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灼若听妇女将事情说完，眉头越锁越重，下一刻一抹显眼的红衣跑进视野。
男孩骄傲地告诉颜灼若他已经将药丸都分完了，并且将活着的大家扶到大门口坐着，如此一来颜灼若只要走在路上便能发现他们。
颜灼若为孩子的体贴咧嘴一笑，向来吐不出好话的嘴这次破天荒地夸男孩一句。
男孩双眼赤诚地望着眼前笑起来比月亮还漂亮的人，铺满黄泥的脸蛋莫名滚烫起来，羞得他连忙低下头连对方夸了什么都没听进去。
颜灼若因失血而眼花，他没注意孩子的神色，将手里满满的血珠放在男孩小心翼翼捧起的双手中。
孩子听到颜灼若的指示，如打鸡血般健步如飞，在一片飞扬的黄泥中继续身上的“使命”。
颜灼若打量妇女身上眼见恢复的溃口，问：“能带我去建三爷家吗？”
妇人身上有些力气，她点头道“好”撑住膝盖慢慢起身，颜灼若使力扶她一把，自己却不禁腿软险些没站稳。
妇女察觉他脸上毫无血色，额间布满细汗，不免大吃一惊，当即改口摇头：
“不行不行！大师您这个样子估计要染病了，您赶紧走吧，俺们人命微贱不值得搭上您的性命，俺送您出去吧。”
颜灼若收住手心伤口的血，努力平复内息，调整语气道：“不要紧，我几日没合眼，太累了而已，我既然能治你的病，自然不担心染病——赶紧带我去吧。”
妇人虽担忧，却更相信他，令她羞愧的是眼下家里没有吃食，连方才大师花力气提回来的水也被她糟蹋了。
妇女将颜灼若带到建三爷家，自告奋勇想帮帮忙，颜灼若谢过她，摆摆手让她回去休息。
妇女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便去帮助那些方才服过药尚未恢复力气的邻居朋友们。
建三爷家里简单，一目了然，唯床底下一只二尺见方，布满齿痕与血迹的木笼子值得注意。
眼下身边没旁人，颜灼若不得而知其用途，于是去挖建三爷的坟。
村里人对建三爷的鬼魂有多恐惧，看着被精心修缮过得坟墓、满地祭品的盘子与数不清的香就能明白，
颜灼若在周围设下一层结界，刹那间，结界内变得悄然无声，一切趋于静止，与结界外乌云压顶，草木摇曳不止的景象恍若两片天地。
颜灼若双手生出四条灵痕，如利刃般猛地嵌入地底，待灵痕将东西抓牢，他再轻轻收掌将灵力集中。
下一刻一副漆黑的棺材轻飘飘地破土而出，又轻飘飘地落地压得周遭野草纷纷“断头”。
颜灼若抬掌运力落在棺盖将其推开数寸，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扑面而来。
颜灼若不禁后退一步，接着胃里开始翻涌起来，他自行封住穴道，托起一团惨白的火焰，凑近被掀开的缝隙中。
棺内模样与他想象中大不相同，建三爷臃肿的身体将棺内填得严严实实，脖颈处的寿衣衣扣被撑到裂开，皮肤上长满乳白的脓包与细毛，教人辩不清五官，乍一看不禁让人怀疑这里躺的究竟是人还是一块发霉的巨大豆腐。
从村里一具具烂到露骨的尸体看，建三爷反倒不像死于瘟疫，那瘟疫的源头究竟在哪里？
颜灼若一掌披在棺盖上，将建三爷的尸体彻底暴露出来，令人大为震撼的是，被“建三爷”撑得欲破的寿衣下竟然装得全是稻草！
“得罪了。”
颜灼若哑声念叨一句，将玉戒化作短刀三下五除二将寿衣从颈部朝下割开，干枯稻草没有外力的约束渐渐松垮起来填满整个棺材。
不知是不是伤没养好又为村里人放血，颜灼若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他抬手结印落下一片惨白的碎灵将稻草燃成灰烬，满满当当的棺材渐渐空荡起来，天空划过一道闪电，刺目的紫蓝色照亮棺材里仅剩的一颗硕大的头颅。
乌云压顶，淹没最后一丝光亮，惨白的火焰从颜灼若手里生起，映出年轻人紧绷的脸色与冰冷的神情。
建三爷仅剩的部分上没有丝毫灵力残留或者法术痕迹，被人拧断脖子后的碎口处有一个反常的黑洞。
颜灼若指间绕出一条灵痕，忍着恶心将灵痕探进去，结果动作刚开始他便碰到一个异物。
颜灼若将那玩意缠绕抽出——是一把近半尺长的木剑。
颜灼若将掌心的火焰凑近，将木剑上一排扭扭捏捏“不得超生”的字迹收入眼底。
“道长师父不仅说服了阎王，还将建三爷成功超度了......”
