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小有所成的修士,都有在这残酷的大陆上安身立命的独特方式,向明就是靠自己的牙毒嘴利和阴险难缠一步步达到如今金丹后期的修为。凡是想得罪他的人,都得掂量掂量被他造谣、声名尽毁的代价,导致很多人厌他恨他至极,但同时,这也是让别人惧怕他的一个很有效的手段。
这种人,让他与太上长老分庭抗礼,实在是太瞧得起他了。他辈分资格不够,修真界最讲求的实力也不够,太上长老恐怕连他这张脸都不记得。
向明有这个自知之明,得知太上长老急于把容羽之死盖棺定论,他心中憋闷之余,也没胆子敢直接对抗他。
不过,这不代表他睚眦必报的性格能咽下这口气。
他没实力辈分不够,有人够啊。
这不,从青漓峰出来,他一边让自己的徒弟散布流言,一边去二长老慕归那里,哭诉着自己和容羽是多么师徒情深,宗门不查,他打算自己把真凶查出来,还容羽一个公道,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慕归怎么可能不晓得向明,就算是路过洞府的狗都能威胁着拔几根毛当买路钱的人,无利不起早,怎么在这时候反念起师徒之情。
他想起之前在鹤狼蝶笼子里容时无意间说出的那番话,不禁心里打了个突,难道容羽真的是因为甚功法秘宝,这才丧命的?
长老会上,慕青要把这件事定为意外时,慕归抢过话头,与一众长老和容时商议道:“容羽的死存有诸多疑点,近来宗门内人心惶惶,揣测颇多。我的想法是,这事得查个明白,至少容羽得到的机缘,没准是指认凶手的关键证物啊。”
慕青原本只是想着最近向遥亡故,容时交接还要一段时日,门内外事务又杂又多,为了少生事端,自然能少一事便少一事。现在慕归提出来了,他也没有甚反对的理由。
“这事掌门怎么看?”他推诿道。
容时问,“二长老,你是不是有甚新发现?”
“并无。”慕归道,“容羽的尸身是我徒弟收的,我不过是想给他一个交代。”
当真没有发现的话,慕归怎可能特地提出来要重新查。一众长老腹诽。
“这事我没意见,到底是不是门内人干的,是该好好查查,稳弟子们的心要紧。”三长老表态道。
四长老五长老也纷纷附和。
“这样,”慕青接沉吟道,“既然要查,那就光明正大地查,全宗门上下都查一遍,给所有修士一个交代,遮遮掩掩,今天这人私藏一颗丹药,明日那人暗昧一个法器,都想着自己修为提升,那宗门还要不要发展壮大了。”
“太上长老说的是。”慕归几人惭愧道。
“掌门以为如何?”慕青又问。
容时完全没意见。
“之前向明是说要让莫羡和向昊一起查,是因为掌门人选未定。现在掌门已经选好,”慕归道,“还要他们负责么?”
容时没答,转头问,“若换个人选,太上长老有合适的推荐么?”
慕青心头有些恼火,选他来当掌门,自然就是想要有个主事的人,好让他们几个专心修炼,现在事事都让他们拍板,还要他作甚。
“还是他们两个查吧,再让各峰分调一名弟子协同他们两个。另请掌门放出书谕,让全宗门的人,无一例外,全都得配合。”慕青道,现在整个乾霄宗,也就只有这两人得闲,还不属于任何一个长老派系。
宗门上下顿时刮起一阵风。
之前无缘无故传出的流言就有说,容羽是因为得到的天大的机缘,这才在宗门内被自己人灭了口,现在这掌门书谕一出来,不就刚好坐实了流言么。
一时间,他们开始相信流言所传非虚,盯紧了身边的人,谁近日有闭关的打算,谁的修为奇异地突飞猛进,很有可能就是身怀机缘之人。
这正是向明想要达到的目的,不管是太上长老还是谁,只要得了机缘,就能借机恶心恶心那人,更能防着这人马上将宝贝炼化。只要东西还在,他就还有抢夺回来的可能。
向昊自打被慕许在众人面前问责一通后,不想跟这事扯上任何关系,而容牧之前和莫羡说好了要帮忙调查,刚好趁机提出代替他查案的事情,此举深得向昊欢心,当即让与他来。
他争取这个调查的机会不单单是因为能有更多机会和莫羡待在一起,系统提示乾霄宗里有魔修混入,这次能大查彻查,他就可以借机找出那个魔修,完成任务了。
这可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正在青漓峰上静修的莫羡被稀里糊涂地被告知,他又可以查这个案子了,而且可以光明正大地查。
