何飞远的都不知道。命运玩弄自己，偏又让挂念残余。一只残破玩偶，一块海纹石，便深深将他束缚。他恨，他要恨这世间所有直到生命消失殆尽。
终于，他的怒火成为拨断平静的弦。不过，没关系。神明，我要诅咒您，万劫不复，经我所历。我要目睹你被亲人割开伤口，被他人所舔舐，亦被他人所唾弃。不可言说的疼痛成为利刃，一下一下地、用力地捅向心脏。迸出的血液成了今夜最美的华章，动听万分的钢琴曲于此刻奏响，致贺着他的死亡。
柏桫躺在血泊之中，微微蜷缩着身体。泪水鲜红，浸湿了纯白布条，从眼眶中淌下。
回忆，至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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