妇人的话在耳边响起，颜灼若内心五味杂陈......
什么样的道士要特意跑到这山脚旮沓里诅咒一个垂暮老人？
还是说这个凑不齐一千人的小村里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些病死在家中的尸体历历在目，男孩在河边的哭泣声不绝于耳，颜灼若脑子里一片混乱，分不清孰真孰假。
不过一贯的经验让他明白，这场瘟疫始于**，总要有一个人或者一群人要为三界受苦枉死的生灵付出代价。
天空又划过一道闪电。
颜灼若走出结界，呼啸的风声猛地灌耳，让人不禁抬眸冷冷盯着头顶漆黑一片的反常天气要搞什么名堂。
炸雷骤然响起，狂风大作，颜灼若心情极差，置气般等着破盆大雨将他浇个清醒。
但等来一道又一道闪电，不仅没有一滴雨落下，连空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干燥，甚至比来时因掺杂黄泥而更加浑浊。
妇女麻木的声音在脑海响起：“你有水吗...水在河里...用桶接...”
男孩悲伤地在河边哭泣：“她说她想洗澡...俺带她来...”
颜灼若猛地反应过来，他意识到一个奇怪的现象：
村子里没有井，没有植物，甚至连雨都不会有，仿佛那条靠村民要走半个时辰才能到的小河是村里唯一的水源...
此时风里带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颜灼若当即斩断思绪，全神贯注地等着身后的动作，不一会男孩清脆的声音响起：
“哥哥，你看得见吗？我这有灯。”
闻言，颜灼若叹了口气，他转身见□□提着一盏白灯笼站在建三爷的屋脚边，眼巴巴地望着他。
颜灼若朝小孩走过去道声谢，接过灯笼时，这小孩的眼睛不经意往他身后瞟了眼。
昏暗的结界内依稀能见棺材的轮廓，小孩打了个寒战，跟颜灼若离开时手上脚下直打颤。
小孩跟颜灼若报告上午的任务：
目前他已经找完了村子所有的人家，李婶婶——也就是那位妇人把大伙共计一百零一人带到了村里的祠堂安置照顾。
小孩把剩余的几颗药从口袋拿出来，数了数两遍才还给颜灼若。
颜灼若见小孩丢魂似的，丝毫没有上午的激情，便问：“你怕建三爷的鬼？”
小孩被后面几个字吓得一跳，蹭在颜灼若身边对他做了一个“嘘”，低声提醒道：“哥哥，天黑时不能说那个字！”
那个字...颜灼若若有所思地点头：“为什么？”
小孩露出一个苦瓜脸：“就是不能说，规矩啊。”
“什么规矩？”
小孩对颜灼若连规矩都不知道感到十分吃惊，他怕哥哥不小心说漏嘴犯忌讳，于是二话不说拉着颜灼若跑到祠堂门口才停步。
小孩喘着粗气，拉着颜灼若弯下腰附在对方耳边轻声道：“规矩就是天黑不能说那些字，不然他们听到你喊他们，会来将你带走的。”
“......”颜灼若看着男孩一脸认真的模样，无言以对。
男孩将颜灼若领进门，随后用嘹亮的声音向各位叔伯婶婶隆重介绍村里的救命恩人。
男孩准备了一肚子天花乱坠的词语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颜灼若冰凉的食指贴上来让他强行闭嘴。
颜灼若扫了眼人数，打断他们众人纷纷向他下跪拜谢的动作，斩钉截铁道：“闲话少说，真感激我就回答我的问题——第一个，建三爷是怎么死的？”
颜灼若一上来便丢出一个炸弹，炸得众人神神叨叨，唯有小孩大惊失色对颜灼若无声做口型：“那...个...字...也...不...能...说！”
大伙吓破胆似的神色不像是装的，颜灼若心中狐疑，斟酌字句换个问题试探道：“那你们说说，建三爷这件事的前后因果。”
众人依旧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颜灼若没几分耐心，脸上爬上一丝火气，这时小孩又对他做口型：“这...种...事...也...不...能...在...天...黑...说！”
“......”颜灼若气极反笑：“那天黑能说什么？”
这次小孩也低下脑袋，依旧没人回答他的话。
颜灼若转身出门，小孩急忙追出去却不见颜灼若的影子，急得差点大哭，谁知下一刻一道弧光当空亮起，压顶的乌云瞬间消散露出一片万里晴空。
颜灼若施完障眼法，又轻飘飘地飞回来，亲眼见颜灼若有拨云见日之能，这回连小孩在内都一齐朝颜灼若跪拜下去。
颜灼若简直苦笑不得，一边暗自庆幸这群家伙看不出破绽，一边又不禁唏嘘这群人活在如此封闭的怪圈里。
众人此刻跪颜灼若比跪他们祖宗还虔诚，颜灼若垂眸打量他们几秒，突然开口：“你们跪我是敬我还是畏我？”
一个青年顾左右不见有人出头，于是替大伙道：“自然是敬，大师救俺们性命，又有通天之能，是上天派来的救世主啊！大师气质非常...”