他本就想好好调查这件事,此举正合他意,思来想去,能让太上长老放弃不查的决定,应该是身为掌门的容时的功劳,一时心怀感激,不知该如何是好。
————
木门开阖,发出一声细弱的“吱呀”声,容时就着一身夜露,方办完门内事务,从主峰回到青漓峰,正要回屋,隔壁房里探出了一颗圆溜脑袋。
他动作一顿。
“怎这般晚回来。”莫羡搓搓眼皮,带着浓浓的睡音问,“小僧等了你一夜。”
他修炼着修炼着,竟疲惫地睡了过去,一晃已经天明将晓,实在罪过。
对面的人姿态恭谦地行了个礼,“惊扰了师娘。”
“没关系。”莫羡看清楚了人脸,下意识摸了摸耳垂,又觉自己大惊小怪,欲盖弥彰,岂不更被色身困住。
他把手放下,“正好将小僧吵醒,早起修炼。”
“师娘太用功了,偶尔的放松其实更有助于修炼。所以,师娘要经常休息休息。”
“总不能老赖在你身边受你庇护,小僧早日搬出去,你得了清白名声,也好早日寻得道侣。”
莫羡笑着,难得打趣了他一句,换来的却是一阵沉默。
手指抠抠门缝,他暗怪自己脑子是不是睡糊涂了,说着讨人厌嫌的话。
“容羽案子一事,多谢。”莫羡等他就为了说道句谢。现在说完,他也不用尴尬地面对人了,正要转身回屋,一只手突兀地出现,掰住了门,阻止了即将合上的房门。
“师娘。”未等他反应过来,容时颀长的身影已经将门缝挤开,直逼进屋里。
“我想和师娘一起修炼。”
“这……”
“师娘有何难言之隐?”
“……没有。”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修道者最忌讳在修炼时有旁人,一来若有动静容易分心走神,二来除非是信任至极的人,如道侣之间有婚誓束缚杀不了对方,否则入定时五感沉于识海,是肉身最脆弱的时候,很容易遭到暗算。
但那日他突破金丹期后醒来,发现满屋子都贴满了聚灵符,四角八方还有镇灵铜兽,想也知道最后他疲累无力时,谁帮他汇聚天地灵气,在关键一刻助他突破。
就冲这份心,他也不该拒绝容时的提议。
人家修为那么高,品行端正,有何理由暗算自己呢。
莫羡干脆坦荡地将房门重新合上。
容时拿出蒲团,放在莫羡的身边。
圆月西坠,成了天边一抹浅淡的痕迹。屋里没有任何照明,用与阻隔露台与室内的竹帘卷起,外头送来些许重露的凉风,与熹微的混沌,又有几分欲说还休的朦胧晦涩,在黑暗的角落里滋生蔓延。
莫羡瞥了他一眼,往旁边挪了挪,盘腿做好,手结禅定印,心气慢慢沉凝下来。
瀑布如银河落九天,水声与檐角的铜铃和鸣,悠扬而自在。
正要入识海,膝盖蓦地抵着一个坚硬的东西。
睁开眼一看,容时盘腿坐着,膝盖刚好碰到了他。
他没在意,又将蒲团往旁边挪了挪,坐好。
很快,他两只膝盖都碰着别人的身体了。
容时转而坐到他的对面,近得他刚睁开眼就瞧见了那张神清骨秀的脸,吓得心脏漏了一拍。
“你莫挤小僧。”莫羡鼓起脸,抬手推推他的大腿。
谁晓得这人是甚怪脾气,整个小楼这般大,他非要和自己一间屋子,卧房这么大的空地,他非要贴着人挤在一起。
“师娘突破了修为,开始嫌弃我了。”容时额前的碎发半遮眉眼,清冷自持的面容透着一丝失落。
“……不是。”莫羡顿时弱气,自己一个金丹期哪里敢嫌弃他。
算了,随他吧。
重新闭了眼,他除烦祛气,很快入定好,专心修炼。
容时双手交于丹田前,却未入定,而是从装模作样中优哉游哉地睁开眼。
屋内越发明朗起来,简单的陈设可以一览无遗。
莫羡的屋子,和他这个人一样,寡淡。
看着看着,他穷极无聊的目光慢慢聚拢于一处,变得深邃。
肤白细嫩,嘴唇嫣红水润,随着睫毛在月光下扑棱棱地震颤,眼尾开始晕起一团隐晦的红,如芙蓉缀**。
哭起来的时候,眼尾也是这样的。
一边抹着泪,一边故作坚强说没事,疏离地不想麻烦任何人。只是那双青莲眼,委屈巴拉的,晶莹的泪珠把眸子洗得通澈盈亮,凝在眼眶边,欲坠不坠,所有显现在眼底的妖魔看了都能心软。
“师娘怎不修炼了?”容时漠然问。
他显然是个例外。
“你能不能……别盯着小僧瞧。”莫羡闭着眼睛,脸色更羞。
他的目光,恁是扰人心神。
“师娘定力不够。”容时义正词严道,“玉禅宗的佛子,二十岁就已然有‘胸中凛然冰雪,任蛮烟瘴雾不须惊’的气度,师娘还需刻苦修炼。”
“佛子天资聪颖,乃神刹罗佛仙转世,小僧自然不及他分毫。”
“不必妄自菲薄,你是悟化果与佛法结合锻造出的悟莲体质,日后修途定远胜他。”
“真的?”莫羡欣喜地睁开眼。
一缕新生的阳光从屋外斜照进来,跨过世间万千山河与飞扬的尘垢,进了他的眼。
