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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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出意外后,再没有人喊我赵知白。
祖父将我遣至鱼龙谷,我在那里待了半年,再回赵家时,我成了赵家自小寄养在外的三公子赵知非。
市井传言里那受尽家族万千宠爱的赵家女君,一朝离开再归来时,除了赵氏家主,族中上下数百人竟无一人能将她认出来。
那一任赵氏家主逝去后,这世上除女君以外,再无人得知女君的面貌曾被更改,嗓音曾被调整,便是自小养成的种种习惯也在鱼龙谷里被人毫不留情地一一抹去。
那女君先是被删减成一张素纸,后来又任由他人在她身上添满另一人的痕迹。
她有了新的名字,赵知非。
赵知非有着与赵于微几乎一模一样的嗓音,她的脸与赵于微七分像,她的言行与举止极力模仿赵于微已成习惯,而赵于微,生死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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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析忽然提出的求娶令我感到莫名心惊,尽管这样的要求其实合情合理。
自古以来,王族与世家之间的利益关联,向来要深刻地融入骨血之中,如此才能消减对彼此的些微猜疑,延续那岌岌可危的缔结。
现在的秦析,他看上去似乎知道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我倒是有些举棋不定——当初祖父提出彻底消去赵知白的存在痕迹时,是我跪着求他让赵知白终老于鱼龙谷,哪怕所谓的赵知白不过图剩虚名。
犹记得祖父斩钉截铁地道我有朝一日必定会因为这个心软的决定而陷入窘境,现在看来,他老人家即便高龄也仍不失远见。
现在我的确陷入了窘境当中。
秦析想求娶赵知白,此外,他还想亲自前往鱼龙谷见赵知白一面。
想了又想,我按下诸多阻挡的理由,轻声应下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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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在伴着秦析前往鱼龙谷的路上,我收到鱼龙谷夜半起火的消息。
信报上记录,鱼龙谷夜半起火,火光映红了大片天际,谷中人皆葬身火海,惨叫连天,无人生还。信报后方附有近乎一整页的亡者名单,赵知白的名字明显地列在首位。
“监国神色为何这般凝重?”
或是我沉默太久,秦析伸手将信报拿了过去,待了解发生何事后,他立即望向我,欲言又止小半刻后,他冷着脸抿紧了唇。
我垂首,低声说,“是家姐没有福气,倘若陛下不弃,臣族中尚有适龄……”
“此事以后再议。”
秦析的语气很冷,他紧盯我须臾,最后移开视线,“回宫。”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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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只外出了小半日,但含仪殿里案桌上的折子又多了明显的一沓。
埋首处理半个时辰后,后颈脊背开始隐隐作痛,我伸手托住后颈缓缓揉解时,秦析来到我身边坐下,很自觉地开始处理公务。
我端详秦析的面容,看他神色无恙,想来已经从热疾中痊愈,正要开口告辞,青陆却入了殿。
青陆一向沉稳,但他此刻脚步显出几分仓促,面色更是凝重,望向我的眼神带着几分急切。
我扶案起身,因起势过快以致身形不稳脚下踉跄,秦析及时伸手扶了我一把,“监国小心。”
秦析的腕劲很大,握得我手腕隐隐作痛。
我凝望他的眼,试图解读当中的情绪,余光里看到青陆还在等待,我平静地抽手,“……多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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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陆带来的消息使我迅速离宫前往鱼龙谷。
马车之上,我一直心神不宁,各种思绪叠加沉浮,来来去去都只因为一人。
“大人,你的手……”青陆欲言又止,目光落在我的右手上,“可需属下为你包扎?”
顺着青陆的眸光往下,我看到自己正在滴血的掌心——方才我在无意中捏碎了那只娇脆的大鱼玉玩,好几处碎玉扎进我的掌心,流出来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的衣摆处,沁漫开几片潮湿。
“大人?”青陆再次询问。
我点头。
青陆从夹层里取出常备的药箱,坐到我身边为我仔细地处理伤口。
我的思绪不在当下,再三想起鱼龙谷里的人,我只能忍着烦躁催促车夫将马驾得快些。
青陆闻声看了我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去,待包扎快要完成时,才轻声提了句,“大人不必担心,公子无大碍。”
我盯着青陆。
青陆平静地回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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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有人知道,被烧毁的鱼龙谷其实别有洞天。
马车进入鱼龙谷后,我下车进入一方地下密道,在密道里步行半个时辰便来到了另一方开阔的天地。
这一处隐秘之地呈弯月布局,此地绿树成荫,鸟语花香,景色怡人,但它没有名字,便是在国内通行的多版地图上也不见任何踪影。
而我,在这轮弯月里藏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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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落里寂静无声。
管事的侍人正端着一盆水从屋里出来,看见我,他点了点头,身影很快消失在长廊拐角处。
我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待心绪平复得差不多了,才敢推门而入。
屋内燃着淡淡的安神香,我无声地将门关上,又一路无声地往前行走,直至绕过山水屏风,可见微薄幔帘后隐约的人影时,我停住脚步。
青陆说他并无大碍。
大夫说他也许会这样躺一辈子。
周廷尉会为他的妹妹邀约谢酒,表露心迹,而我的哥哥赵于微,他无声无息,已经沉默地躺在这里将近五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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