“够了，少废话。”颜灼若打断他，直奔主题去：“那就老实回答我第一个问题，建三爷怎么死的？”
闻言，大家你看我摇头我看你摇头，青年又道：“大师，建三爷走的意外，俺们是几天后才发现的...他年纪大...多半是命数到头了...”
“起来说话。”颜灼若对眼下的场景感到变扭，他待众人起身后，才继续问：“道士作法又是怎么回事？”
大伙将目光投向青年，青年莫名其妙成为代表发言，他将事情的前后经过细细道来，与妇人说的并无二致。
颜灼若面不改色地再三确定：“你们想尽快送走他？”
“那是当然，道长师父说三爷寂寞要找个伴...大伙都害怕...”
颜灼若双眸微凌，语气骤然冷下来：“既然如此，他体内的木剑你们如何解释？”
“木剑？建三爷是被木剑给...”青年大惊失色，其他人也相当惊骇，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众人的反应不像假的，颜灼若心中越发觉得道士蹊跷，他问：“那道士有留下东西或者有他用过的东西吗？”
众人依旧是清一色地摇头，此时一个年轻女子举起手，待颜灼若的目光看过来，周遭变得安静，她才红着脸小声道：“他用过俺家的碗喝水。”
“......”颜灼若愣了两秒，无奈道：“这不行，接触时间还得长些。”
“祭台？”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道长师父在祭台前作法，时辰可不短嘞。”
村里没有道士的灵力残留，颜灼若除了通过寻什咒找人再无他法。
可道士在村里停留的时间前后不超过一日，且距今时日已久，他怀着一丝侥幸找到祭台施法，结果却是如他所料，一无所有。
嫌疑最大的道士根本无迹可寻，颜灼若烦闷不已，只好细想其他线索。
他在祠堂前面对众人席地而坐，问道：“建三爷家里有只布满齿痕的笼子，作何用？”
青年道：“三爷养了只大兔子，这兔子脾气暴躁，不关起来得跑。”
一个声音插道：“三爷平日里有什么好吃的都给这兔子，比对亲儿子都好。”
另一个声音反驳道：“三爷哪里有儿子？他是把兔子当亲儿子啦。”
“哎呀！”有人一拍大腿叹道：“俺们发现三爷的时候，那兔子也不见了，想必正是如此三爷才黄泉路上寂寞啊！”
“原来如此！”
“道长果然是道长啊，一眼看出三爷的顾虑。”
“早知道去找兔子，说不定没后面的事。”
“话说道长不是成了吗，怎么还发生这些事？”
...
七嘴八舌的声音讨论不休，颜灼若倒是想起花重锦在信里说误入地下城的兔子。
此地离地下城的入口不远，加之地下城漏洞百出，兔子从建三爷家跑出去误入地下城也不是不可能。
若是瘟疫由兔子引起，也能解释为何此地病情比三界其他地方的要严重得多。
那建三爷的死与骗财的道士真的只是这场闹剧里的巧合吗？
对建三爷下狠手之人必然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可一生没离开过村子的他，能与谁有如此恩怨？
突然出现的道士，疑点重重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难不成要在三界大海捞针？
颜灼若身心俱疲，他把手肘搭在膝头，捏着山根闭眼梳理一头杂绪。
突然晴空中响起一声炸雷，众人倏地噤声，个个呆若木鸡，不明所以。
颜灼若心道不好，他刚翻身站起，他的障眼法已经被强悍的外力打破，晴空如镜面般破碎，露出黑云压顶、天雷滚滚的原貌。
黑暗席卷而来，尖叫声此起彼伏，众人连滚带爬逃回祠堂。
颜灼若压着火气双手结印生出一颗耀眼的灵球照亮祠堂周围，然后朝这功夫还不错的孙子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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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偏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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