两颗琥珀瞳仁化成金蜜,粘稠而绵甜。莹莹光影中,一道浓墨黑影不协调地闯入其中。
像一只误被裹挟的小虫,陷入挣扎难逃的沼泽蜜地中。
檐铃在左右轻摇,随风玎珰。
日出极盛,眨眼间,屋内肉眼可见地亮堂起来,连带着窗外都生出了几声欢快的鸟鸣。
容时撇过脸,一时间竟觉得自己玷污了那般圣洁无垢的金莲瓣,心底生出几分无措仓皇。
“从未有人说小僧会比谁强,也未曾有人与修途上鼓励过小僧。”莫羡赧然一笑,“小僧以为,自己就算吃了悟化果,也不过枉然。”
悟化果似乎从未在他身上起了功效,没有天道好运,没有悟化神通,还险些沦为众生炉鼎。
“好好接受你自己,你能得悟化果,就是大机缘,短短几月修成金丹,已然是别人想象不到的大造化。”
“都是靠别人帮忙……”莫羡没甚底气。
“这便是上天给予你的好气运,不论是长老还是师尊,都是用来磨练你道途的,你只需坚守本心。”
“都说佛修能轻易堪破万象,最后反倒是你来劝小僧了。”莫羡低笑,“实在惭愧。”
“师娘在我眼里,一向都是高山仰止的存在。”容时又戴了一顶高帽,“不过是身在局中,难以堪透罢了。”
莫羡听得飘飘然,肉眼可见地开心着。
容时想到了甚,问:“我在师娘的眼里,又是怎么样的存在?”
“很厉害。”莫羡道。
“就这?”这种话容时已经听腻了,并不满意,“师娘每次见到我时,难道没有别的想法?”
这一刻,他也不知怎的,想要在莫羡嘴里听到点不一样的,那种特殊到,能符合悬着的心中那一丝不可名状的期待。
莫羡眸光一闪,垂下目光。
难言的沉默。
容时本以为他不会开口,落下了期待,又见他将目光放远,投向窗外,半晌,语调轻缓地答道:“每次见到你时,好像……
“旭日初开,金光晃朗,微风渐发,宝铎和鸣。”
“这是何意?”
莫羡笑而不答。
再问,他干脆闭上了眼,“小僧要修炼了,你莫惊扰。”
容时见他呼吸和面色全都和缓了下来,真没打算再理他了,顿觉屋内无趣。
从漫漫白日到夕阳西下,月上柳梢,莫羡沉迷在修炼之中,早就到了浑然忘我的地步,等从入定中再次回归思绪时,对面的容时也恰好睁开眼。
方寸之间,鼻息相闻,不同于白日,夜色中的人,冰冷的棱角被模糊圆钝,少了几分冷漠疏离,多了神秘矜贵。
今日对面周身压根没有任何灵气波动的迹象,也就是说,容时这一整日都没有修炼,只是在这陪着他。
虽然不知道对方这样做的缘由,于自己而言,在吸收了冰凉的灵气,于苍茫的世界遨游一圈后,睁眼便是熟悉的人,空落落的心霎时间被填满。
平凡枯燥的寂静中乍现的小小欢喜。
莫羡眨眨眼,微微一笑。
没有陪伴,不知从前有多么孤寂。
容时凛冽的目光温柔下来,眼神闪了闪。
“唔,你又摸小僧脑袋。”莫羡缩头要躲,慌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头顶,“小僧是你长辈。”
实在没大没小。
“山风夜凉,徒弟怕你头皮冻着,暖一暖。”这算是他为数不多的孝心了。
莫羡愕然地瞪大眼睛,这人是在一本正经地说瞎话吗?
“再给徒弟揉揉。”
他吓得急忙起身,“小僧头皮好的很,一点也没冻着。”
“我看看。”说着又伸出手。
莫羡一个闪身溜下了楼。
容时无声莞尔,悠然靠在蒲团边的轩窗上,楼下莫羡心有灵犀地抬头,正好与他望了个对眼。
“掌门,”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的对望,“莫道友,早啊。”
两人忙收回目光,分别望向左右,好似甚也没发生。
容牧脸上一贯挂着大大咧咧的笑容,眼里满是对两人的审视,“莫道友这是刚从掌门屋里出来?”
“旭日初开,则金光晃朗,微风渐发,则宝铎和鸣”出自《洛阳伽蓝记·第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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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我那打哑谜的师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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