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
躺在榻上的男子身形瘦削,脸色苍白,呼吸弱得要仔细查看才能看到些许来自胸膛的起伏。
人还活着。
生命当真顽强。
说不清是喜悦还是遗憾,我俯身端详他的面容,平复没多久的情绪又开始翻涌。
——赵于微。
若是有朝一日,赵于微能侥幸地从漫长的睡梦当中醒来,发现自己昏睡多年的真相,他会如何看待我?他会如何看待那个一直被他捧在手心里护着宠着,表面上天真单纯,背地里却鬼迷心窍,穷尽手段想要取代他的位置,夺走他的一切的妹妹?
或许结果如何已不重要,毕竟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即使一切短暂。
这几年,我每隔十天便会来玉龙谷看赵于微一次,在他身旁呆上一两个时辰。
有时候我会与他说起孩童往事,大多数时候我只是沉默地坐着,看着他,猜想他何时会走到生命尽头,又或是……醒过来。
有点矛盾。
我既希望他醒来,又希望他永远沉睡。不过前者只是偶尔摇摆,理智让后者永占上风。
当下此刻,天色将暮,我伏在榻边,冰凉的指尖搭在赵于微微弱的脉搏之上。
如今他为鱼肉,我为刀俎,只要我愿意,我随时都可以……
我扣紧他的手腕。
沉在梦中的人跟着皱起了眉头。
“哥哥也怕吗?”我松开手,伸手抚上男子额间的淡痕,想起一些旧事,我淡笑,“哥哥,不过是一点小把戏,你皱什么眉头呢?”
*
握着赵于微的手半梦半醒间,一声巨响让我瞬间清醒。
房门被人从外粗暴地踹开,一队肃立齐整的带刀侍卫冲进来将床榻团团围住。
我下意识寻找青陆的身影,不曾想这过程里先与一双泛冷的眸子对上了,“三哥,哦,不,应该叫二姊才对。”
“二姊身为一女郎,竟敢萁豆相煎!先是雇凶对长兄下手,不得,又使计使长兄坠崖。长兄不亡,你便藏之匿之,使之长睡不醒,而后更是易他之容不动声色地统领赵家上下五年有余,这手腕心计,这胆识魄力,赵冉之便是一男子,也自叹弗如。”
来人是赵家大伯的长子赵冉之,此人自幼喜好与赵于微比试策论,虽屡战屡败,但屡败屡战,对胜负执念颇深。赵于微向来念及他年纪比他小,在比试策论时多有放水,事后又多番指点,奈何这赵冉之无论如何都寻不着其中门道,七窍只通了六窍。
其实赵冉之资质还算不错,尽管没有顶尖的聪慧,但他认死理,做事愿意下苦功夫,是个有才能的人。只是赵家已经有赵于微这个珠玉在前,世人眼里也只能看到这么一个赵于微,他们看不见赵冉之,更看不见许多排在赵于微身后的赵家子弟。
“长兄本应为国之栋梁,辅助陛下左右,不想却因为小人得逞而长睡于此,若是祖父泉下有知,该是何等的痛心疾首!”
赵冉之满脸愤慨地痛陈我的罪状,我安静地看着这个口若悬河的少年人,半晌只是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赵冉之愣了一下,继而怒容泛起,“他可是你的亲哥哥!你这样对他,可还有半分人性残存?你……”
“你想要执掌赵家?”
我极快地反问一句,在赵冉之愣神的眸光里,我慢条斯理地从榻边站起,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到他跟前。
“你……我没有!”
赵冉之眸光闪躲,我直接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凑近他的耳边,低声说,“想要执掌赵家,杀了我,你自可取而代之。”
“你的罪行自有族中长老公正裁定,冉绝不会擅自……”
被少年稚气的言语逗笑,我倏地加大手中的力度,赵冉之闷哼一声,脸色涨红,他伸手攥着我的手腕,很用力,但却不知怎么的没有将我推开。
听着少年急促的呼吸,看着少年艰难滚动的喉结,我轻叹一声,“冉之,虽然我素日里与你往来不多,但是在这样紧要的关头,我仍是想劝你一句,以你的身份,这可能是你今生唯一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捷径,错过便不再有,你当真要浪费?”
“我既厌恶你这样的人,又为何要成为你这样的人!”
“厌恶我……这样的人……吗?”我有点疑惑,但看着少年孤高的神色,我很快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松开少年,在他毫无防备的刹那,我极快地将手中的短匕精准地刺入他的心口。
在少年陡然睁大的眼眸中,我轻轻一笑,“说实话,我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只是,”我用力推进匕首,“只有这样的方式,这样的我,才会让我最终成为我自己。”
看着少年的眼眸从愤怒转为震惊再转为绝望,在他身躯坠下之时,我伸手接住,随他一同落地,“冉之啊,这般手软,以何成大事啊?”
*
我敢铤而走险,完全是因为看到了青陆的身影。
赵冉之倒下后,房间里的侍卫很快被青陆带来的人强制带走,我安静地看着房间恢复至原来的清净,直到青陆欲言又止地望向我怀里。
赵冉之早已没了气息。
我放下他,慢步回到榻边坐下,如往常那样,“伪造意外,妥善处置。”
“是。”
*
哥哥,你看,我又做了一件坏事。
但我不后悔。
绝不。
*
鱼龙谷防守失败后,我只能按原定计划连夜转移赵于微至秋纷山。
路上亦有刺客团伏,敌我人数悬殊,紧急关头我只能与青陆分作两路,青陆护送赵于微去秋纷山,而我策马另取道路,带着赵家的死侍与刺客周旋。
一小部分刺客追随青陆而去,其余尾随我来,都是些训练有素的刺客们,出手时刀式迅疾且狠辣,招招致命。他们目标明确,今行只为取我性命。
青陆曾教过我一些防身术,但那些防身术只适用于市井之间,在这些整日刀口舔血的刺客面前则完全排不上用场,我只能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又暗中握紧袖中藏匿的短刀,仓促躲避之余,伺机逃生。
死侍在我面前一个个倒下,不多时只剩下二三,很快一个不剩。
空气中尽是血锈的腥气。
我亦在缠斗之中肩中一刀,血流如注。
刺客再度提刀,步步逼近,我冷静发问,“雇主是谁?”至少让我死个明白。
“赵。”
“与我同族?”
“江湖规矩,一字已是多,其余无可奉告。”
*
赵?
哪个赵?
赵冉之的赵,还是……赵于微的赵?抑或是其他。
偌大赵家,虎视眈眈者从来只多不少。
这次又是谁?
失血过多,身子变冷,连思考都变得困难,倏忽耳边一点风声,一支疾速而至的箭镞越过我的肩头,直入刺客眉心。
刺客轰然倒下。
打斗再起。
有人扶住我肩膀,嗓音急促,“监国!”
……秦析的声音?
我努力看清那人的模样,确是秦析不假。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许睡,坚持住!”秦析有些慌乱,“你要是敢睡,我就让鱼龙谷里的那个人为你陪葬!不,我要让他娶妻生子,幸福美满,永远都忘了你!”
“……?”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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